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当仁不让(4K2)

颜回听完了孔子的话,先是沉默了一阵,随后又问道。

“那么,按夫子您所说的,君子应当量力而行,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施展才能。可又如何才能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能力范围呢?”

孔子听到这里,笑着回道:“从前我还在齐国时,齐侯外出打猎,用旌旗招呼管理山泽的虞人前来拜见。

但虞人却没来晋见,于是齐侯就派人把他抓了起来,责难他不能担任职守。

虞人说:‘按照规定,国君打猎时,用旌旗来招呼大夫,用弓来招呼士,用皮帽来招呼虞人。我没看见皮帽,所以不敢晋见。’

齐侯听了这话后,就下令释放他。

如果你不能明白什么是自己的能力范围的话,就按照已有的制度去做事吧。

毕竟真正能够理解并践行大道的,总归是少数人。

如果你无法了解大道的内涵,不如就去遵守你的职责吧。

遵守职责,维护秩序,又何尝不是在为国家尽力呢?”

宰予听到这里,顿时感觉要坏事。

他连忙开口问道:“可是夫子,难道仅仅是遵守职责,就可以称之为君子了吗?”

孔子听到这话,微微摇头道:“予啊!你难道觉得一切按照职责办事很容易吗?如果天下人都可以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又怎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宰予又问:“我也认同您的观点。可假使现在已经有人越过了自己的职责,开始插手他人本该负责的事务,这又应当如何处理呢?”

孔子问道:“当这种情况出现时,说明国家的灾祸很快就要到来了。

正所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入,无道则隐。

在这一点上,做的最好的就是卫国的蘧伯玉了。

你可以效法他的行为。”

宰予没想到夫子居然也给他谈起来‘润学’,但他想要的可不是这个答案。

于是,他灵机一动的问道。

“可我听到的答案似乎与您有所不同。我出访卫国时,曾经向蘧夫子请教过这个问题。但我和蘧夫子讨论后得到的答案则有两种。”

孔子一听也来了兴致,他捧着漆杯喝了口水,随后问道。

“是哪两种呢?”

宰予斟酌了片刻,应道:“蘧夫子也赞同您君子远离乱邦的观点。

但他却认为‘远离乱邦’包括两方面。

一是防患于未然,预先觉察潜在的危险,并采取防范措施。这样一来,当危险发生时,可以有能力进行自保。

二是一旦发现自己处于危险境地,然而却没有自保的手段,但这时,则要及时离开,防止自己受到牵连。”

孔子听到这里,忍不住笑着点头:“贤哉!蘧伯玉!他的说法的确要比我的说法更加完备。”

宰予看夫子赞赏蘧伯玉,却忽然话锋一转。

“可我却不能完全认同您和蘧夫子的观点。”

“喔?这是为何呢?”

宰予闻言,起身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但圣人,则当仁不让!”

颜回听到这里,神情一阵恍惚。

子路、漆雕开等人,则是忍不住连连点头。

至于子贡,则微微舒了口气。

子我这小子,真是……够狠的啊!

这怎么又把夫子给架起来了?

而巫马施则有些生气的站起身,质问宰予道:“子我,你怎么能这样和夫子说话呢?”

谁知还不等宰予回答。

孔子便冲着巫马施摆了摆手,他笑着捋起了胸前的胡须,望着宰予说道。

“当仁,不让于师。予也,贤哉!”

宰予本来只是抱着搏一搏的心态,没想到夫子居然还夸上了,这反倒搅得他不好意思了。

孔子望着宰予红的发烫的脸颊,开口说道。

“当仁不让,能否算作圣人,不是我可以评价的。但能做到这一点的,同样可以说是君子了。

只不过,当仁不让的君子和小人之见,也只不过是一线之隔而已。”

宰予原本以为大功告成了,没想到夫子居然也给他来了个先扬后抑。

他只得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孔子道:“当仁不让,重要的是‘当仁’,而非是‘不让’。看重当仁的是君子,而只懂得不让的则是小人。

从前晋国的范文子很晚才退朝回来。

他的父亲范武子问他:‘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范文子回答说:‘有位秦国来的客人在朝中讲隐语,大夫中没有一个能够回答出来,我晓得其中的三条。我为了给国君和诸位大夫作答,所以才回来的这么晚。’

范武子听完发怒道:‘你这个不懂事的小子!大夫们不是不能回答,而是出于对长辈父兄的尊敬,所以才在互相谦让。

而你,不过是个刚刚及冠的毛孩子,却在朝中三次抢先,掩盖他人的功劳,抢别人的风头。如果不是我还活着,你恐怕早就遭殃了!’

