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琪亚娜挡着脸,雨敲在身上,已经有了些麻。
她记得很多,刚才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很多。
崩坏的嘶吼,人类的躯体,致命的伤痕,还有他们面庞上残存的痛苦。
千羽学园的她,或许会拎着棒球棍给这些死士的后脑来一记狠的,圣芙蕾雅的她,自然会提起双枪扣响扳机,但现在的她,再一次经历了四个月流浪的她,却忘不掉那些痛苦。
啪!
她忽然一个踉跄,往前扑了出去。她有些怒,回过头,却看到一截断臂,还往积水里倒着血,红的已经漫上了她的鞋跟,她往后一跳,如波斯猫一样的金蓝异色瞳跳着。
那截手还躺在那里,受着风吹雨打,颇为凄惨地展现着那碎散的创口,絮一般扑出来,漂在水上,慢慢地散开来。
“啊”
琪亚娜匆匆地转过身,堵着自己的嘴,肩膀却挑着,在抖。
“丫头。”
舰长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她颤颤地抬起视线,即墨站在面前,伸着左手,她恍惚地想要探出手,可又看到了他身边的那个哥特萝莉,她全身忽地打了个惊,最终还是收回了手,避开了那张熟悉的小脸。
“抱歉,舰长,走吧”
这么说着,她闷着头,冲到了前头。
小月晃了晃脑袋,眨了眨眼睛,转向了即墨。
“并不是你的问题,没事的。”
即墨揉了揉这乖萝莉的脑袋,随即又有些无奈:
“好啦,现在可不是撒娇的时候。”
小月撅了撅嘴,但还是听话地放开了他的手,两只小手在离开前还抓着蹭了蹭,简直就像是家猫和野猫的区别一样。
不过一般的家猫,口粮可不是血液的给养。
忽然,她端出了两柄血红的刺剑,杀向了即墨,血红的锋刃从他的身旁绕过,黑暗中响起了一对锐利的尖啸,便再次沉回了雨声的寂静。
女孩依旧保持着那乖巧天真的模样,但剑上却挑着一对“透明”的崩坏兽。
就种类来看,是非常低阶的崩坏兽存在,“突进级”。但其形状却是仿佛葡萄果冻一般的形态。
“量子态”
即墨的声音卷了起来,好似他此刻的双眉。
小月抬起脑袋,好像在炫耀物的小猫:
“可以吃吗?”
“不能,倒不如说是连下口都没有办法吧。”
仅剩的左手拎起一只翅膀,就在这一瞬间,原本的那只紫影迅速分化,就连其内部的核心也一同分裂为两半,成为了如纸模般的虚白。
原本垂死的形态到分裂的双形,这样奇妙的过程让吸血鬼小丫头睁大了眼睛,立刻将注意力剩下的那一只虚影上。
挑,刺,分。孩童般的玩闹心拆解着崩坏兽,将这只量子态虚影扯为了苍白的塌缩态,也让小姑娘发现了新的乐趣,学着即墨那样啃了一口,小脸便苦了起来,呸了呸,把那对血剑像烤串一样递了过去。
正常生物哪个会去啃崩坏兽?即墨摇了摇头,把这几头分裂性的量子虚影给吞了,拍了拍手,跟上了那只在前头跳蹿的波斯猫。
“琪亚娜!”
他喊了一声,傻猫回过了头,不过在这之前还擦了擦眼睛,有点红。
轰隆隆
雷声,在这个雨夜终于响了起来。
雨水滚过脸,随后又在一息热浮之中蒸发。
这只是姬子的一次呼吸。
炽热。
空白之键。
这是符华所告知的名字,姬子实在是没有想到,神之键居然还有铠甲的版本。
按照那位前明融合战士的说法,这件铠甲本身并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但却可以承载律者核心,世人类短时间能够达到律者的高度。
当然,这样的力量自然也需要代价,生命力的剥夺不会在乎使用者是否拥有天赋或者圣痕,触碰了,就要支付代价。
也不知是不是幸运,那个臭小子在离开前带走了那颗炎律核心,姬子的生命毫无疑问得到了延续,虽然对于这具身体来说,这个延续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延长。
或许她确实应该退休了,听从爱因斯坦的话,好好地呆在后方,指挥战局,离风险远远的,说不定还能活到五十多岁。
但她又怎么可能让年轻人冲上最前线呢?
