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亚娜跟着路,缩着脖子,躲着从巷角屋檐上落下的雨滴。
姬麟走在前面,兜兜转转,这让琪亚娜忽然意识到了这位小姐姐在这座城市周游的原因。
“麟姐,我们是要去哪里?”
她当然知道她们不会害她,但终究是有些忐忑的。
“应该是很想见你的人,也是你很想见的人。”
这句话的弯弯绕绕让傻姑娘费了一点脑筋,可还是理解了些许。
是芽衣吗?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个温柔的少女,这让视线中的暗巷都亮了几分,抬起头,看到的却只是漂亮的月亮,静谧地播撒着光。
她披着它,窘迫而静默,她应当是在逃亡,可却如同在雪夜追溯的旅人,她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她只是跟行。
雨里出现了一扇门,一扇嵌在木与瓦之间的脆弱屏障。
姬麟的手先举了过去,停在了门前。
她没有去叩,雨落下来,从她的发间滑下去,遮住了赤色的瞳。
她忽然撤步,回头,让开了路,将这扇木门立在了琪亚娜的眼前。
“你来吧。”
这样的谦让令琪亚娜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数月来的逃亡生活,她几乎都有着舰长与姬麟的陪伴,这让她远离了孤独,却也同样缺少了一点点的自立,还有一小部分的果断。
可她最终还是踏了上去。
答案?
或许就在这扇门后面,一个她自己都已经忘记了的问题的答案。
叩,叩,叩。
门敲响的声音就好像是空心木的击奏,呆板地响。
回应是空的。
让人心悬的空。
但最终还是有了声音。
咚、咚、咚
这是皮鞋的响,踩在铁皮的楼梯上,从地下抬了过来,落在了门的背后。
圆把手忽地一动,她听到了锁响的声音。
门咬也亮起了转动的吱响,这扇薄薄的木板吃力地转出了角度,慢慢地翻了开来。
她看到了微蓝的冷光;
她感觉到了令皮肤欢欣的暖气;
她听到了如破旧古箱打开时溢出的呼吸。
门又开了一厘,却让琪亚娜不由自主地撤了一步。
为什么?
随着门的打开,她得到了答案。
惊讶?错愕?又或者是恍然?
可最终,这些情感都汇聚为了一个词语:
“爸爸?”
两个字眼,一个词语,一个称呼,一个少女几乎忘却了的幸福。
那个人曾经陪伴自己于雪原;
那个人曾经指导过自己战斗的技巧;
那个人曾经教授过自己卡斯兰娜的荣誉。
齐格飞卡斯兰娜。
那个男人此刻正靠在门边,失去了左臂,另一边的身体上还挂着如崩坏兽一般的纹路,流淌着显眼的崩坏能。络腮胡从他的下颚刺出来,浓重的黑眼圈涂在他的眼帘下,他整个人就好像是被抽了脊柱的狗,消瘦,疲惫,这些都牢刻在他的脸上,成了皱纹,一圈圈地靡过他原本帅气的脸庞。
直到他看到了门外的女孩,那双颓灰的眼终于亮起了蓝。
他扑了出去,扑进了雨里,用最后一只手臂,将女孩死死抱进了怀里。
他抱得很紧,又抱得很轻,他好像是在保护着一块月空下的宝石,又好似在轻柔地托着那从幻梦之中飘零的月光。
他高大的身躯已经折了下来,将脑袋靠在了女孩的肩膀上,缩着膀子,却挡住了淅淅沥沥的冰雨。
那么的温暖,还带着一点点熟悉的气味,酒精的气味。
他的声音在颤抖,点在女孩的耳边,他说:
“琪亚娜”
她张着嘴,雨从发梢滑下,落进来,透凉。
父亲。
父亲!
她几乎快要忘记了这个称呼该如何发音,直到她触及到了那久违的宽肩。
“爸爸”
轰!
从城市的另一处传来的炸响让齐格飞松开了怀抱,匆忙地拽起女儿的手。
“来,进来。”
他显得有些慌乱,但又注意到了另一个黑发的少女,也招了招手。
踏、踏、踏
楼梯在脚下踩响。
琪亚娜一步步地走了下去,跟着他的父亲,姬麟守在后面。她能隐隐听到从头顶传来的噪响,还有细微的震颤。
她知道,这个城市正在一场场战斗中摇晃倾颓。
她本想冲出去,投入战斗,施行救援,但那只大手却拉住了她。
“请等一下,琪亚娜。”
这个男人在重逢之时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卑微,他的眼角似乎总有眼泪,让倦黑的眼眶多了一丝的红:
“就一会,和我一起来。”
这段路并不长,从上到下而已,但是钢铁的台阶却将世界延申到了地底。
女孩下意识地环顾着四周,一切已经被严丝缝合的合金所覆盖,就好像是一座坚实的壁垒,又好像一只无法逃离的牢笼。
“你来这里多久了?”
这是姬麟的提问,似乎连她都不知道这埋藏于地下的秘密居所。
“好一阵子了。”
落魄的男人佝偻着背,引着方向,声音有些麻木:
“大约是有几个月了上次出去是中秋?他们好像是在过这个节日。”
这让琪亚娜的困惑有增无减,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为何会滞留在这里?又为什么没有与她们联络?父亲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都是琪亚娜关心的问题,越来越多,好似被一根毛线牵出的杂乱无章的线团,一圈圈地绕着,裹缠着心疼。
“到了。”
胸腔又一次吃力地响起来,挤出了声音,那只手攀上了环形的把锁,一点点地,吃力地拧了起来。
琪亚娜终于伸出了手,盖在了那只大手上。
“我来。”
这个男人看着她,看着自己的“女儿”。
终于,点了点头。
最后一道门被打开了,这个地下空间只有小小的一间,可以很轻易地看到室内的一切。
只是说明的话,其实很简单,一只树立的液罐,一只横倒的冰棺,一共有两个人,竖着的是一个幼小的女孩,躺着的是一个沉睡的女子。
她看到了,她呆滞了,她陷入了迷茫。
她能认出在竖罐里的女孩,这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她不知道躺在冰棺中的女子是谁,她的记忆中从来都没有这个人的身影,白银的长发,柔和的颊纹,仿佛那里躺着的是一个折翅的圣女。
那个称呼,一个她贯穿了她整个过去,都在幻想,都在祈求的称呼,盘绕在她的舌尖。
“她是塞西莉亚,塞西莉亚沙尼亚特。”
父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堵住了少女全部的退路:
“你的母亲。”
头顶的世界依旧在震颤,大战依旧在继续,可这个地下室却好像失去了声音。
只有宁静,如海啸来临前的堤岸,一种脆弱无力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