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第75章第七十四章

赌场外,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现在已经是夜半时分。

夜幕垂下。冬日的夜空上,鲜少能看见几颗星星。地面上,整个城市都已陷入了睡眠,只有几盏便利店的灯稀稀疏疏地还亮着。

初冬的夜晚,夜越深气温便越寒冷。现在的温度,已经适合穿些薄一些的羽绒服和厚厚的风衣外套了。

马路上,一个穿着黑色皮衣、戴着机车头盔的人行驶着一辆摩托车正高速飞驰着。机车飞速掠过路边两侧的风景,风声呼啸着徘徊在耳边。

驾驶着机车的那人,似乎是一位身材绝佳的女性,皮衣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她疾驰一路,将机车停在了一栋郊外荒凉大楼的楼下。

女人翻下车,将头盔取下,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卷发倾下。她随意地将头盔扔到车上,甩了甩头发,向蓝牙耳机的另一端询问道:

“……喂,喂?莱伊?……啧,居然挂了。”

贝尔摩德十分不美女地咋舌,不假思索地扯下了耳边的耳机,转身登上大楼的楼梯。

这间楼也不过四五层的高度,在荒芜一人的野外空置了很久。除了一些需要避人耳目的小道贩子,极少有人会踏足这里。今夜,楼内更是空无一人,寂静的厉害。

常年闲置的房屋,通常都有着略带腐败的灰尘味道,这间大楼也不除外。地面上、梯面上、楼梯的扶手上,肉眼可见的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哒、哒、哒、哒……”

鞋跟与楼梯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边登着楼梯,贝尔摩德一边漫不经心地又拿出手机拨出另一个号码。做了美甲的指尖与手机按键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忙音过后,那边终于接通了。

她说:“喂?是我,事情已经快结束了,一切顺利。”

“那两个任务失败的家伙的审核也是,我把事情全都交给莱伊了——组织的‘银色子弹’,总得派上点用场才行。”

贝尔摩德一边与电话那头懒散地聊着,一边又踏上了一层楼梯的台阶:“……赢钱?可别提了,我可是在赌场输了个痛快呢。”

“那种赌场,也就那样吧。唯一还算有意思的人,也就只有吉斯波尔吧,可他已经死定了。”

电话那头不知道又问了些什么,贝尔摩德颦着眉回答道:“……嗯,我知道,可他今天根本就没来纽约分场,肯定早就收到了风声,不知道逃到哪去了。”

“每四年才出来露一次面就算了,那人实在是像条滑不溜啾的泥鳅,和他的祖先一模一样,怎么也抓不到。”

她的脚步不停,攀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楼。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最顶层。推开门,入目是一片空旷的天台——从这里的视角,能清楚地看见漆黑的夜空与不远处的城市,包括那条隐藏着地下赌场的长街。

天台上的空气,可比楼内的尘埃味道要干净不少。冬日深夜微潮的气息伴随着清新的空气涌入鼻腔,与这眼前的夜景一样,让人心情舒畅。

今日无云,夜空晴朗。

闭上眼,贝尔摩德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享受着这片刻的清宁:“……放宽心吧。我向你保证,‘清理’过后的纽约,将会是最合适的舞台现场。”

“为了即将开始的盛宴,与马上就要迎来的客人们——一切的‘清理’都是有必要的。”

“……”

“我知道了,挂了。”

“哔”的一声,金发女人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随手将手机揣进兜里。她缓步走上前,感受着初冬深夜的寒冷与这美丽的夜色。天台的风大了起来,吹拂起女人金色的长卷发,金发如海浪般在风中翻滚着。

视线的远方,一缕灰烟从商店街的后方缓缓升起,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地下赌场在燃烧。

位于地下深层的赌场,在燃烧的时候,火光原来也会照射到地面之上吗?

大楼距离那里实在是太远了。从这里看去,远方的一切都不甚模糊,只能隐约地看见,赌场周围的几栋居民楼在发现这场火灾后,接二连三地亮起了房灯。消防车呼啸着靠近了街旁。

贝尔摩德屏住呼吸盯着那火光半晌,良久感叹道:

“……真是绝佳的景色啊。”

*

奇迹赌场,

十字走廊的地下。

少有人知的地下密室里,有三个男人正站在路口僵持着。

波本紧盯着莱伊,半晌,眼前的长发男人点头答应了他的交换条件,并说了句“愿闻其详”。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也歉意地对“梅勒斯”说了声对不起。