不论何时,战场,永远是老一辈冲在最前面。
更何况,冲锋队现在就剩她一个了。
她必须站出来,将崩坏能核心嵌入能量槽,再一次绽放起火焰。
她也知道这样的火焰绝不如炎律那般拥有着狂暴的杀伤,体验过那份权柄,自然知道这颗崩坏能核心所模拟的力量有多么的孱弱。
可她还是选择了这份力量,或许是因为她喜欢火焰,能将投入其中的柴薪燃烧。
冲锋。
几乎贯穿了她战斗生涯的关键词,再一次将她送进了战场。
义无反顾!永不退缩!冲锋!
而目标,则是那条生物与机械糅杂的长蛇!
“大姐,那个大妈好勇哦”
圣痕空间内的窃窃私语让八重樱稍蹙眉头:
“这四个月,你废话变多了。”
冰蓝的刀锋划过,冰封一片死士的嘶吼,收刀入鞘,粉碎。
但八重樱的注意力却放回了那藏在圣痕空间内的梦想村庄:
“绯玉丸。”
“啊,欸嘿嘿,这,这不是稍稍放松了些嘛?”
巫女“看”到某个二头生的q版小家伙正抱着一碟油豆腐,尴尬地笑着,举着“大”牙签,酱汁抹了一脸,看上去又蠢有人畜无害。
如果无视那头横在山顶,身首分离的狐尸的话。
“大姐大姐,有一说一,你现在确实需要帮忙。”
小狐狸一口气把碟子里的油豆腐塞完,鼓着腮帮子,一边喷着酱油一边含糊着:
“那条长蛇可不是崩坏兽则么简单的东西,唔”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那么多油豆腐给吞下去的,小狐狸抹了抹嘴,一手的酱油:
“大姐,那是扭曲的东西,那是明与崩坏结合的玩意儿,比崩坏兽这种东西更加夸张,也更加禁忌,大姐。”
小东西一直以来的轻佻消失在了严肃之中,也都不再笑了,抿着那张小嘴。
“你是怎么知道的?”
绯玉丸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这位“主人”。
五百年前的巫女,失去亲人的孤女,失去爱情的少女,徘徊世间的流浪者。
还有,很像。
小小的女孩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哪怕是八重樱也能轻松读出“痛苦”的笑容。
“因为我是绯玉丸啊大姐。”
嘭!
大剑带着震响,带着姬子一同飞了出去。
“呜!!!”
压在喉头的低吟被压盖在大楼落地窗碎散的齐鸣,女武神就像是一颗飒向水面的石子,飞了好几个水漂,撞碎了一层楼的玻璃,最后停在了大楼的边缘。
至于为什么会在大楼玻璃上打水漂,那是因为这座大楼已经在那条长蛇拧转的钢铁之身下倾斜到了近乎于水平的角度,欲之将倾。
脚下是尖叫。
倾倒的大楼像是倒豆子一样将幸存者连同着桌椅一齐丢了出来,哭号声响在一块,一路坠下去,最后在此起彼伏的砰砸声中戛然而止。
混账!
姬子撑着大剑,将自己从玻璃的缺口中“拔”了出来,她愤怒,她仇恨,但她没有冲动,这是长久的战斗经验留下的习惯,将一切的情绪容纳在手里的武器中,等待着进攻的瞬间。
她在观察,她在思考,她在总结。
远超生物结构上限的灵敏与爆发力。
第二秒。
结合崩坏的钢铁造物。
第五秒。
并没有装备火力武器,威胁完全在于其身体构造,但是不论是其自重还是发力,任何的大意都会带来死亡。
突然,她看到了光。
在那条钢铁长蛇交错纷杂的扭曲之中,绽放出了光芒!
接着是扑面而来的热,连雨丝都是烫的!
脚下的玻璃再一次颤抖了起来,下一秒,大楼拧碎时最后的哀嚎盖过了人类求救的哭号。
轰!!!
