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处。顺着许辞闭上眼后仰的动作望过去,祁臧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门没有关。
他左臂的衣袖被许辞拉扯着,于是抬起右手往前一伸,赶紧把房门合上了。
右手放在门把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感觉到唇鼻间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祁臧这才发现,他和许辞离得实在太近了——
他几乎把人抵在了门上。
祁臧第一个反应是赶紧收回手,退后几步,略吸了口气,然后他走上前,把手背贴上许辞的额头。
闭眼睛干嘛?是不是觉得眩晕?
没发烧吧?
“啧,头还真有点烫。很难受吧?”
预料之中的那件事并没有发生,许辞睁开眼,发现祁臧已扶着他去到客厅沙发坐下,还给他拿了一块湿毛巾来贴着额头。
许辞:“……”
贴着湿毛巾仰头靠在沙发上,许辞睁着眼,灯光颇有些刺眼,于是又将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额头传来冰凉舒服的感觉,紧接着唇边递来了一杯温水,许辞迷迷糊糊被人端起脑袋喂了几口水,睁开眼,看见了祁臧——
这是面部线条更凌厉、五官轮廓更深邃、皮肤黑了一些、眼神也与八年前有着明显差异的祁臧。
许辞总算清醒了一些,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八年前。不过也只有一些而已。
为了扶许辞坐起来喝水,祁臧是端着他的脑袋的。
许辞头还是难受得厉害,下意识就想找什么东西靠着,靠不着沙发,他也就无意识地靠在祁臧手上。那有着明显热度的侧脸就那么贴在祁臧的掌心,让祁臧整个手掌都烧着了。
“还渴不渴?”祁臧勉强压下心里的悸动,开口问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变得非常沙哑。
之后他小心翼翼端起许辞的脑袋,上半身前倾,要越过他去把放在旁边小茶几上的水杯再拿过来。
也不知道许辞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在祁臧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脑袋偏了一下,一双温热的、泛着酒气的唇,就这么贴上了祁臧的侧脸。
祁臧整个人都僵住了、动弹不得了。
许辞却是再往后一倒,重新靠上了沙发,又把眼睛闭上了,一副撩完人不负责任兀自睡过去了的模样。
在此之前他的手往前一抓,又攥住了祁臧的衣袖,像是在下意识地依赖。
醉酒后无意识的动作,会不会暴露出什么来?
还有,他之前给自己取名“谢善”,到底是什么意思?
电光火石间,祁臧又想到一个细节——
他去清丰北水店的时候,衣服湿了,店长姜雪给了他一套完全合身的衣服。这背后……会不会有许辞的安排?
祁臧曾说过,他不会再问许辞喜不喜欢自己、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
那会儿他说的确实是心里话。
最初他是为了逼那个“谢桥”,才故意做出一副要追求他的样子。可他只是在嘴上说说,什么都没做。忙起来的时候两人甚至一两周都不会联系。他并没有真的在追许辞。
后来,许辞对他坦白了一部分过往,祁臧对他的心疼,远远超过了肤浅的占有欲。
许辞有想要实现的事,他几乎算是赌上了一生在为那件事努力。
爱一个人,要爱他的坚守。
所以在许辞达成所愿,祁臧确实没有想过真正和他在一起。
他只是想默默守着许辞。而无论是为了许辞,还是为了正义本身,他都有比儿女情长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四色花重回锦宁市兴风作浪,他要粉碎他们的阴谋。
把那些事情处理好,他们在有在一起的基础。
这点祁臧从来心知肚明。
而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
按许辞的意思,他只是八年前对祁臧稍微有过一些好感,但并没有真正爱上。
在祁臧看来,这话的意思就跟许辞只是看上自己的身材或者脸、认为自己是在酒醉后可以用来消遣一下的对象差不多。
说白了,你情我愿的时候,彼此互相慰藉一下而已,什么也不算。
那现在呢?
现在许辞是什么意思?
他又一次喝醉了,又想消遣自己了?
亲了吻了撩拨了,然后就又什么都不算了吗?
八年前一幕幕走马灯一般在脑子里滑过。
两个醉酒的许辞、两张并不相同的脸却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当年的那一晚,对于祁臧来说,是“结发之夜”,以至于他把那头发珍藏了八年。
对于许辞来说,那一晚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些问题,在解决四色花的问题前,祁臧拼命压抑了自己不去追问、不去触碰。
可现在他实在有些被许辞刺激到了。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去想那些纠缠、困扰了他整整八年、将近3000个夜晚的问题。
祁臧倾身往前,指尖放到许辞白皙光洁的下巴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他端起许辞的下颌,想要让他睁开眼和自己对视。
声音越来越哑了,祁臧在许辞耳边问:“小辞,你刚亲我那一下,什么意思?”