说完,范武子就提起手杖打儿子,把范文子玄冠上的簪子都给打断了。”

孔子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望着宰予的眼睛,看得他心里直发虚。

“予啊!范武子之所以生儿子的气,就是因为范文子只懂得不让,而不明白当仁的道理。

奉行仁义之事时,绝不退让的是君子。

而在所有事情上,都不退让的,则是小人。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段话了吗?”

宰予听到这里,心里直犯嘀咕。

在卫国时,蘧伯玉劝我明哲保身。

回了鲁国,夫子劝我适度退让。

难道是我最近风头太盛,所以有人想搞我?!

但还不等宰予想明白,孔子又开口说道。

“不过你所说的当仁不让,却同样是值得称赞的。

我听说君子有三种担心。

没有听到知识时,担心听不到。

听到知识以后,担心学不到。

学了知识以后,担心不能实践。

所以,与之相对的,君子又有五种耻辱。

有德行而没有相应的言论,君子感到耻辱。

有言论而没有行动,君子感到耻辱。

好不容易修养了德行,然而又失去了,君子感到耻辱。

土地有余而民众却不富足,君子感到耻辱。

大家的任务相同,而别人的功绩比自己多一倍,君子感到耻辱。

这三种担心,五种耻辱,是君子的立身之本,你一定要谨记在心啊!”

宰予被说的一愣一愣的。

不对啊!

我不是准备把夫子架起来吗?

这怎么还被他反架了?

夫子今天对我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还是说,夫子是在试探我,又或是激励我?

宰予正想开口问话。

谁知学社的看门人却突然走了进来,来到孔子的面前恭敬拜道:“夫子,国君请您过去一趟。”

孔子闻言起身,冲着众人说道:“那今日就到这里吧。虽然你们事到如今都已经出仕为官,身上肩负着治理民众的重任,平时公务繁忙,但也不能忘记温习旧日的知识,学习新的道理啊!”

学生们纷纷起身,起身送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孔子听了,笑着冲他们拱手拜别,随后便出了学社,登上马车,朝着公宫驶去。

学生们目送着孔子离开,一个个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吓死我了!”

“夫子对子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破不说破?夫子难道已经知道我们打算干什么了?”

“不可能,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你觉得我们会泄密吗?”

“以夫子的智慧,或许子渊问问题的时候,他还不太清楚。但等到子我问的时候,他就算无法完全了解,最起码也能猜个大概出来。”

“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啊!怪不得夫子要举范文子的例子,说君子重要得是当仁,而不是不让。夫子恐怕是猜出来我们打算做些什么,但又无法确定。所以才告诫我们以仁为本,不要去做那些纯粹好勇斗狠的事情?”

“说回来说回去,子渊,你没事瞎问什么?”

颜回听了,只感觉到有些冤枉:“我……”

巫马施听到有人指责颜回,连忙出声道。

“这也不能怪子渊。我现在也在想,我们用发动内乱的方式驱逐阳虎,这到底是当仁多一些,还是不让多一些呢?”

宰予见他们犹豫,只是笑道:“自然是当仁多一些了。”

巫马施问道:“为何呢?”

宰予道:“因为将要发动内乱的,乃是阳虎!”

“阳虎想要作乱?!”

这个消息一出,在场无不变色。

“此话当真?”

宰予也不多去辩驳,而是将昨日阳虎召他去府上的事情如数告知。

“阳虎想要去掉三桓,用季寤取代季氏,用叔孙辄取代叔孙氏,自己取代孟氏……”

而当宰予说到他与阳虎论龙那段时,子路和漆雕开这样脾气暴躁的,更是忍不住连声骂道。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叛逆了,诸位还要犹豫吗!”

