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十讲是谁勾结了谁(可疑的“勾结”说)(2)

  但签名并不是最后的一道程序,签完了名还需用印盖章,“印把子”才是最终权力的象征。《三国》里头不有一回就叫“匿玉玺孙坚背约”吗?孙策和孙权他爹孙坚为什么要藏那个传国玉玺呢?袁术、袁绍这些人为什么又想抢这个玉玺呢?就是因为这个玉玺代表着“印把子”。用印盖章的比签字的权力还要大,所以这个最终权力还是在掌印太监那儿。

  掌印太监,才是明代所有太监里的老大。

  说这个冯保本身很有才,尤其书法写的好,做这个秉笔太监做了很多年。可这个老二的位置一坐,就坐成了“千年老二”。

  为什么呢?

  因为高拱。

  隆庆三年到隆庆五年之间,也就是高拱复出到他成为内阁首辅,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出现过两次空缺。按正常的进退次序,两次都应该是由冯保来顶缺,可高拱在这事儿里横插了一杠子。

  按道理,宦官属于内廷,朝臣们属于外廷,宦官不应参与朝政,你宰相也别去管内廷的事儿。可这个高拱大权在握,跟隆庆的关系又不一般,所以他什么事儿都管。在他的建议下,两次分别越级提拔了陈洪和孟冲做这个掌印太监,唯独冯保没戏。

  冯保心里这个气,那是可想而知了。于是《明史》轻描淡写、顺理成章地来了句“保以是怨拱,而居正与保深相结”。(《明史张居正传》)就是说,因为冯保恨高拱,于是他就和张居正勾结到一起,达成了一个反高同盟。

  可惜,那个糊涂的高拱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反高同盟,按《明史》的说法,他不仅对冯、张勾结的蛛丝马迹视而不见,就算是到政治斗争的危急关头,明摆着两个人在耍阴谋,可这个所谓“精明”的高拱还就是看不出来。

  那么,《明史》所说的冯保与张居正的“勾结”到底是怎样的呢?

  按《明史》的说法,冯保与张居正主要有两次确凿的“勾结”行为。

  我们先来看这第一次“勾结”。

  一直到隆庆六年的五月,即隆庆皇帝突然病死,整个政坛大政变来临之前,所谓张居正与冯保的关系,也不过就刚才那句“居正与保深相结”,至于两个人有什么具体的“勾结”行为,《明史》也没说出一条来。到了这个大政变来临的时候,冯保跟张居正突然就紧密地“勾结”到了一起。

  隆庆六年的五月二十六日,隆庆皇帝突然中风,高拱和张居正临危受命,成为顾命大臣。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七日,隆庆就去世了。

  这时候,所谓的第一件冯、张勾结的事实来了。《明史冯保传》称“穆宗得疾,保密嘱居正豫草遗诏,为拱所见,面责居正曰,我当国,奈何独与中人具遗诏?居正面赤谢过。”

  这段话是说,隆庆中风之后,冯保马上秘密地嘱咐张居正准备起草以隆庆帝名义签发的有利于冯保的遗诏,后来的遗诏里确实命冯保为掌印太监,所以这份有利于冯保的遗诏当然在很多人认为就是这对反高同盟策划的。

  我就纳闷了,《明史》多处强调张居正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而且也是一个非常倨傲的人,就算是张居正跟冯保结成了同盟,但依张居正那种“沉毅渊重”的个性,怎么就这么听冯保的话呢?还是给冯保这样的一个太监当下手、做秘书,这也一下子变得太没个性了吧?

  说张居正按冯保的意思秘密地准备这份遗诏,既然是秘密的,但在准备的过程中,竟然被高拱看到了。高拱还不是随便那么一看,因为他确定看到张居正起草的是遗诏,所以他当时就很生气地对张居正说,我是首辅,也是你的上司,你怎么能自个就和太监勾结起来起草遗诏呢?这个“中人”就是太监的意思,你看,高拱连太监、也就是冯保参与这事儿他都很清楚了,可他只是责备了一下张居正,而张居正也只是脸红道了个歉,这事儿也就算完了。

  这种记载出现在《明史》里头,我觉得非常荒唐。为什么呢?

  第一,隆庆帝是突然发病,事先也没人知道会发病,从突发中风到第二天去世,也就二十四小时,这怎么来得及秘密起草遗诏呢?

  第二,这么秘密的事儿,依张居正的精明和强干,怎么可能就让高拱刚好碰上呢?难道他是到高拱家里去、当着高拱的面儿“秘密”起草的这份遗诏的吗?

  第三,高拱既然撞破了这事儿,也就应该看出张居正跟冯保的勾结来了,怎么只是责备一下张居正就算完事儿了呢?

