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
风。
雨。
仅仅只是一个夜晚,一个初冬的夜晚。
一个属于灾难的夜晚。
连雨都不敢落出声音。
即墨轻轻地揽着符华,像是在抱一个婴孩,卷在怀里,一丝雨都滴不进来。
凯远远地看着,他们隔着一条街。
原本繁华的商业区已经被掩盖在了废墟之中,从街头到街尾,看得足够清楚。
即墨能看到那双冰蓝的眼睛,以及其中所蕴含的,深深的厌恶。
那是一种生理性的排斥,就像是蟑螂之于人类,他微微眯起眼,深呼吸,悠长,似乎是咽下了什么,最后才出了声,从雨里透过来,有些响。
“你们结婚了?”
“对。”
“恭喜。”
平淡的问候,好似真在拉扯着家常。
即墨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
符华已经闭上了眼睛,血珠还凝在脸颊的伤口上,她贴着他的胸膛,明明那么危险,但却沉沉地睡着了。
是太累了吗?
大概是的吧,好久没有见到她这副模样了,这样安心的表情,即墨却觉得有些害怕,还有点后悔。
“即墨!”
背后又落下来了一个人,德丽莎的动作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不愧是靠谱的学院长。
他转过身,将怀里的人儿托向了这个娇小的修女。
“诶?你喂!”
德丽莎本是有很多的问题,但突然塞过来的少女打断了她全部的准备,等她回过神时,即墨已经柔柔地捋下了符华的手指。
“她就先拜托你了。”
这个笑容不再如以往那般吊儿郎当,因为他的眼里满是一个人的留影。
这甚至让德丽莎说不出来话,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即墨。
很难想象,平静与激动,后悔与欣喜,害怕与安心,相互矛盾,又互相联系地交融在一双墨色的眼里。
但学院长没有跟过去,包括在她身后的众人。
喀
刀鞘捏紧的响,立在雷之律者身侧的巨臂闪灭着电光,她看着那舰长的背影。
芽衣又低下头,看向了德丽莎怀里的符华。
她蜷在那里,她的手却紧紧抓着学院长的衣襟,揪紧,褶皱扭曲在她的手指间,仿佛她还抓着那只魂牵梦绕的手。
芽衣是知道的,她太清楚这种感觉了。
就如同每天早上醒来时那再也无法抹平的床单一般。
她伸出手,不是那铠甲武神的巨臂,而是她自己的手,轻轻捋过符华浸雨的发丝。
很重,就算抹开,也是一对紧团的眉云。
这是哀愁,这是困顿,这是祈求。
不要离开我。
哪怕只是看,芽衣都能从符华倦疲的面容上看到这样的痛苦。
她放下了手,自然地垂到了一边,空空地晃了晃。
“芽衣”
律者转来视线,看向了娇小的修女,那份眉眼间的温柔瞬间消散在了冰冷之中。
“学院长,就他吗?”
那个背影已经进入了神恩结界之中,才刚刚烧过一点白火的闪光。
可就在德丽莎准备回答的时候,黑渊白花忽然横在了她们的前方。
“幽兰黛尔,你”
芽衣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幽兰黛尔打断了,只用一句话:
“他来了。”
在掩埋着尸体的废墟之中,一块水泥板被掀了起来,从里到外。
战场从来不会缺少牺牲者,女武神也从来不是飒爽艳丽的英雄,那只是在宣传中的偶像,更多的是被光芒掩盖的“b级”。
没有才能,没有血统,许多人耗费了整个青春的努力,还有消磨寿命的人工圣痕,所能达到的极限也只是一个普通的“b级”,所以她们的死亡在很多时候只是一串数字,以及一串抚恤金。
一个支离破碎的女武神从里面钻了出来,正如同字面所说的那样,支离破碎,手臂已经拧折了,左膝甚至已经完全毁坏,小腿和大腿骨根从这肌肉的碎絮之中冒出来,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她是如何成为这副模样的,没有任何字会记载她临死前的惨状,也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说明她是怎么行动的,她就这样站了起来,以死者的形式,剩下一只还算完好的手扣住了脑袋,将它重新掰回了脖子上。
就这样,她踏入了这结界之中,从另一个方向。结界烧毁了她的装甲,还有她灰白的肌肤,露出的却是如液汞般滚银的颜色。
即墨停步,看着对面那个混账。
白发,蓝眸,现在看得更清楚了,和那个过去的战士一模一样,毫无疑问,凯,确实是凯。
凯卡斯兰娜。
“你似乎有很多问题。”
天火圣裁在凯的手中燃烧着,仿佛随时都会出鞘挥下,但他却还在等。
“只有一个。”
“小云,是你杀的?”
凯微微蹙眉:
“谁?”
他又仔细想了想,便明白了即墨所指:
“哦,那个使水的?走得很利索,别担心。”
墨发的老人扬起了脖子,望着抹雨的夜空。
这是很明显的破绽,但凯并没有乘机进攻。
他在欣赏。
痛苦?悲伤?
这都是如同泥泞般污浊的情感,似乎能看到它们从即墨的头颅里泛出来,凝固成无底的黑。
但是,这仅仅只是一瞬间。
“我明白了。”
即墨闭上眼,说了一次。
“我明白了。”
他睁开眼,又说了一次。
左拳缓缓地捏紧,仿佛是挤碎了什么。
“我似乎来得正是时候?”
正如同每本三流里都会出现的套路一般,总有人会出现在敌对的危局之中,将一触即发的死战搅和为一场混沌的三方割据。
那人从废墟之中走来,形体却像是一团水银,扭曲,变幻,直到凝固为最终的形象。
奥托阿波卡利斯。
披肩的金发,挺拔的身姿,一件优雅得体的黛紫长衣,如果再配一杯葡萄酒,就是一只完美的宴会花瓶。
“魂钢?”
凯斜了一眼,认出了这液态金属的本体。
“正是如此,在下也不得不佩服前明i博士的聪明才智,魂钢真不愧是人类对抗崩坏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在此,请让我代表本世代的人类,向前明的战士们表以最诚挚的感谢。”
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只高唱赞颂曲的孔雀,在这黑暗与废墟之间显得有些过于怪诞而可笑。
“呵。”
这自然是即墨的嘲笑,但他却没有移开盯在凯身上的视线。
但凯却很自然地转移了注意,仿佛他完全不在意即墨,又或者他根本就不认为即墨,那个近乎于残废的人会给他造成致命的威胁。
“你想要什么?”
开门见山,凯从来不会扯什么场面话。
“很简单,世界蛇的领导者。”
奥托依旧保持着鞠躬的敬姿,就像是他以前觐见教皇一般,但仅仅只是这两句话,却证明了,这个徘徊尘世五百年的不死者,这个完全诞生于本世代的人类,对于前明的理解和情报掌握之丰富。
“我想要合作。”
“合作?”
“没错。”
奥托抬起了头,笑得像是在维也纳会议上签好了一笔大单。
“你需要人类的进步,你需要世界的进化,而我,需要律者。我想,我们拥有一致的利益。”
奥托不再说话了,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话术,而现在,则是取决于凯自己。
“进化未来崩坏”
他反复念叨着这个词语,眼却像是蓝屏的电脑屏幕,念着,念着,终于像是恢复了程序,重新转回了视线,同样,转过来的还有奥托,他们一起转来视线。
一双蓝,一双青。
齐齐盯在即墨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