在宰予的口才加持下,在场的众人连最后的疑惑都烟消云散了。

“子我,阳虎到底打算于何时作乱,你那里有消息吗?”

宰予道:“目前还尚未知晓阳虎作乱的具体日期,但就他昨日的言论来看,应当会在下军出发之后。”

秦商一拳捶在面前的几案上:“我就说不对劲!怪不得最近我接到调换职务的命令,看来阳虎是打算把我从上军排挤出去,换他的亲信接了我手中的兵权。”

子路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因为同样的调令,他也收到了一份。

上军一共二十五旅,其中有十五个旅都是由曲阜国人构成。

如果阳虎打算作乱,他手中的主要兵力大致就是这十五个旅,共计七千五百人。

如果再加上被他安置在阳关的私兵,以及他在曲阜保留的仆隶,再加上阳虎党羽所掌控的地方兵力,总数几乎稳稳超过万人。

虽然孔门儒生手中现在掌控了三座城邑,还担任着各式各样的中央职务,但与阳虎的势力对抗起来,依旧如同螳臂当车。

大家也都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有人也开始向宰予建言献策。

冉求道:“孟氏和叔孙氏知道这件事吗?”

宰予摇头道:“多半是不清楚的。”

子贡也感觉问题有些棘手:“现在季氏被阳虎牢牢掌控,而孟氏与叔孙氏这些年一直与阳虎站在同一边。如果单是以我们的兵力,恐怕很难与他争锋啊!”

而宓不齐则感觉有些奇怪:“阳虎现在在国内势头正盛,短时间内应当没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为什么他突然要犯上作乱呢?”

宰予推测道:“大概是阳虎一直心中不安吧?这些年,虽然他一直总摄国政,但却处处受到孟氏和叔孙氏的掣肘。

这两家时不时就要动用自身影响力向阳虎讨要权力,阳虎和他们早已是貌合神离,不是三年前那般亲密的关系了。

如果他与孟氏和叔孙氏还是那般亲近,又何至于搬到阳关办公呢?

要不是大野泽之战我军战胜齐国,弄不好阳虎现在都已经被他们两家赶下台了。

他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小的仇怨他尚且会怀恨在心,更何况这种大的怨恨呢?”

宰予这话说的倒也不夸张。

胜则反攻倒算,败则怀恨在心,这说的就是阳虎这种人。

先前孟氏和叔孙氏得知阳虎没有得到晋国的支持后,便不把阳虎放在眼里,还一直惦记着从阳虎的手里分权。

现在阳虎声威大震,还不得扭过头来收拾他们?

只不过阳虎收拾的这么绝,的确是令大家始料未及的。

因为鲁国毕竟还是个礼仪之邦,再加上三桓又有唇亡齿寒的意识,所以大家虽然经常争权夺势,但大家总体来说还是穿一条裤子的。

阳虎虽然身上没有留着季氏的血,但他现在掌管着季氏的家政,所以孟氏和叔孙氏想当然的就认为阳虎也会像是季氏从前那样守规矩。

他们不可能预料到,阳虎居然能干出这种‘掘人祖坟’‘毁人根基’的事。

子贡问道:“要不要先和孟氏、叔孙氏那里联络一下?如果他们不知情的话,光凭我们,恐怕很难成功啊!”

宰予道:“先不用着急。下军的集结需要时间,阳虎作乱也必然要召集党羽,各位先回地方整备兵马。

我们与叔孙氏并不相熟,如果现在口说无凭的去拜见叔孙州仇,恐怕只会让他觉得我们是在信口开河。

如果消息因此而走漏,那恐怕阳虎首先要做的就不是作乱,而是清算咱们了。”

颜回皱眉问道:“那孟氏那边呢?”

宰予思忖了一番:“孟氏那边的话……子贡!”

“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吗?”

宰予道:“等回了菟裘后,你先去郕邑,见一趟孟氏的重臣,郕邑宰公敛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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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和天赐的礼物,想要得到多么珍贵的礼物就要用多么珍贵的付出来交换。

——节选自《宰予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