  我们说他只是责备了一下张居正就算完事儿了,这是有证据的。这个证据就是冯保与张居正的第二次“勾结”。

  这个所谓的第二次“勾结”,就发生在冯保与高拱“决斗”的关键时刻。

  事实上,冯保在内廷里的势力很大,他的势力主要来自于两个强硬的靠山,一是太子朱翊钧、也就是和后来的万历皇帝的关系,还有就是跟万历他妈李贵妃的关系。

  万历打小就称冯保为“大伴儿”,就是他的陪伴,甚至都不称他的名字,可见感情有多好。现在隆庆死了,小万历紧接着就继位了,凭着跟万历母子的关系,隆庆的遗诏里确实是把冯保升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下高拱与冯保立即丁对丁、卯对卯地干了起来。

  《明史》说,高拱认定了冯保是私拟遗诏,犯了欺君的大罪,但他又没证据,就一方面指使手下的言官们上表弹劾冯保,另一方面,则以改革行政工作办法的名义,上疏刚即位的万历,要求把司礼监代表皇帝行使“朱批”的权力,也就是用红笔批示的权力收回。这样的话,实质上也是要把明代沿袭已久的太监干预政治的权力完全收回。

  高拱想得挺好,因为按明代的公文办理规定,大臣上奏给皇帝的公文,要发回到内阁去审议,内阁提出个审议意见,皇帝最后再签字、盖章。也就是说高拱这个意见是要发到他自己手上去审批的,这是左手交右手,当然没问题。而十岁的万历小皇上才登基,哪懂国家大事啊,只能按内阁的处理意见签字、盖印。这下高拱就可以收回冯保的权力了。

  高拱为了要得到张居正的支持,一边做,一边就这整套计划都告诉了张居正。

  《明史高拱传》的原文是说“拱使人报居正,居正阳诺之,而私以语保。”

  也就是说高拱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张居正之后,张居正表面上支持高拱,暗地里却把整套计划都赶快通知了冯保,使得冯保得以在关键时候做出了应急准备,并最终导致了政治上的翻盘。

  这就是《明史》言之凿凿所说的冯、张二人第二次的“勾结”了。

  有关这次“勾结”,我觉得疑点至少也有三条。

  第一,高拱就这么不小心?上次明明看到了张居正跟冯保勾结起草遗诏,居然对张居正就一点儿不提防吗?所以我们才说他上次只是责备了一下张居正就算完事了。

  高拱把自己的核心计划毫无保留、毫不提防地告诉了张居正,而且还是“使人报居正”,也就是派人去把计划告诉张居正的。关系到政治斗争的如此大事,高拱的表现好像也太没有政治头脑了吧?

  要知道,高拱入阁以来,跟徐阶斗,跟赵贞吉斗,前后赶走过四位正副宰相,他要是没两把刷子,也不会把这个首辅的位置做这么稳啊?怎么一遇到张居正,他立刻就显得这么弱智呢?

  我想,如果不是高拱脑子一时秀逗了的话,那一定是这种弱智的表现纯属是子虚乌有,纯属是什么人为了要体现冯、张的阴谋才刻意让高拱表现得这么弱智的。

  第二,冯保这时的势力根本无法与高拱相比,他虽然一直是秉笔太监,但我们说他不过是个千年老二,本来内廷的权力就不如外廷大,再加上高拱又是首辅,又是顾命大臣,他哪斗得过高拱啊?他的翻盘完全得益于高拱一个偶然的失误。至于这个失误是什么,我们在下一讲会详细交待。张居正这么聪明、这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把宝都押在冯保身上呢?

  冯保一旦失败,张居正向他通风报信的事儿终归会抖露出来的,张居正不怕高拱收拾完冯保之后就来收拾他吗?他在内阁这么多年,不帮其他人对付高拱,甚至不帮他的老师徐阶对付高拱,他怎么会这么一根筋地去帮这个并不见得很有前途的太监冯保呢?

  第三个疑点最关键,高拱这个收回太监行政权力的办法,完全是按行政流程走的,大臣的上表都要从皇帝那儿转发到内阁来,也就是说第一个看到这些奏书的就是司礼监的太监,就是冯保。冯保要跟高拱斗,一看奏书不就明白高拱的意图了吗,奏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的,这又不是什么暗杀计划,哪需要张居正来给他通风报信呢?

  张居正为这样一个根本不需要通风报信的计划而通风报信,而且在政治局势未明朗之前还冒着出卖高拱、得罪高拱的危险,这未免也太弱智了一些。如果真的是这样,我觉得就弱智程度而言,跟那个面对冯、张“勾结”却视而不见的高拱也有的一拼了。

  所以,《明史》这两处言之凿凿的所谓“勾结”,其实都经不起推敲。

  事实上,高拱确实把计划告诉了张居正,但他失败的关键并不在于张居正有没有通风报信,而在于他自己的疏忽,或者说他自己的性格。

  那么,这个疏忽又是什么呢?

  在高拱“一疏忽成千古恨”的失败过程中,张居正又做过些什么呢?

  《明史》到底是依据了什么,才会这样来演绎这段漏洞百出的历史的呢?

  请看下集:《荒谬的阴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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