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室内,荣勇坐在这里旁听针对祁臧的审讯。
审讯室的灯火格外明亮,把祁臧的脸色几乎照出一片惨白。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文钰怡也沉默了下来,大概是在给祁臧时间调整情绪。
许久后,祁臧重新坐下来,他十指交叠放在身前的小桌板上,脸色逐渐恢复如常。那些苍白与彷徨已经离他远去,坚毅锋利的五官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冷硬如铁。
见状,文钰怡开口问他:“你想通了?”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祁臧道。
文钰怡抬起眉毛。“什么问题?”
祁臧道:“你说,许辞杀张局的动机,是为了替队友复仇。可你又说,他从来都是四色花的人。
“我想问你,既然他是所谓的黑警,是卧底,他为什么会因为队友的死而恨上张局,为什么又会因为感觉到被背叛,而‘误入歧途’,让自己成了杀人狂?”
听到这话,文钰怡立刻皱了眉。沉思了一会儿,她开口道:“倒也不难理解。卧底不容易当,恰恰就在于,大家都是人,人有心、有情感,所以容易摇摆。
“许辞一开始确实是四色花的人,在那么小的年纪,就被四色花选中、并送到刘副厅身边,继而被培养成警察。但在成长过程中,他有可能被刘副厅、被身边的朋友舒延、被公安大学的氛围感染了,所以他的内心背叛了四色花,而选择站在警察这边。
“他去缅甸那次,也是真的想对付四色花。可惜他被背叛了。之后四色花找到他,重新对他洗脑,让他有了回归的心,也是可能的。又或者,他没有真正回归四色花,他做出现在这些事情,就是为了替当初那些队友报仇而已。
“他的心依然不坚定。许辞从黑转到白,可没有在白这条道上走到底。他没有选择相信警察,回到我们这边,而是选择干回老本行,用四色花的方式,用以暴制暴的,惩治了他认为的仇人。”
祁臧问道:“如果这么说,八年前的情报,就不是许辞泄露的?”
文钰怡:“可能确实不是他。专案组还在调查。”
祁臧再问:“那么,照你的推测,市局或者省厅,一定还藏着一个卧底,没有被揪出来?”
文钰怡面露难色,旋即呼出一口气。“按我刚才的推测,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我们会进一步调查。不过……
“我说的也只是我的猜想而已。关于许辞杀张云富的动机,我可能只是猜得不对。毕竟我们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杀李诗蕊等三人。我们会继续调查。现在的关键问题在于,案发现场的所有证据,都指向许辞。”
片刻后,祁臧果断道:“既然查不到我参与犯罪的证据,我申请继续调查此案。我可以立下军令状。一个月内,我查不清楚这个案子,这辈子就不干警察了。
“没有人比我了解许辞。如果想抓到他,你们需要我。我想,这也是你今天来这里跟我费这么多口舌的真正目的——说服我,他就是凶手,然后让我出面,想办法缉拿他。”
文钰怡皱眉:“你最好已经被我说服,最好不要再被他迷惑。”
“我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比如他住的这个金河小区,我要亲自去看。另外,张局死亡现场,我要进行复勘。你可以派人全程监督我。免得我动任何手脚。最后,井望云、许辞、还有叶苓等人的DNA,我要找人重新匹配一次。”祁臧道。
“复勘、去金河小区、测DNA,这些都没问题。反正所有的证据我们已经搜集完毕。至于让你复职的事情……”
文钰怡道,“我需要请示领导。你等我消息吧。”
两日后。
祁臧去到了金河小区10号楼7层的702号房。
这间公寓不大,跟他住的那间单身公寓差不多。
这里已经被贴了封条,穿过封条推门而入的时候,祁臧步履明显慢了下来,行动上几乎有些迟疑。
大概是因为,他认为走进这间门,就仿佛走进了许辞重重封闭的内心,得以窥探他隐藏多年的秘密。
文钰怡也来了,一边和他走进来,一边道:“这里很多地方都装了弱电装置,应该是他为了训练左手而设置的。我们已经关了电闸。如果需要重新开启,碰东西前记得戴好手套。”
“嗯。”祁臧吐出一个极为沙哑低沉的字节,走进这里的步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沉重。
入门是玄关,鞋柜上放着一束干花,这会儿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
鞋柜里的鞋子摆放整齐,是许辞的尺码,也是他喜欢的牌子。不过其中还掺杂着几双看上去不属于他的运动鞋、拖鞋。大概是平安穿的。
玄关往前是半开放式厨房和餐厅。厨房架子上琳琅满目地放了很多瓶瓶罐罐,是许辞喜欢的风格。油瓶和酱油瓶子还剩一半。他之前应该时常在这里做饭。
冰箱打开来,已经明显有了异味。那是电闸被切断的缘故。里面放着许辞常喝的几种果汁和几种零食。蔬菜生鲜一类倒是没有。
绕过厨房便到客厅。一张沙发,一个茶几,旁边还有一个黑板,上面隐约有着没擦掉的马克笔痕迹。
看得出有时候许辞会在这里梳理线索。
接下来祁臧便穿过书房,走进了那间暗室。
“麻烦你开下灯。”他对身边文钰怡道。
文钰怡看他一眼,去到玄关位置,把总电闸推上去。而后,祁臧抬手摩挲到开关,“啪”得一声暗亮,那满墙的照片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正对着房门的那一面全都是祁臧的照片。
他在市局门口对着小贩微笑的,训斥柏姝薇的,从荣副局手里抢过一袋豆浆的……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原来许辞一直一直在看着他,看了这么多年。
走上前,一张照片一张照片看过去,祁臧找到了时间很近的一张。照片上没有他的脸,但有他的车——
他想起来了,那是他去白云山查刘娜案的那天。
正是因为这个案子,两人才得以重逢。
那个时候……许辞到底抱着这样的心情呢?