下巴有些吃疼,许辞微微睁开眼,然后有些不满地皱了眉。
他好像头重得厉害,只想找什么东西靠着,哪里还有力气回答祁臧的话。
“说话,怎么不敢说了?”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八年前那一晚,也是你先亲的我,是不是?”
“怎么就要亲我了?不喜欢我,又想亲我?”
祁臧心里躁得慌。那个吻快把他烧起来了。可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只能生生忍住。忍住喜欢,忍住欲望。
把自己逼成了这样的始作俑者许辞,似乎对一切一无所知。他撩了人,毫无自觉,可偏偏又伸出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一截衣袖。
祁臧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你喜欢我吗?
还是说……一个人单身久了,偶尔也会生出需要,比如醉酒的时候,所以你需要一个解决需要的人?
祁臧心里充满了燥意、升腾起来的浓烈爱意、以及压抑了许久的汹涌渴望,在忽然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又不免生出了一股怒意。
那是祁臧总算注意到——许辞的衣服换了。这个牌子的衣服根本不是他喜欢的,而且明显不是那么合身。
这是谁的衣服?
林景同的?
怎么换上的?
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祁臧一把揭开许辞额头上的湿毛巾。
清凉的感觉消失,许辞似乎本能地觉得不适,重新睁开眼睛,看向祁臧的时候,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些许不满。
祁臧更是被他这眼神刺激到了。
将被攥住的衣袖一点一点、毫不留情从许辞的手指间抽离,祁臧握住他的手腕,欺身上前。
“祁——”
许辞刚开口,被祁臧打断。
“你是不是在撩我?”
许辞没力气答话,只是静静注视着祁臧。
客厅开着的是一盏落地灯,不算晃眼,暖色的灯光从沙发一角照来,恰将许辞笼在了倒三角形里。
灯光下,他的眼神依旧清清冷冷,不过受酒精的影响,显得有些迷茫、涣散。
“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回家撩我?”
“小辞你自己说,你这么做合适吗?”
“你现在这样,只是因为酒精?”
“你只在我面前这样,还是说只要喝醉了……在其他人面前你也是这样?”
“八年前,你是不是只想随便找个人陪?即便那个人不是我,也可以?你都无所谓,是么?”
祁臧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他此刻情绪太过复杂。口鼻间缭绕不散的是酒精的味道。好像他也因此醉了似的。
口不择言地问了很多,祁臧双手紧紧握着许辞的手腕,身体不自觉又往下压了一些,沙发坐垫几乎发出“咯吱”一声。
他瞬也不瞬注视着许辞涣散的双眼,然后看见他对自己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回答自己的问题,觉得不舒服,还是想要自己放手?
“小辞,”祁臧像是审讯犯人般沉声开口,“来,张开嘴,告诉我答案。不许再撒谎。”
那一刻祁臧的语气是凌厉的。
握住许辞手腕的仿佛不是手,而是冰冷的镣铐。
一片眩晕感中,许辞恍然好像自己回了审讯室,还真的在接受在审讯一般。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祁臧,眼睛无意识眨了几下,然后开口:“就说你有时候真的很凶。性格恶劣,脾气暴躁。”
祁臧感觉许辞简直是在挑衅自己。
“我凶什么了?不凶一点你怎么老实?回答我的话。”
“什么话?”
“是不是故意撩我又不想负责?”
许辞摇头。
“那就是撩我,与此同时你想要负责?”
许辞继续摇头。
“没撩我?”
许辞仍然摇头。
“知不知道双重否定等于肯定?”
“……?什么?”
“怎么就喝得这么醉?”
“我想睡觉了。放开我。”
“等等,你还没——”
“祁臧,我困。”
“许辞,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你别告诉我你是不小心撞上来的。”祁臧豁出去了,口不择言,“你往我脸上看看,好大一个红印子呢!”
什么红印子?
他在说什么?
