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妄没有立马做决定,她询问晴流:“你想要练习什么?”
离得远了,她方注意到晴流头顶素白花边女仆头饰的后方,还有两只向后耷拉的兔耳朵。
兔耳朵瞧着松软又毛绒,颜色深于晴流本身的灰棕色头发,乍一眼像是只人形垂耳兔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
晴流听见云妄问话,身体下意识倾向旁边神情淡漠的金发近卫蜂,显然他很依赖怜绮。
“练习,”晴流呢喃细语,“亲亲。”
就是刚才如同稚童般玩闹的亲吻么,云妄笑容微收,她虽纵容晴流,但并不想在这种事上顺着他。
“想要练习的话……”云妄视线扫过怜绮,一顿。
怜绮一如既往没有太多表情,低眼疏淡模样满是她不会答应的胸有成竹与坦然自若。
如他先前对晴流的指导,他表现得对她十分了解,也的确如此。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猜准了她本来的想法。
云妄再扫向晴流。
晴流紧捏围裙尾摆,无比紧张且期待地注视她。
她温和一笑道:“我当然可以陪同。”
晴流喜出望外,一双猫瞳熠熠生辉,他抓住身旁人宽大的袖口用力摇晃,“长老!长老!快快!”
怜绮自云妄给出答案后,便凝睇向她。
金色眸底蕴含的情绪除了讶然外,更多的是另一种思虑。
他知晓云妄能看懂这种思虑。
云妄淡然移开视线,不疾不徐道:“需要练习什么,尽快开始吧。”
她明白怜绮在担心什么。
无非是担忧她与平日不同的反常举动,是否为心神遭到了黑暗物质的侵扰;又或是……她是否对他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怜绮很矛盾。
他时时刻刻在关注云妄的一举一动。
当她靠近的时候,他展现出抗拒退后的姿态,对她摆出一副“我们之间应该划清界限”的冷漠模样。
她远离他的时候,他哪怕做出一些出格举动也不愿让她离开,拧巴是最适合他性格的形容词。
云妄答应练习的理由很简单。
满足晴流期待,以及故意违反怜绮预测逗弄他一下。
如她所料,怜绮听闻她的话,轻轻抿唇。
他心情稍有不好的时候,便会出现这个动作,从小到大在他身边长大的维善也是如此。
晴流不停摇晃怜绮长老袍的袖子,他高兴的裙摆晃动,“长老,长老。”
怜绮一声轻叹,声音微冷道:“既殿下要陪同晴流练习,若他练习期间出现任何冒犯到您的地方,还请您见谅。”
云妄听见‘您’字,眉尾一挑道:“长老应该很清楚,我的耐心和脾气限度有多高。”
怜绮听到那个称呼,静默半晌道:“殿下故意的。”
云妄向他微微一笑,忘金莲在他身后徐缓转动,怜绮一声不吭。
晴流清澈猫瞳里映倒二人僵持的模样,他们是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他不希望他们之间出现任何不愉快的模样。
——尤其是因他而产生。
唇边灿烂的笑容缓缓收起,晴流呼吸逐渐短促。
故意封闭后松动的记忆,被眼前这一幕猛地全部揭开!
云妄与怜绮意识到不对劲,已用最快的速度关照晴流,可对方又一次出现对外界充耳不闻的模样。
怜绮小心翼翼地触碰他,“晴流?”
又和上一次完全不同,云妄注意到晴流眼球迅速震颤,她沉声道:“他想起来了。”
云妄记忆力很好,联想比对上一次情况后,她立即掌握了晴流这一次的刺激源。
趁晴流尚未完全恢复,她对怜绮简短道:“晴流厌恶见到我们俩起争执的模样。”
她并不担心怜绮在这个时候拧巴。
他非常在意晴流,此刻身上只有懊恼与自责。
……
那一夜刻意被晴流遗忘的景象,正如流水卷向他的大脑。
他都做了些什么?
无边痛苦抵消这些时日来所有虚幻的幸福。
他根本不敢看近在咫尺二人关切的面庞。
“……对不起。”
晴流大口喘息,不停重复同样的三个字。
他不断压制眼底涌上的血色,双手涂满黑色的指甲在劲实的大腿肌肉上拉出一道道刺目血痕。
“殿下,长老,对不起。”
白色过膝丝袜染上星星点点的猩红。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我袭击了殿下的那天就应该被处死,我错估了自己,我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我不应该继续活着!”
“只要晴流死了的话,殿下和长老就不会因为晴流再生气了!”
金色莲枝比云妄更先拉住晴流如刀般捅向自己胸口的手。
怜绮轻声:“晴流,你冷静一点。”
他语调中暗含一丝哀求之意。
忘金莲莲枝紧绷到极限,晴流似乎铁了心要在这里解决自己的性命,他根本听不到怜绮的话。
指尖锋利的指甲已经刺破心脏前胸膛的布料,奶白调肌肤沁出鲜红血珠。
鲜血气息引得忘金莲躁动,但金色莲枝仍然不愿过于用力伤到晴流,导致坚定的晴流指甲还在一点点刺入肉中。
侧方冲来一阵猛烈攻击气息,没有一点犹豫与心软,兀自打断晴流妄图自杀的手臂。
晴流手臂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垂落,他又想用另一只手。
怜绮惊讶又欲言又止中,云妄再度抬手。
她心中叹气,如非必要,她也不喜用这样的手段。
她先前抽过维善一巴掌,现在又要抽晴流一巴掌,难不成以后还要抽贪华一巴掌吗?