楼终于断裂了,姬子看到了那缠绕楼腰的蛇身挤碎了这栋可怜的人造聚居地,像一截麦秆一样,折断。
瞬间,重心丧失了,失衡成为了一切动作的核心,她倾倒,她坠落
“八重樱!!!”
毫不犹豫地,姬子喊出了侧翼援护的名字。
寒气。
冻雨。
从极热到极寒只用了一瞬间,呼喊的一瞬间,而接下来的变化更是超出了姬子的预料。
她听到了冰爬动的响。
咯,咯,咯
大楼封冻在了毁倒的前一刻,参差与错的冰晶如同咬合的牙,阖在了一起。
腕甲忽然一紧,一只手拉住了姬子的坠落,撞在大楼断裂的边缘,砸下一片冰晶。
这是女武神的力量么?!
她抬起头,看向八重樱,却惊异地看到了一对耳朵。
樱粉色的长耳。
“这是圣痕力量的副作用。”
驴耳少女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现在先准备战斗,姬子老师,我这样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
顺着力,姬子提起了身,可就在这是,更加强烈的光芒照亮了这个雨夜。
仿佛爆炸的超新星!
黑暗。
全身如同坠入蛇窟。
撕咬,拖拽,窒息,没有光。
她挣扎着,却无法脱逃。
必须得寻找一个办法摆脱着禁锢!
正在进行聚能,请做好缓冲措施。
身上的铠甲向着使用者发出了警告,同时,还亮着鲜红的损毁状况警告。
能量聚集,数值攀升,视线之中终于出现了光。
加尔姆耀变程序准备完毕,海拉喷流口调整完毕,请做好冲击准备发射!
强烈的光芒带着推背的窒息,让她一瞬间头晕目眩,但等到再次恢复时,却只是看到了熔红的金属和高热的余温,还有一丝正在联合的钢铁蛇群。
哐!
匆忙抬起手臂,挡住了又一次来袭的绞杀,但活动空间却越发缩小,卡斯兰娜家族的祖传怪力为她撑开了一片空间和唯一一道联通外界的缝隙,可是,她却有一种从骨中泛起的无力感。
月光从那唯一的缝隙里照进来,偏偏照在她的眼上,好似嘲笑般,不论她如何挣扎,抵抗,生存的空间也一再被压缩,将她挤为罐头里的沙丁鱼。
“八重樱!!!”
忽然,她听到了这个名字。
不是从记忆里响起,也不是臆想中的呼唤,而是切切实实,用语言拼凑出的名字。
yaesakura。
圣卫怠惰,启动
八重樱。
圣卫迟钝,启动
樱!
简直就像是巴甫洛夫的实验,听到了这个名字,这具身体,这个大脑立刻进入了爆发的状态!
想见她。
警告!目标距离过近!能释距离缺失!
要见她!
再次警告!强行释能会造成重大损伤!
启动!
核实通过,星天塌缩,启动。
缠绕高楼的巨蛇刹住了身。
随后,烈白的光射出了它钢铁的表皮!
机械与生物组织在强烈的爆发中消融哀嚎!哪怕是这冰冷的夜雨也阻挡不了星辰爆发的极光!
天穹市,这座多灾多难的城市,今天,在此落下了一颗晨星。
眩晕。
模糊的视线正在恢复正常。
白潮正在从眼前消散。
出乎意料的是,哪怕是这样的攻击,这条扭曲的钢铁长蛇依旧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或者说是被真正的激怒了,甚至让这座高楼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形变!
八重樱努力掌控着绯玉丸带来的力量,但这副铠甲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被突破极限,似乎此刻的她才能真正满足这个铠甲的“需求”。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解决
她抬起头。
僵直。
不论是思维,还是动作,全部暂停了。
跟随着视线,跟随着那片从空中坠落的流星。
代表着圣洁的铠甲,熟悉的单尾麻花辫,还有那朝思暮想,支撑着她生存下去的面孔。
她看到了那双睁开的眼睛。
那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
她看到了她轻动的嘴唇,那是自己的名字。
而自己的唇舌,也违背了理智,慢慢地,惊喜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卡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