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就是周礼

宰予细品了一下这一条,觉得虽然过于理想化了,但却并不应该删减改动。

因为但凡立法,都要讲求法理支持。

打仗,要师出有名。

改革,自然也要有理有据。

如果有朝一日他大权在握,打算推动土地公有化,周礼中的这条规定,将会为他的改革举措提供坚定的立法支撑。

到时候要是有人敢跳出来唱反调,宰予就可以拿周礼来镇压他。

你敢反对我?

你反对我,就是反对周礼!

反对周礼,就是反对周公!

反对周公,就是反对天子!

反对天子,就是反对文明社会!

反对文明社会,就是戎狄蛮夷!

既然是戎狄蛮夷,来人呐,把他推出去枭首!

想到这里,宰予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在图书馆里看《韩非子》的时候,发现夫子病逝之后,儒家居然分裂成了八派。

其中有以‘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作为指导纲领,对墨家形成影响深远的子张之儒。

有以《中庸》为学派观点,提出效法古之圣王,以‘仁义礼智圣’为人生守则,被誉为‘有道之儒’的子思之儒。

有安贫乐道、钻研学问、修养德行,时不时以《诗》讽谏的颜氏之儒。

有以‘仁政’‘民本’思想为指导纲领,四处游说君王,希望他们能够施行‘王道’的孟氏之儒。

有学而优不仕,认为人性善恶难分,理应仗剑行义,铲奸除恶、爱抚善弱的漆雕氏之儒。

有在儒家与法家学派之间左右摇摆的仲良氏之儒。

有抛弃礼法中的礼,一路向着法的方向大步迈进,与其他几派格格不入的孙氏之儒。

有以史鉴今,奉《春秋》为圭臬的乐正氏之儒。

还有被这八派共同开除了儒籍,由子夏、子贡和他们学生所领导的西河学派。

除此之外,还有像是商瞿这样一心钻研《易经》的小门小派。

只不过因为影响力不大,所以也没什么人搭理他们。

反正自打夫子死后,儒家的混乱景象和这纷乱的天下没什么两样。

大家各说各的,每个学派对《周礼》解读都不同,对夫子言论的理解更是五花八门。

他们唇枪舌战,党同伐异,遇到说不过的,就开除对方儒籍,指责反对派是贱儒。

之前宰予还不能理解他们这么做的理由,可今天他对《周礼》一番删删减减,总算明白了这些不孝子孙这么做的理由了。

他们大肆指责不同观点,哪里是为了讨论学问呀!

这帮小崽子,分明是在争夺对夫子言论和《周礼》的解释权啊!

在儒家当中,《周礼》便是金科玉律,夫子也是雷打不动的圣人,谁能拿到解释权,谁说的话就有份量。

夫子之后,先是孟氏之儒的孟轲占了上风,所以‘仁’就变成了‘仁政’‘民本’‘人性本善’。

再之后,孙氏之儒的荀况占了上风,所以‘仁’又变成了‘天行有常’‘天人相分’‘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再到后来,荀况的学生韩非干脆连儒家的皮都懒得披了,虽然他依然在书中尊夫子为圣人,但已经完全不把自己当儒生看待了。

而且他尊夫子为圣人,也是为了立个牌坊,可不是为了讲什么仁义道德。

《韩非子》的手抄本宰予一早就写好了,只是一直没拿出去展示过。

如果把那本书送给夫子看,宰予用屁股想都知道,夫子肯定会气的破口大骂。

这帮后世的小崽子,真是一点夫子的教诲都没记住!

嘴上标榜自己是夫子的传人,心里想的全是争权夺利!

这种不正之风,必须从源头掐住!

既然大家都兜售私货,干脆统一兜售我的算了!

最起码我的货还比较接近夫子!

宰予想到这里,修订《周礼》的信心更足了。

他提起笔正准备继续搞他的修订版,岂料他家的门突然抖了一下。

“嗯?”子贡的声音在外响起:“子我!你家的门怎么打不开?”

宰予吓得小手一哆嗦,赶忙将几案上的东西一股脑塞进箱子里,然后才手忙脚乱的搬开东西,打开门。

子贡刚一进门,顿时被满屋子飞扬的灰尘呛得咳嗽连连。

“你刚才干什么了?怎么搞成这样?”

宰予随口胡诌道:“我不是打算换个大一点的房子住吗?我现在高低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了,再住这种小破屋子不合适。”

子贡熟稔的找到宰予家中的陶碗,从水罐里舀了碗水喝。

“说的也是,你现在有田有地,说不准又要晋升为小行人了。堂堂下大夫,再住这种房子,的确不合礼法。”

“嗯?”宰予一愣:“小行人?下大夫?”

子贡欣赏着宰予脸上错愕中带着些许微妙的表情,他今天特地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宰予发癫的。

“你还不知道吗?我听说季孙斯等人在国君面前竭力为你请求封赏,说你有勇有谋、能言善辩,又立下大功。

所以想要连升你两级,直接跨过元士,晋你为下大夫,担任小行人的职務啊!”

“我?下大夫?”

宰予指着自己,绷了半天的神情差點没维持住,嘴角连连抽搐。

“子贡,你不是在那我找乐子吧?”

虽然士大夫通常连在一起,但士和大夫终究不能當成一码事。

士,算是步入了掌握权力的阶层,但终究只是个听命办事的角色。

但大夫,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概念了。

大夫都会拥有属于自己封地,在他的封地上,大夫就是等同于国君般的存在。

他可以招募家臣,自由任命管理封地的官吏,组织训练保卫采邑的守备力量,决定治理采邑的各项施政措施。

正因为如此,宰予直到现在都难以接受自己已经如此牛叉的事实。

子贡一边喝着水,一边观赏宰予既不像哭、又不似笑的抽象表情。

宰予反复确认道:“夫子说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子贡,你真的没有骗我?”

子贡道:“我骗伱干什么?我、子周还有子有的晋升命令可一早都下来了,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你的封赏一直没下来吗?”

“我想过啊!我以为是我那天在公宫说错了话,所以国君让我功过相抵了。”

子贡对宰予在公宫的言论早有耳闻,他撇嘴道。

“你那天在公宫的言论的确不妥,但那也不是你的过错,国君自己问的问题,怎么能怪到你的身上呢?

再说了,这一次可是季孙斯、孟孙何忌、阳虎等人联名为你請求。国君就算再不乐意,也得考虑他们几位的意见吧。”

子贡的这段话,算是给宰予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他左思右想,忽然发问道:“你刚刚说子周和子有也受到了封赏,他们的封赏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他俩原来都是庶民之身,封赏当然是赐下士爵位,再加上一些财物呗。

子有领了膳夫的职务,子周做了服不氏。”

听到这里,宰予一瞪眼道:“膳夫?服不氏?这不就是厨子和遛鸟耍猴的吗?”

子贡不以为然道:“你别管他俩干啥,最少也吃上了公室的饭,不是吗?”

“那可不行,我得管管!”

宰予提起袍子迈步就往外跑。

子贡见状,赶忙起身问道:“你干什么去啊?!”

“我马上都是下大夫了!我的师弟怎么能做厨子和驯兽师呢!

下士的爵位可以领,但公室的官,他俩就别做了,来给我做邑宰和邑司马不比做厨子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