心脏仿佛被人捏住了,喘不上气,一下一下地疼。
祁臧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其他照片。
在他身后传来文钰怡的声音。“祁队——”
祁臧哑声道:“麻烦你先出去,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后,我会去省厅查看张局的尸体。我习惯和老同事合作。我会带上宫念慈一起过去。请你理解。”
又一日后,祁臧与文钰怡等人前往清水市御龙山,再次去到了道观后方的那间竹屋。
推门而入,里面的尸体、各类散落的器具已经被带走,但对应的位置画了白线。站在其中,祁臧将整个屋子环视了一遍,尝试在脑中还原案发当日的情况。
这个时候文钰怡把手机递了过来。“技术部同事做的一段动画,差不多已经把案发经过进行了还原。许辞怎么动的手,动画都做了出来。你看看有没有矛盾点。”
关于张云富身上的其余伤痕、关于他是怎么被虐打的,动画并未展示。简易的3D动画还原的是拿刀致命伤。
张云富半躺在地上,许辞拿着刀朝他走近,弯腰刺向他的心脏。喷射状血迹分布在张云富身上、地上的位置,凶手刺刀的角度,伤口的切面大小,以及还原出的凶手的身高……动画完美进行了还原。
凶手除了他再无第二人。
仔细将动画看了三遍,祁臧把手机还给文钰怡,再看向地面上圈住尸体的那个白圈。
白圈对着房门的方向,有一个窗户,窗户显得非常干净,透亮,透过它能看到外面一方庭院的石桌、石凳,还有一方竹林。
祁臧一步步走到白圈中央,凝神看向窗外。他的表情有些怔然,但眼神是专注且聚着焦的。就好像窗外站着一个人,而祁臧正隔了一扇窗和他对望。
这副场景发生在深山野林,委实看得人有点瘆得慌,文钰怡都不由朝窗外看了好几眼。然而她确定那里没人。
紧接着又见祁臧背过身,看向了窗户正对着的房屋另一面。那里也有一个窗户。
一个白圈,周围有两个窗户对望,就好似在互相窥探。
祁臧随即走向对面那扇窗,一把窗户,外面是险峻的山崖,如有万丈之深,根本看不到底。
很快,祁臧走出房门,绕过竹屋,竟是朝那处悬崖走去。
文钰怡赶紧跟过去。“你要干什么?”
走至悬崖边,文钰怡赶紧顿住步子,向下一望,无边寒意顿时铺面而来,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并赶紧拉住了祁臧。“你可别发疯!”
祁臧只道:“这
文钰怡匪夷所思地反问:“查这
半晌,只听祁臧道:“我去买登山设备。我要下去看看。”
“这很危险,你确定——”
“我确定。我受过相关训练。没问题。”
四日后,祁臧成立了一个特别小组,专门用于抓捕许辞的行动。
关于许辞的通缉令已经登上了新闻、报纸、各社交平台,短短时间内传遍了锦宁市、乃至全国。
这日祁臧从市局刑侦大楼走出来,忽然冲来一个人,拎起他的衣领就朝他狠狠砸了一拳。
这人正是舒延。
第一拳,祁臧没有避。
但在舒延朝他揍来第二拳的时候,祁臧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用冷如铁的眼神看着他:“请你适可而止。”
“你就是这么对他的?当时你怎么对我承诺的,现在竟这么对他?”
舒延怒不可遏,额上青筋全都爆了出来,“你差点被山樱杀了那次,许辞也差点死在阿达手里。可那个时候他让我先去救你。他让我先去救你啊!!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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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北地区,掸邦。
某地下赌场内。林景同赢了个满堂彩。
回头看向许辞,想找他炫耀之际,林景同发现他还在抽烟。地板上已经满是烟蒂了,烟盒也散落得到处都是。可许辞就跟不要命似的。
“我怎么记得,你以前没有烟瘾?”林景同走过去问他。
许辞窝在沙发上,身体弓起来,连眼皮都懒得抬。“这不是拜四色花所赐么。”
“我记得你最注重养身,我喝个碳酸饮料都会被你说道。现在看来,你是想活长一点,这样才能在死之前报仇雪恨。我爸是被你抓了,可老K还没死呢。你大仇还没报。”
林景同皱起眉来,“别这么糟蹋自己。”
对此,许辞冷冷一哂,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抽烟而变得很沙哑的声音开口。“我怎么样,跟你有关系吗?”
“你要是这样,我恐怕都不能把锦宁市发生的事情告诉你了。”
听到这话,许辞抽烟的动作一顿。
放下手里的支烟,他张口吐出一口白雾,再回头看向林景同。“锦宁那边,怎么了?”
冷白烟色把许辞眼神里的冷漠遮住了些许,看着倒是没有那么疏离了,林景同盯着他怔了一下,随即开口:“警方发布了对你的通缉令。那个叫祁臧的刑警,亲自负责抓捕你。所以啊……
“谢哥,你回不去了,我们干脆就在金三角创立神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