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使者听完了宰予这番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宰予这是让他向赵鞅转达,向晋侯劝谏的话术啊!
纣王手下贪婪的费仲,指的就是屡屡接受他国贿赂的范氏和中行氏。
而因纣王残暴,费仲贪婪,小国于是纷纷疏远殷商,这就是目前晋国所处的境地。
而齐侯有复兴桓公霸业的心思,这几乎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了。
如果赵鞅能用宰予这番话去向晋侯进言,就算无法让他立刻下令释放乐祁,最起码也能让他产生动摇,进而使得国君疏远与范氏、中行氏的关系。
使者心悦诚服的拜道:“您果然是位辞辩出众的贤能君子,您的话,我会如数转达给主君的。’
宰予点了点头,他抬眼往正堂屋外一看,正巧发现师兄秦商站在那里。
于是赶忙起身问道:“不兹,你怎么来了?’
秦商正在琢磨着宰予之前所说的那番话,听见宰予叫他,于是干脆问道。
“子我,你方才的这段论述,是不是《三十六计》中所说的‘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呀?’
使者一听,也有所明悟。
攻击团结强大的敌人,不如瓦解敌人分而击之。攻击敌军的强硬部位,不如攻击敌军的薄弱部位来得有效。
现在晋侯与范氏、中行氏站在同一边,那就要想办法分化瓦解他们,让晋侯明白范鞅要求抓捕范鞅,只是为了一己私利,而并非是为了维护国家颜面。
而范鞅之前说,乐祁没有觐见国君便私下与赵鞅饮酒,这并不符合礼法,也不尊重国君。但明眼人都知道,范鞅才是那个最违礼的人。
他与晋国上任执政卿魏舒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而在魏舒死后,范鞅立马行使执政卿的权力进行打击报复。
他以玩忽职守的罪名,判处魏舒有罪,下令撤除魏舒尸体的柏木外棺,把他以大夫之礼下葬,而不是以上卿的标准下葬。
后来又收受季氏的贿赂,搅黄了护送鲁昭公回国的会盟,威胁卫宋两国代表。
所以宰予没有建议赵鞅与范鞅硬磕,而是举出贪婪的费仲来比拟范鞅,这正是攻击敌人最薄弱的部位-德行。
使者方才还只是觉得宰予的言辞精妙,可如今细想,居然还有如此多重多样的考虑。他不免再次想到先前赵鞅对宰予的评价-宰子我,真神人也!
使者叹服道:“您的才华,果然是常人所难以企及的。
我本以为已经彻底领会了您意图,没想到,我所看到,原来只是您的表面,而非是您精华p阿!”
宰予听了,只是微微点头。
他正准备说话,忽然,子贡穿着短衣、长裤、背着篾筐从堂外走了进来。
“子我,走啊,去
子贡话还没说完,便看见堂内站着的一帮人。
秦商瞠目结舌的望着他,半晌才缓过劲来。
这还是那个对仪容仪表吹毛求疵子贡吗?
他怎么会这副打扮?
使者也吓了一跳。
这人的打扮的像个低贱的下人,怎么敢直呼宰予的字呢?
鲁国不是最讲求礼仪的君子之邦吗?
为何宰予的采邑中会出现这般不分尊卑的情况?
子贡见一群人都在望他,刚刚还无比自然的神情立刻变得微妙了起来。
他的脸很快红的发烫,说话的底气也弱了三分。
“这....丕兹来了,还有这位.....应该是赵氏的毋恤小君子吧?”
秦商忍不住问道:“子贡,你这穿的都是些什么?’
子贡正思索着该如何辩驳,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诗》中说:不忮不求,何用不臧?不嫉妒,不贪求,这样做难道有什么过错吗?’
“嗯?这不是子路常说的话吗?怎么你
秦商刚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之前夫子表扬子路的那件事,他顿时明白了子贡的意思,于是赶忙向他道歉。
“原来是这样,先前是我失礼了。”
但秦商是明白了,可赵毋恤还迷糊着呢。
他向宰予发问道:“夫子,端木子穿成这样来找您,是要去做什么呀?”
