第24章 第 24 章

纪拾烟意识再回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阳光有些刺眼,面前的布局很是熟悉。

迟钝的大脑转了片刻,纪拾烟想起来这是KPG的房间。

但不是自己的。

他没有起身,而是慢慢侧过头,顺着光亮的方向看去。

然后一怔。

床边的电竞椅上,陆朝空微微向后靠在椅背,正阖着眼假寐。

他的面容是一贯的冷淡,只是隐隐露了倦容,不知道已在这里守了多久。

想到方才他推开门进来救自己,一瞬天光破裂黑暗囚笼而至,在他怀里被安心的淡香包裹,纪拾烟不由心间一颤。

手背上还输着液,但已经不发烧了,纪拾烟想自己应该昏睡了很久,那陆朝空就应该守了很久。

他没有出声打扰陆朝空,而是睁着眼望着他、无声地描摹他的五官轮廓。

几分钟后,陆朝空忽然睁开了眼,对上纪拾烟的目光时愣了一下,声音还有一分恍惚:“醒了。”

纪拾烟开口,嗓音还有些哑:“队长……”

陆朝空站起身,扶着纪拾烟坐了起来,而后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纪拾烟接过,小口小口喝净了,干燥的喉咙总算不那么难受了。

把空水杯还给陆朝空时,他忽然伸手抓住了陆朝空的袖口,认真道:“队长,谢谢你。”

陆朝空动作一顿,却没有看他的眼:“不用。给你拔针。”

纪拾烟应了声,看着陆朝空轻轻撕开医用胶带、拔针的同时按住了棉球。

余光无意间落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虽然已经没有了金属环,但那一圈印记还在,纪拾烟不可抑制抖了一下。

陆朝空一怔,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痛苦,再抬起时却已经恢复了毫无波澜,缓声:“还怕么?”

纪拾烟想说怕,但在陆朝空身边时好像就没有那么怕了,于是一时没有出声。

陆朝空忽然把纪拾烟打针的左手放在他身前:“自己按一下。”

纪拾烟乖乖按住了。

下一秒,他的被子被陆朝空掀开、腰后和膝下分别多了两支手臂,然后整个人被公主抱抱了起来。

陆朝空把纪拾烟放在了自己腿上,一只手按住他的棉球、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微垂下头:“这样能好一点吗?”

五感瞬间被属于陆朝空的气息包围,耳边传来他低淡的声音、鼻尖萦绕淡香、手背是温热的触感,纪拾烟怔怔看着陆朝空凌厉的侧颜,半晌才回过神,小小应了一声。

他觉得这样有一丝不妥,想走,但不管身体还是感知都贪恋着陆朝空的怀抱,于是自己跟自己挣扎了一会儿,妥协了,垂着眼安安静静地呆在陆朝空的怀里。

空气一时陷入了安静,窗外阳光依然不吝地洒进房间,灿烂耀眼、连空气中的灰尘看得清晰。

前不久的阴暗记忆好似就融化在了这璀璨光辉里,纪拾烟突然间就什么都不怕了。

“陆队,你拔针了吗,顾医生让我上来——卧槽。”

门忽然被从外打开,简北寒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拐过墙角时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骤然愣在了原地。

跟在他身后的Liquor看到这一幕时也是一怔,随即一抹了然取代了讶异:“抱歉打扰了,你们继续。”

然后他拉着呆若木鸡的简北寒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关好了门。

纪拾烟也从怔神中回过来,脸一红,就要从陆朝空的怀里下去。

“别走。”

他突然听到耳边陆朝空声音很低很低:“让我再抱一会儿。”

纪拾烟怔住。

那一刻他竟然不知道是自己害怕,还是陆朝空在害怕。

后者微低着头、温热的呼吸就打在自己颈侧,怀抱依然令人舒适与安心,搂抱的手劲也恰到好处。

纪拾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恍惚间觉得……陆朝空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想到了前世自己离开后,陆朝空整个人骤变的状态,也许此刻的他就是联想到了那时,纪拾烟心脏猝然一疼。

良久,纪拾烟抬起手,搂过了陆朝空的脖子,把脸埋在了他的颈侧。

两个陷入过极度恐慌与绝望的人,就这么相拥在了一起,似是在冰天雪地中、从对方身上汲取着支撑生命的热量。

“对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拾烟突然听到陆朝空的声音响在耳畔:“我来晚了……”