许辞还真偏着头,仔细把祁臧两边脸都看了看。
“哪有什么红印子?我要睡了。”
其后,不待祁臧再开口,许辞轻轻打了个呵欠,牙齿无意识咬了一下下唇,半阖着眼,轻声开口:“我本来都睡下了,忽然想到你说要等我。所以我又赶回来了。我真的好困,我要……唔——”
许辞没能说完这句话。
是因为祁臧的吻落了下来。
你说要等我。
所以我又赶回来了。
祁臧的理智本来就一直在崩塌的边缘徘徊。
听到这两句话后,他似乎实在忍不住了。
然而也仅仅只到唇印上去的程度而已。
谁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祁臧的身体几乎彻底僵住了,下颌、肩颈、腰腹线条全部绷直。
此刻他百感交集。
狂喜、兴奋、冲动、焦躁、烦恼、还有几分突如其来的懊丧。
夜晚安静得两个人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彼此的距离近得几乎让人窒息。
就在祁臧稍微冷静了一点,迟疑着要不要后退的时候……
凌晨时分。天光尚未降临。
漆黑一片的空中,少许月色穿过窗帘透进来,与暖色的落地灯交相呼应,照亮沙发上两个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晨曦已至,一缕天光从云层间透出,照进这间公寓。窗外,车流声、人声、甚至鸟鸣声全都变得大了一些。
暮色已退,天之将明。
如梦初醒般,两人四目相对,互相凝视了片刻。
之后祁臧的从旁边取过一张空调毯,将许辞的身体裹住。
在这过程中许辞睁着眼,无声盯着天花板,表情显得有些怔然。
也不知道他的酒到底醒没醒。
将许辞用毯子紧紧裹好,祁臧额头抵上许辞的额头,沉声道:“不许穿其他人的衣服。”
“祁臧,我……”
“你什么?想继续?”
“……不是。”
“不行。”
“?”
祁臧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免得你醒了酒又翻脸不认人。至少要等到你真正清醒的时候。如果你头脑清醒的时候,还愿意继续,我们就继续。”
许辞:“…………”
“抱你去睡觉?”
“我、我去洗个澡。晚安。”
推开祁臧,许辞裹着毯子去浴室了。
打开水之前,他在镜子前默默站了很久。
想起什么后他看向镜子,就看到自己的唇角都破了。与此同时他的眼神依然透着一股恍惚劲。
许辞下意识皱眉,抬手摩挲了一下嘴角,这才去冲澡。
水哗啦啦落下来。
许辞洗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头晕,他把水的温度调得很低,对着额头冲了许久,总算清醒了一点。
越清醒,不久前与祁臧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些记忆也就越清晰。
许辞不由皱紧了眉头。
洗了许久的澡,许辞带着些许恍惚回到客厅。他看到了祁臧帮他泡的蜂蜜柠檬水。
祁臧本人已经不在了。他的房门紧紧关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许辞盯了那紧闭的房门半晌,到底把蜂蜜水喝了。
等他刷完牙,吹干头发,回到卧室,天已经几乎亮了。
躺上床,许辞睁着眼睡不着。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经过反复分析,他觉得祁臧今晚主要对自己表达了一个意思,直白点来讲其实就是——他不想和自己发展成炮|友关系。
可是我也没有要他……
看来他果然误会了。
许辞实在觉得有些懊丧,感觉自己好像搞砸了什么。
迷迷糊糊睡了两三个小时,许辞听到些许动静,起床了。
天光已经大亮。
许辞倒是还有些头疼。坐起来以后他按了一会儿额头,才下床换衣服。
穿戴完毕,推开门去到厨房,许辞看到了在准备早餐的祁臧。
两人打了个照面,双双愣了片刻,然后竟是齐声对对方说了句:“对不起。”
他俩的声音都挺诚恳,还居然说得很整齐划一,跟喊口号似的。
看着不远外还披着睡衣的许辞,联想起昨晚那脸红心跳的一幕,祁臧脸有点烧了起来。紧接着他发现许辞好像也有点脸红。
又怔愣了片刻,祁臧几乎失笑——
跟许辞该做的不该做的早就做了,自己也是三十岁的人了,怎么搞得跟小学生谈恋爱似的……
“我今天还有事儿,早点出去,就来准备早餐了。我觉得我最近学得还可以。凑合着试试?”
“嗯?哦,好。我先去洗漱。”
“头疼吧?帮你煮杯咖啡?”
“嗯,谢谢。”
许辞果然去洗漱了。
洗漱完,穿戴整齐出来,他发现祁臧已经去到玄关位置了。“血莺的案子,检察院那边有人约我聊聊情况。我中午应该能回来。你今天……”
许辞:“我上午休息。下午可能会去公司。”
“那行,我……”
祁臧刚要转身,被许辞叫住。“祁臧。”
“嗯?怎么了?”
“清丰集团的雷马上会爆出来。对林景同个人,我毕竟是有种亏欠心理,所以帮他自己做的项目挡了几杯酒,就喝醉了。还有,我的衣服是佣人阿姨——”
“许辞。”
“嗯?”
许辞抬头,发现祁臧走到了自己面前站定。“为什么对我解释这件事?你觉得,我们俩是什么关系,以至于你需要特意解释?”
沉默了一会儿,许辞道:“舍友手册,我违背了。所以我解释一下。”
闻言,祁臧几乎气笑了。“嗯,就舍友手册?”
“不是。我记得好像是你昨晚一直在问——”
“嗯,是,都怪我。”
“……”
祁臧倾身上前,盯住他的眼睛。“还想解释什么?说一切都是酒后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