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投身时代的熔炉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句朗朗上口的咒语,给人以无限的憧憬,谁不希望天下大吉啊!这句咒语一开始是用来煽动人心的,到了最后就成了约定起事的暗号。光和七年(184年),盼望已久的甲子年到了,太平道三十六方控制的地区,信徒家的大门上都用白土写着“甲子”二字,京城官衙的门上也写着这两个字,这透露出一个消息:官衙里也有太平道的信徒。

三月初五,就是甲子日。人们都是渴望变革的,在六十年(日)一轮回的历法周期中,甲子年(日)是周期的开始,被认为是天下有变的年份。甲子年的甲子日,双甲子,难道不会发生点什么吗?

一处处“甲子”,寻常的文字却散发着诡异的气息,因为这本来就是太平道确定的武装暴动的日子。

暴动本来是极其隐秘的事情,但是张角选择了如此高调的方式传达起事的时间,这是因为他拥有太多的信徒,只能采取这种广而告之的方式。

这不可能不泄密,倒不是朝廷有多精明,而是因为太平道里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叛徒。张角只得将暴动时间提前到二月底的某一天,杀人祭天,八州三十六方,同时起事,杀向各地的官府。太平道的战士们以头裹黄巾为标志,历史教科书上称之为“黄巾起义”,当时的官方文件却称之为“蛾贼”,既形容其人多,又表明对其的蔑视。汉朝天子早已经不配掌控天下,可是,那个只会用咒语蛊惑民众的巫医,就有资格君临万民吗?

不是信徒就不会被起用,如此狭隘的组织,何来活力?张角宣扬“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起事前宣称,“黄天”就是他本人,打着为天下谋的幌子图一己之利,当黄巾军战士知道是在为张角一人而战时,定会斗志松懈。号称“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可是起事前仍然不能免俗地杀人祭天,太平道也同样在践踏生命,很难获得民众的真正拥护。

数十万人跟随太平道,并非是太平道本身有多少吸引力,而是无路可走的人无意识选择罢了。要是有人能给这些头裹黄巾的战士指条活路,他们就会转而追随这人。

这人是英雄还是奸雄?这人是曹操还是刘备抑或是孙权?请耐心等待历史揭晓答案。

黄巾军猝然而起,一日之间,天下俱动。积蓄数年的压力,终于得到释放,黄巾军所到之处,焚烧官衙,抢劫城邑,各地父母官往往在黄巾军到来之前先跑了。十多天的时间里,天下响应,京师震动。

放火,抢劫,杀人。和强盗相比,强盗做的黄巾军都做了,唯一不同的就是会念几句咒语而已。他们并无多少战斗力,很难撼动大汉王朝的根基,虽然大汉王朝已经没有生命力。黄巾军之所以在短时间里能有如此破坏力,只不过是钻了东汉国家军制的漏洞。东汉时,全国主要军力集中于南军、北军两大块。南军是野战军,四方征讨;北军是卫戍部队,保卫京师安全。除了南军和北军,另有少量禁卫军,如卫尉、虎贲营、羽林军等。这些都是中央军,东汉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地方部队,即州郡不能典兵,这当然是为了压缩军费开支,同时也防止地方对抗中央,所以各州县只有治安团之类的武装力量,由都尉、县尉统管,维持地方治安。他们平时对付手无寸铁的草民颇有心得,遇到军事化组织就只会干瞪眼。

现在蛾贼纷起,按说是南军出手的时候,可是南军腾不出手来。数十年来,南军主力一直在西部和北部边境作战。西部,是与羌人战争的泥淖,北部,是与匈奴、乌桓、鲜卑的车轮战。朝廷并没有多少现成兵力投入到与黄巾军的战争中。

黄巾军的主力集中在冀州巨鹿、豫州颍川、荆州南阳下个地区,其中颍川距离洛阳不过一百公里。

京师紧急!

大汉紧急!

天子紧急!

远在大西北的北地郡太守皇甫嵩被征召回京,任命为左中郎将,与右中郎将朱儁急赴颍川,北中郎将卢植奔往冀州巨鹿。这样的兵力部署放弃了南阳,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朝廷根本组织不起更多的兵力。即使是派往颍川和巨鹿的两路大军,也是一路上在招兵买马。

那段时间,年轻人一见面就问:“今天去报到镇压蛾贼了吗?”皇帝这些年耽于享乐,关键时刻拿不出兵力来,但是他握有现成的国家权力,下诏全国总动员,鼓励官员和民众贡献马匹和武器,特别规定公卿大夫可以推荐明于战阵的列将子孙以及吏民,到官府报到,然后分派战斗任务。当然,大家这么积极踊跃,是因为朝廷许诺战后重赏立功者,有官的升官,没官的封官。