很低,细听之下还带着一丝颤抖:“如果让池眠看出我对你很在意,他会对你更重视,就算这次把你换出来,之后他会愈发变本加厉不放过你。”

——陆朝空也不知道自己是说给时言、还是说与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大抵是二者皆有。

纪拾烟一愣,他其实已经猜到了陆朝空“不要”他的原因,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朝空会有这么深的歉意。

“没关系啊。”

纪拾烟从陆朝空的肩侧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反正你也把我救出来了,我现在好好的。”

陆朝空没有接话,面色也是一贯的平淡,却在重复着道歉:“对不起烟……时言,我来晚了,是我的错。”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那个“烟”字只发出了半个音就瞬间改口,纪拾烟昏睡的这段时间陆朝空旁敲侧击去咨询了心理医生,对于纪拾烟曾经受过的心理伤害、以及他对之不可磨灭的恐惧与逃避,都让医生建议他不要戳破,不然只会徒增他的心理创伤和后遗症。

而且前段时间纪拾烟每每露出一点与前世有关的端倪,他自己都会无比的惊恐,想来他也并不想暴露。

陆朝空明白了,除非有一天纪拾烟愿意主动告诉他,他不会点明他知道他就是纪拾烟的事情。

其实点不点明都无所谓了,他的烟烟还活着、就在他身边好好的活着,他每天都能见到他、能和他一起打比赛,他有了弥补上一世一切遗憾的机会、他有对他好的机会,这些对于陆朝空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陆朝空从来都不信神佛,不然为什么池眠那样的人、那样对待纪拾烟,却能得到纪拾烟的心和身体。

再在亲手害死了他后,还霸占独属着他的一切。

现在,他信了。

如果没有神明,纪拾烟又怎么会在滚滚忘川河的尽头回了身,与他重逢在这人世间。

纪拾烟并没有听清陆朝空那个“烟”的音,他只是讶然于陆朝空一遍遍的道歉、和后者此刻更加强抑着的情绪。

这还是纪拾烟第一次见到陆朝空平淡如水的情绪出现波动。

他环着陆朝空的脖子,睁着眼怔怔与之对视,不知道是陆朝空的道歉、还是陆朝空眼底的情绪裂痕感染了他,纪拾烟也忽然间鼻子一酸。

“不要道歉。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他的声音染上点鼻音,咽了咽口水压下涌上来的泪意:“所以我一直没有和他签合同,我知道签了合同我就真的身不由己了。”

“陆朝空……”

纪拾烟喊了声他的名字,而后视线就倏地一阵模糊,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陆朝空,我知道你会来,但是他……但是他差点就废了我的手腕。”

“我差点就打不了比赛了,陆朝空,我差点就和你打不了比赛了……”

纪拾烟越哭越凶,紧紧攥着陆朝空的衣领,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划过脸侧,汇聚在尖尖的下巴处,然后一滴一滴落在陆朝空的身上。

——纪拾烟也不知道自己是替时言哭诉着陆朝空的迟到、还是替前世的自己埋怨着他的缺席。

纪拾烟觉得自己哭这么凶一定很难看、也一定会让陆朝空更内疚,但他还是忍不住,只能边哭边往陆朝空怀里钻。

“我错了,别哭时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陆朝空心脏疼得难以呼吸,给纪拾烟擦眼泪的同时不由一阵后怕,好不容易找回了纪拾烟,如果他因为自己的去晚而被废了手腕,陆朝空这一生都会在自责中度过。

“不怪你,我又不怪你。”

纪拾烟还在抽泣,打着哭嗝,固执地要安慰陆朝空:“是你把我带出来了,我应该谢谢你,我就是委屈,我就是哭得停不下来……怎么办陆朝空,我哭得停不下来了……呜……”

陆朝空愈发搂紧了纪拾烟,一手抚在他颈后、另一手拍着他的后背:“那就继续哭,没关系,我陪你。”

纪拾烟哽咽着应了声,脸埋在陆朝空颈侧,一下一下地抽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哭累了,安安静静地缩在陆朝空怀里,一只手还攥着后者的衣摆。

陆朝空一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等他缓和好了情绪,出声:“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虽然打了点滴和营养液,但总归和食物不太一样。

纪拾烟突然就感到腹中一阵空荡,有些饿了,小声道:“要。”

“那我们下楼?”