宰予笑着回道:“他是要找我去挖石涅。”
“挖石涅?”赵毋恤疑惑道:“您如今不是已经贵为大夫了吗?如果想要石涅,便让百姓去挖便是,何必要亲自动手呢?”
宰予哈哈大笑着给他解释。
“这就是你所不知道的了。正好半年多没见了,我今日便再给你上一课吧。”
赵毋恤听了,立马恭谨的走到堂中拜道:“请夫子教诲。”
宰予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我的夫子曾经教导过我: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作为管理者,如果自身的行为端正,那么即使不发布命令,想要做的事情也能推行得通。而如果管理者自身不端正,就算发布了再多的命令,百姓也不会听从。
我治理菟裘,希望民众能够努力劳作,但如果自身不能以身作则、参与劳动,那么民众又怎么会愿意听从我的调遣呢?
正因为如此,所以每年立春这一天,天子和诸侯们,都要亲自来到田地中劳作,以鼓励百姓和万民开始春耕。
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比管理国家、治理万民更值得慎重的了。
以法令去约束奸邪之徒,以的言行和行动来影响和感召良善之人,而不能仅仅想着依靠发布施令、施加惩罚来推行政令。
君王以身作则,大夫们就会效仿。
大夫以身作则,士人们就会子我约束
士人自我约束了,那么民众就会愿意学习。
民众都愿意学习了,那么国家难道还不能得到治理吗?”
赵毋恤听完这段话,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宰予听到,笑着又对他说道:“毋恤啊!今天你还犯了一个错误。”
赵毋恤问道:“请问夫子,是什么错误呢?’
宰予道:“穿着好的,并不比穿着差的高贵。相貌美的,也未必比相貌丑的贤能。
一个人是否高贵,怎么能从他的外在去判断呢?
当年尧不用帝王的身份去会见善绻,而是面朝北方恭敬地向他请教。
太公只是一個贫贱的钓叟,而文王亲自为他推车。
子产在郑国为相,去见壶丘子林,跟他的学生们一起坐在下方,排定座次时一定要按年龄就座,而不去拿自己的相位压人。
像是尧、文王这样的圣人,子产这样贤德的君子,都不会以出身高低去评价他人,所以说轻视贫穷、低贱的人,是治理国家、选贤任能的大忌。
从前,你的先祖赵宣子看见桑树下有一个饿倒在地的人。
他停下车,便吩咐侍从把這人带回家,還准備了干净的食物给他吃。
两日后,这人身体好转,終于能睁开眼看了。
宣子问他:你为什么饿到这种地步?
他回答说:我在绛给人做仆隶,回家的路上断了稂,羞于去乞讨,又厌恶私自拿取别人的食物,所以才饿到这种地步。
宣子给了他两块干肉,他拜谢接受了却不敢吃。
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我有位老母亲,我想把这些干肉送给她。
赵宣子很欣赏他,于是就说:这些肉你先吃了,母亲的份,我另外再给你。
于是又赠给他两捆干肉和一百钱,才让他离开。
过了两年,晋灵公想杀死赵宣子,就在房中埋伏了甲士,等待赵宣子到来。
赵宣子知道了灵公的意图,酒喝到一半就急忙走出去。
灵公命令房中的士兵赶快追上去杀死他。
有一个人追得很快,先追到赵宣子跟前,对他说:请您快上车逃走,我愿为您回去拼命!赵宣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避开回答说:用名字干什么?我是桑下饿病的那个人啊!
之后,他返回身去与灵公的兵士搏斗而死,赵宣子则得以登上马车活命。’
宰予说到这里,笑着问道:“如果赵宣子以外在去判断一个人的贤能与否,那么赵氏怎么会延续到今日呢?你身为赵氏的子孙,又怎么敢不牢记他的教诲呢?”
赵毋恤听了,小脸泛红,颇有些惭愧道:“学生知错了,多谢夫子指正。’
赵氏使者也禁不住连连感叹:“真是位贤德的君子啊!也许这就是主君希望小君子能跟随您学习的原因吧?”
至于秦商,他听完了宰予的这段话后,总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他左思右想,但又想不明白。
最后,还是站在旁边的子贡酸溜溜的说了句:“子我这小子,他的言辞,已经很接近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