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那只仗势欺人的狐狸,简书默默地看着灰衣人们把他的行李从以前住的院落拿了过了。
其实他的东西很少。
除了几件挂在柜子里的衣服,也就是他手里拿着的手机了。那人回来的很快,手里拎着简书那个有些发白起球的背包。他并没有停下,而是态度谦和地为神明带路。
为了神明临时收拾出来的住所,位于明威堂附近。看得出来在他们去散步的过程中,宗祠里的人很努力地将院落又打扫了了一遍,隐隐还能看到桌椅上未干的水渍。
这是一个精致的一进院落,比简书之前所居之所要讲究许多。进门能看到布局精美的莲池和假山,正北的三间房子周围栽种着翠竹,而最大的那间房,因为太过太过临时无法修建新的神龛,只好先将供桌准备出来。还未进屋,便见桌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贡品,和好几个正在燃烧的香炉。
明明是很周到的布置,但简书却觉得很不舒服。
他觉得雨城宗祠的人对待裴策的态度十分诡异。
如果说他们不敬畏神明,那楚伯为什么会在他刚来到雨城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提及神明的喜好,让他不要逾矩?
可要是说他们敬畏神明,为什么内宅的神龛里甚至没有刻字,裴策的牌位还被藏在神龛后面,甚至内宅常年无人打理,花草肆意生长,连屋顶瓦片的缝隙里,都生长了那么多的杂草和青苔?
更别提雨城的那张供桌上冷冷清清,各处落灰,还是简书进去那日才找了工具打扫出来的。
就好像所谓的“敬”都是假装出来的。
更多的情绪是“畏”。
“神主,请问他的东西……”灰衣人低垂着脑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措辞才比较合适,“要安置在哪一个房间?”
裴策没有替简书做决定。他看向简书,问询他的意见。
简书上前接过自己的背包。这个院落的布局与内宅有些相似,他也习惯了住左边的位置,很快做了选择:“左边那个。”
灰衣人的动作十分麻利,在简书选好了房间以后的十分钟内,就送来了洗漱用具和换洗的几套衣服。
鉴于夜已经很深了,简书不太好在裴策住的地方多待。他将抱了一晚上的牌位放在了灰衣人们准备好的供桌上,然后小声道了一句:“那,我先回房啦。”
“晚安。”他晃了晃手。
裴策含笑道:“好梦。”
到了新房间,内部陈设倒是和之前住的那个差不太多,只是看上去经过更精心的打理,木质家具也保存的很好。
简书将背包里自己的衣物和送过来的几套白色衣服都挂进了衣柜。因他自己带的衣服都不算太厚,所以还是打算先穿着雨城的衣服。
刚刚他淋了些雨。
散步的时候不觉得,等停下来时便越发觉得身上冷了。简书选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和洗漱用品走向浴室时,恰好三只姗姗来迟的鬼飘悠到了这座院落外。
而当简书先试了试水温,开始脱掉身上的衣服时,三只鬼们正准备穿过墙壁,钻到简书的房间里去。
结果三只齐刷刷脑门撞墙,被一股莫名的推力给挡了回去。
“嗷!”胖鬼冲得最猛,自然撞得也最狠,若不是他早就没有实体,都险些觉得自己要脑震荡了。
“怎么回事!”胖鬼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看向刚刚挡住自己的那面墙。
伸手往前摸了摸,挡住他们的并不是墙,而是一层薄薄的微光,呈半透明状。
瘦鬼也触摸了一下那层微光。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是那位不想让他们进入这间房。
可是进入这座院落,那位并没有制止。
对于此事一无所知的简书将水温调到自己能承受的最高温度,用微烫的水冲刷掉方才的寒意。大概是今天刚被夸讲过,简书忍不住在洗澡的时候哼起了歌。
还是之前的那一首。
被揉搓起来的泡泡和歌声混合在一起,在这个小小的浴室里回回荡荡。
等到简书洗完出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凌晨两点半了。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刷着手机,竟然生出了一种想给裴策发信息的冲动。
自然,裴策没有手机。
于是简书又开始想,明天如果裴策自己也喜欢的话,让灰衣人们准备一个新的手机给他好了。就算不学会打字,给他发语音也是好的。
“唉。”简书忍不住轻声叹,“裴策在干什么呢?”