纪拾烟点头。

他从陆朝空怀里起身,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在人家怀里哭了好久,在——LPL断层人气王陆神的怀里,这要是传出去多少电竞粉丝该羡慕和爆.破他了,不由地耳尖一红。

纪拾烟垂着头盯自己的脚尖,脸上逐渐也有烧,根本不敢去看陆朝空。

陆朝空简单收拾了一下医疗用品,回头,就见纪拾烟突然变成了缩头乌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也没说什么,而是道:“走吧。”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KPG其他人都在训练室打排位,陆朝空和纪拾烟没有惊动他们,他让纪拾烟在桌边等他,他去热粥。

纪拾烟应声,乖乖坐在餐桌边,目光就四处晃悠。

片刻,陆朝空把粥和小菜端了过来:“胃炎又有些加重,先吃点清淡的好吗?”

纪拾烟:“谢谢队长。”

陆朝空拿餐具的手一顿,半晌,缓声开口:“叫我名字可以吗?”

纪拾烟忽然觉得陆朝空对他客气了很多,也不是客气,就是疑问句变多了、总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而且和他说的话也多了。

想到这里,纪拾烟有些小开心,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饭快吃完时,简北寒和凌忘应该是刚打完一把排位,一起走了出来。

看到桌边的他们,两人愣了一下,而后冲了过来,围在纪拾烟身边。

简北寒上上下下把他观察了一遍:“还烧吗时言,还难受吗,那个死马东西有没有伤到你?”

纪拾烟朝他笑了笑:“没有。”

“你被带走这几天真的吓死我们了。”

凌忘道:“生怕你一个想不开就和CJ签合同了,那人是什么疯狗,他妈还带逼人签字的。”

简北寒还是很气:“有病啊,要不是陆队不让,我就去闯CJ基地了。他带走言言,我也绑个CJ的队员做要挟。”

听到动静,Liquor和唐平也走了出来,唐平蹭的窜过来,也是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纪拾烟的身体状况。

KPG其他人并不如陆朝空一样知道池眠是怎么对待他的,毕竟正常人不会想到池眠性格有多阴暗,但所有人都在关心他。

纪拾烟不由扬起了唇角,他很庆幸自己重生在了KPG。

“我没事。”

他说:“我不会去其他战队的。”

“好好好。”

简北寒很开心:“时言你多吃点补补,我们马上就要官宣新辅助了。”

“明天下午LPL有个探班活动。”

唐平突然说:“本来前两天就要来,但我们还没接回你陆朝空就让拒绝了,明天怎么说?时言露脸吗?”

陆朝空:“不。”

“好吧陆队长。”

唐平耸肩:“都听你的。”

“明天我出门一趟,你们看着处理。”

“啊?”

唐平一愣,而后哀嚎:“我的陆神啊,就你人气最高了,人家粉丝一半都是冲着你来的结果你不在,你让我怎么给赛事组交代啊!!”

陆朝空:“嗯。”

纪拾烟突然发现,陆朝空对其他人的态度和对自己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低下头,偷偷笑了一下。

唐平还在嚎,Liquor见陆朝空和纪拾烟已经吃完,便开口:“你去休息吧,这么多天没怎么合眼了,我来洗碗。”

纪拾烟一怔,突然就意识到从自己被池眠带走、到今天,应该已经过去了好久。

而且陆朝空能找到自己被关的具体地址,一定费了很大精力。

毕竟对于池眠那种人,陆朝空不敢报警。

如果报警,救是能把自己救出来,但极有可能激怒池眠而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比如“不小心”弄伤自己的手腕。

对于电竞选手来说,这会是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纪拾烟不由出声:“我被带走了几天啊?”

“唔。”

简北寒算了下:“你被带走了三天多,回来后又睡了一天一夜。”

那还好。

纪拾烟心想,没有怎么耽误训练。

凌忘接着道:“不过从你被带走那天队长就一直没怎么睡觉,你快让他去休息吧。”

陆朝空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了纪拾烟身上。

还有些不真实。

——重生这样的事情太过离谱,纵使已经触碰到了他的体温、听到了他唤自己名字的声音,但陆朝空还是有些害怕,害怕再一睁开眼发觉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只是自己思念成疾的妄念。

纪拾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脑海里又浮现出陆朝空说“让我再抱一会儿”时语气的颤抖,纪拾烟犹豫了一瞬,还是试探着开口了:“陆朝空,要我陪你一起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