怜绮养大的这些近卫蜂,怎么都不抽不听人话呢?
狠狠一巴掌挥下!
——落点是晴流的脸。
“啪”的巨响!
云妄掌心发麻。
忘金莲猛地一颤,本围绕在晴流身边的莲枝纷纷瑟缩至怜绮身后。
晴流右脸飞快红肿,手臂与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拉回他些许理智,他茫然无措地看向云妄。
云妄面无表情地命令道:“跪下。”
晴流立即扑通下跪,膝盖落地声沉闷地砸在另两人心底。
怜绮微微闭目,旋即淡漠地移开视线。
云妄声若寒冰道:“晴流,我的宠溺已经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晴流整个人跪趴在地上,一点也不敢抬头,他小声说道:“殿下,晴流知道自己是肮脏的,所以……”
云妄直接打断他道:“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你只是区区一个近卫蜂,一天到晚在自说自话些什么?既然你知道自己这么讨人厌,为什么还要做些让人更加厌恶你的事情?譬如当着我的面自杀——你想要毁掉我一天的好心情吗?”
因为殿下不让说话,晴流便没有说‘我会找个殿下看不见的角落安静地死去’,他的想法一如既往被殿下看透。
对方说:“我身为蜂王,能够掌握蜂巢里的一切动向,又或者你想死在蜂巢外面,成为地下生物的一员?”
晴流不想成为地下生物,他希望自己死去的时候,至少可以保留近卫蜂的身份。
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殿下的话,他从失控袭击殿下之后,便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了。
他本来以为死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原来还有很多事情,比死亡更加可怕,他宁可面对死亡,也不想面对殿下和长老厌恶他的眼神。
他不像维善那样优秀,也不像贪华有那么多的朋友,他是一个非常糟糕的近卫蜂。
从被长老安排到殿下身边后,他所有幸福的日子都是偷来的。
看见维善被殿下带出曾经的困扰,他萌生了自己也可以得到拯救的念头……他和维善不一样,他没有资格得到拯救。
现在,殿下一天的好心情还被他毁了……
晴流睁圆眼睛,眼前就是模糊的地面。
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他屏息抽噎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下巴忽地被强制抬起,晴流泪眼朦胧,头顶兔耳歪斜,他眼前的云妄神情模糊,但他依旧能感觉出那之中的冷漠。
脸颊滑落的泪水被拭去,头顶的兔耳也被扶正。
晴流听见殿下慢条斯理的说话声。
“我希望你记得自己的身份,晴流。”
“你只是一个近卫蜂,是我的近卫蜂,你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想法。”
“你理智也好,失控也罢,于我而言,只是一个近卫蜂不同形态带来的些许乐趣的不一样,我没有精力去关心你那些自哀自怨的念头。”
云妄反手,手背轻拂晴流脸颊,感受手下身子因她话语而产生的战栗。
“你是我的。”她于晴流耳边低语道:“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要经过我的允许。”
云妄的话令晴流忘记了如何呼吸。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脑内只剩下这样一句话。
灰暗的猫瞳越来越亮,他是殿下的近卫蜂,他只能听殿下的命令!
可是……晴流再度沮丧,他根本不配当一个近卫蜂,又要怎么做属于殿下的近卫蜂呢?
正当这么想着的时候,晴流胸口被轻踹了一脚,他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晴流看见,黑发浓颜的锋王殿下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好似在看一样垃圾。
“真是个一点也不合格的近卫蜂,还不如什么都没想起的样子懂得讨趣,你的确应该重修近卫蜂的课程……还有这只断掉的手,看着真碍事。”
“怜绮,把他的伤治好,然后让他继续跟你学习近卫蜂的课程。”
晴流看见怜绮慢慢地走向他,冷淡地用治愈魔法治好了他被云妄打断的手臂,并用忘金莲将他搀扶了起来。
怜绮声音冷冽道:“你原先一直执念于没有正式接受过近卫蜂课程,先前我教导你至一半,学完剩下的部分,你便是我和殿下认可的合格近卫蜂。”
晴流:“……”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呆愣在原地,很久没有动作。
只要跟着长老学完……他就是合格近卫蜂了吗?
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长老和殿下和平时不太一样,有一点点奇怪的奇怪……是哪里呢?
怜绮耐心等待晴流消化他的话。
云妄无言地瞥他一眼。
现在晴流是被她唬懵了,怎么能给对方这么久的反应时间?
云妄转身,视线在长老殿里搜寻半天,终于找到一张玩偶堆里沙发样的椅子。
她径直走向椅子,坐下,一腿交叠于另一腿上,单手支脸微漠道:“怜绮,向他展示一下优秀近卫蜂是怎么伺候的蜂王。”
一句话直接砸懵晴流,搅乱他所有的思维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