曹操可以归到列将子孙一类,孙坚是吏,刘备是民,他们都投入到了时代的熔炉中,冶炼自己的传奇人生。

曹操担任了骑都尉,率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部队,作为后援赶赴颍川。骑都尉虽然不在常规编制序列,只是临时职位,但已经是二千石官员,与太守平级。那时的骑兵部队是王牌,曹操可以说是被委以重任。

馅饼为啥会从天上掉下直接砸中曹操?这当然是因为曹操喜欢兵法,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要知道那时的人们认为读儒家经典才是读书,只有另类的人才会研究军事理论,所以汉朝缺少军事人才。天下研究兵法的人肯定不止曹操一人,为什么唯独他被任命为帝国王牌之师的统帅?这其中,曹家的人脉和财富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曹家有的是钱,给朝廷贡献了一大批战马,估计那支骑兵部队里的很大一部分战马都是从曹家牵出来的。曹嵩把这些马牵出来时,对人说:“这些马认得我家吉利,它们只听吉利的。”

皇甫嵩曾经担任议郎,与曹操是同事。作为武将,他对这个喜欢兵法的年轻人印象深刻,当然会推荐曹操。还有,军界权威张奂和张温目前虽然因为边境战事没有出现在剿除黄巾军的战斗行列里,但是他们在军事方面说话还是很管用的。作为曹腾提拔起来的将军,他们在关键时刻会拉曹操一把的,不就是写封推荐信嘛,举手之劳,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

“曹操的确可胜任骑都尉,可是江东的孙坚也有能力担当司马之职。”朱儁说。朱儁是会稽人,孙坚是吴郡人,会稽毗连吴郡,同属扬州两大郡。朝廷用人之际,朱儁想起家乡时总会提起一个叫孙坚的人,于是把他征调到帐下,任命为佐军司马,相当于副参谋长之类的职位。当然,与曹家捐助战马曹操才获得骑都尉之职一样,孙坚给朱儁带去了一千多人马才获得他的认可。

当听说北中郎将卢植是黄河以北平叛的统帅之后,刘备兴奋得直揪大耳朵,他对张飞和关羽嚷嚷说:“快把我上学时的作业本拿出来!”张飞听了,立马跑进卧室,从刘备的枕头下掏出了那个被刘备视为宝贝的破作业本。刘备一直把张飞和关羽看成兄弟,喝酒、谈天、吹牛还未尽兴的时候,他们三个大小伙子就会挤在一张床上,谁也不嫌谁的脚丫子臭,因为他们也分不清谁的脚丫子更臭。张飞当然清楚刘备枕头底下的秘密。

关羽看着刘备宝贝似的捧着那个作业本,不屑地说:“一个作业本,擦屁股都不好用,还当宝贝,天天睡前翻看一遍!”

刘备翻到一页,指着上面的一行字,说:“瞧见这字了吗,北中郎将当时给我写的批语!”现在主持北方剿除蛾贼的北中郎将卢植当年正是刘备的授业老师。

关羽是个阅读爱好者,熟读《春秋》,他对文字很感兴趣,抢过作业本来一看,说:“哇,好评啊!”

他不禁又翻阅了几页,发现了问题,问刘备:“怎么获好评的这一页,字体格外不同呢?你当时训练两种字体写字吗?”

刘备说:“这获得好评的部分,是伯珪兄替我做的!”伯珪是公孙瓒的字,从缑氏山毕业回家后,被推举为孝廉,任命为辽东属国的长史,已经成为一名边关名将。刘备不止一次地向张飞和关羽夸耀说:“在缑氏山,公孙瓒要是有一个铁哥们,那就是刘备。要是有两个铁哥们,一个是刘备,另一个还是刘备。”

张飞还是不明白,说:“看来,我们可以投奔卢将军,可是,既然他认识你,你还拿作业本去干啥?”

刘备没说什么,把作业本揣在怀里。张飞已经习惯了刘备突然间莫名地紧紧闭上嘴巴的情况,他不知道,刘备带作业本去,是唯恐卢植想不起他来。当年在缑氏山,短短两年时间,刘备旷课比上课多,卢植很少见到他,还真不一定能对他有印象。

怀揣这个作业本,刘备带着张飞和关羽,带着手下兄弟,来到了卢植帐下。卢植对刘备没有多少好印象,碍于师生情面,摆摆手说:“留下吧,只要是有人愿意带你!”

刘备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卢植面前的诸多军官,他的目光朝向谁,谁就把目光转向别处。他的人马太少,装备太弱,没有人愿意理这群土包子。

一个叫邹靖的校尉收留了他。邹靖先前与公孙瓒是战友,在一次追击胡人的战斗中,他被围困,幸亏公孙瓒回师援救,邹靖才捡了一条命。看在公孙瓒的面子上,邹靖才同意带领刘备。

当然,邹靖是不会给刘备增加兵力和装备的。刘备只能带着自己的人马,在战场上自生自灭,幸亏,他还有两个好兄弟:关羽和张飞。

现在,曹操、孙坚、刘备都出现在了剿除黄巾军的战场上,他们的背影开始印在历史的大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