对于雨城无所不知的神明,侧头看向墙壁的另一端。
他的小信徒在想他。
以前在内宅的时候,简书想他的时候便会来找他,高兴的、不高兴的心事都会说给他听。
可现在他拥有了能够触碰到他的实体,少年却开始避嫌,顾忌起外人的眼光。
裴策凝视着墙壁,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挥手,撤下了那个房间外的一层微光。
“我的个老天爷。”在院子里被迫听了好一会夜半歌声的胖鬼,表情又变得十分沧桑,“我只知道他下次还敢,但没想到这个下次来得这么快。”
瘦鬼沉默了半晌,算是安慰自己道:“还好,他换了一首歌。”
胖鬼的表情更痛苦了:“不,他唱得还是刚刚那首。”
他记得歌词,只是调子又变了。
瘦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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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鬼:“……”
甚至于对古宅无所不知的神明,在得知了简书竟然没有换歌的时候,都沉思了片刻。
简书刷手机的手一顿。
他好像听到了谁在院子里说话,而且不止一个人。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擦头发时产生的摩擦声,可是停下擦头发的动作后,院子里似乎还有人声。
三个不同的声线,就那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着。
“我突然觉得,我的心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胖鬼开始反思起自己的一生,甚至想到了自己生前有没有犯下什么罪恶滔天的恶行。
大头鬼向来最是宽容腼腆。他努力给简书找了个借口:“有、有人,喜欢。”
简书猛地看向未关的窗户。
窗外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那种熟悉的、让人难受的恐惧感又一次席卷了他。他在内宅时就好像听到过类似的声音,那是在他从楚伯手里逃回去的晚上,那三个声音那样近,近到似乎就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现在,他离开了内宅,那些声音又跟了过来。
难道是他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简书被自己的头脑风暴吓得头皮发麻,也不管深夜打扰裴策是不是有些唐突,直接抄起手机冲向隔壁的房间。
连门都忘记敲,堂而皇之地闯了进去。
正对上等待着自己信徒的神明。
“裴、裴策。”简书有些为难地说,“我能……和你聊会儿天吗?”
不是他的错觉。踏入这间房的瞬间,方才萦绕在耳畔的说话声全部都消失了。
那些东西怕裴策。
只有在裴策这里,他才能获得一丝安心。
“好。”裴策说。
简书立马关上了门,小跑过来坐下。
可是真的等坐下以后,简书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今天几乎一整天都在一起,手机也玩过了,饭也吃过了,连饭后散步都是刚刚才结束没多久的,现在到了晚上,他还要这样唐突地黏过来,实在是有些过了。
他开始尴尬,手指忍不住扒拉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抿着。
裴策也不问他,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他的身边。
过了好半晌,简书才轻轻咳了一声:“我……刚好像看到了一个棋盘。要不我们下棋玩吧?”
这些古人消磨时间的东西,自然都是灰衣人们准备的。大概准备的时候也没想过会被用上,被收到了房间角落里的柜子上。
裴策点头:“好。”
于是简书开始张罗起棋盘来,再一人发了一盒棋子。
他拿黑子的那盒。
“我……下得很不好。”简书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没觉得羞愧,反而还带着点理所应当的语气,“所以你要让我。”
裴策抬眸,装作没有看到少年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自然。”他笑着说。
简书忍不住想要嘚瑟。他其实下围棋下得很不错,偶尔养父母不在家,他又完成了家务的时候,他就会去楼下找大爷下棋。
那位以前可是职业棋手,教了他几年后,还夸简书聪明,可以去试试报名定段赛。
只是简书没有报名费,养父母也不会同意,便一直搁置了下来。
简书以为,自己水平已经很不错了。可是才和裴策下了几手,他就有些崩溃了。
就算是裴策故意让着他,甚至陪他下起了指导棋,简书依旧输得一败涂地。
于是他开始耍赖。
“刚刚那一步——”他利索地抠回了自己的棋子,光明正大悔棋,“我现在下这里。”
可等到裴策又走了一步,他又慌里慌张地摆手:“不行不行,我还是下回这里。”
裴策看着眼前生动起来的简书,仿佛看到了缩在壳子里的蜗牛终于往外爬出来了点,不介意释放出自己有些无赖,但又十分可爱的天性。
他笑着配合地收回了棋子,再盯着简书绞尽脑汁也想要赢的模样。
这一晚,大概是被胜负欲冲昏了头脑,简书一直缠着裴策下棋下到了天微微亮。
到了后来,他连眼前的世界都开始模糊了,但还是迷迷糊糊说着自己刚才那步下错了,不算要重来。
然后吧唧一下睡倒在了桌子上。
裴策看着睡觉时还不忘喃喃自语的少年,为他盖上了一条薄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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