在组织大肆清理“卧底清单”这样的紧要风头,任何的一处疏忽和未知情报都足以让他和苏格兰毙命。身为公安警察的卧底,在犯罪组织中的行动必须步步为营,这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为此,他只能利用尽手头的一切线索。

……更何况,根据那位侍应生所描述,“梅勒斯”此时此刻应该是和卡尔里拉在一起。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莱伊和梅勒斯有什么渊源。但卡尔里拉身为那位先生的亲信,有他在梅勒斯身侧,莱伊应该还不至于大胆到会直接对梅勒斯动手。

在波本的眼中,莱伊是组织备受重视的成员、组织的“银色子弹”,是犯罪分子。他不吝恶意地揣测这个黑暗中的组织的罪犯们,因为他深知组织是一个为了达成目标,不择手段的混乱地带。

——而好巧不巧,在莱伊的眼中,波本和苏格兰也是危险的组织成员。

在场的三位虽然都是卧底,但却不知道互相真实的阵营身份。波本和苏格兰警惕着莱伊,莱伊也对这两人隐瞒颇多。

隐蔽地深吸一口气,波本十分自然的问道:“真是没有想到啊莱伊,身为组织‘银色子弹’的你,居然私下与纯白的人有接触?”

莱伊却答非所问地说:“你的情报是从卡尔里拉那里来的?……不,应该是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告诉你的吧。”

他绿眸微敛,看起来对这个答案十分确凿。

当时的贵宾休息室内,莱伊因为还要去为“清理”所做打算,所以提前离开了那里。但留下来的波本与苏格兰,必然是与菲茨杰拉德聊了些什么的。

波本只是淡然地笑笑:“谁知道呢?”

“十字路口左转第二间房间,大会第四轮的那间,你想找的人就在那里——直到现在,他和卡尔里拉一起,应该还在和吉斯波尔对赌。”

……淡岛君在和吉斯波尔对赌?

可是左侧的那条道路,他和波本刚刚过去的时候,发现那边早已经被烧断的柱子堵死了才对。如果那两人依然在对赌,那岂不是被困在房间内出不来了?!

苏格兰诧异过后,拧眉紧张的担心起了淡岛千秋。

要知道赌场现在可是还在大火之中啊,这样下去,淡岛君的生命……!

【什么,主播和吉斯波尔还在赌吗?上面可都快完全烧尽了啊!】

【大火中的赌博听起来好浪漫啊ww,不行,我要去主播视角赶紧过去看一眼!】

【虽然但是,我还是想说你们两个说的“春也”不是一个人啊啊啊啊啊】

春也居然也来赌场了吗……?

莱伊沉吟。

莱伊问:“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些什么吗?波本。”

波本思考片刻后,说:“柏村春也详细年龄不明,但从外表上来看,年纪应该是在16-18岁之间,个头偏高。纯白内的组织代号,不出意外应该是‘中原中也’。”

“擅长使用各种道具,精通多种技巧,体术也还可以。他在纯白内部的地位应该不低,曾经,纯白曾出动过专门的直升机来接他。”

这是波本自己推断出来的线索——文豪诗人“中原中也”的旧姓就是“柏村”,后来因为过继母系才改为“中原”。

关于这个代号波本也曾疑惑过。因为他所认识的梅勒斯,经常会背诵一些太宰治的书籍,也经常展现出一些与文豪太宰治一样的自毁倾向。比起“中原中也”,他更像“太宰治”一些。

但,这名字是他第一次认识梅勒斯的时候,梅勒斯亲口告诉他的。后来在巨轮的时候,住在梅勒斯隔壁牢房的人更是直接表示,梅勒斯要求别人称呼自己“柏村春也”。

……或许他喜欢太宰治的诗,是因为仰慕那位文豪吧。历史上,文豪中原中也和文豪太宰治的关系称不上融洽,但两人也是总有来往交际的。

波本决定相信梅勒斯。

波本:“他……身体可能不是很好。据我所知,他的心脏存在一定的问题,因此偶尔会处于虚弱状态。”

比如怪盗狂宴的那一晚。波本在假借给梅勒斯递水的时候有切身试探过,他手腕处的跃动确实是比正常人虚弱。这一点梅勒斯应该没有说谎。

【啊这……】

【橘毛小哥个子偏高,扑哧!小哥看起来明明就不到一米七吧ww】

【自信点,我觉得他说不定只有一米六x】

【我记得,夏岛小哥有一个绝活,就是控制自己心跳吧……当时我还在追小春老师直播的时候,他经常假装自己心脏骤停来吓小春老师……】

【对啊对啊!但是橘毛小哥刚刚还轻轻松松撂倒那么多警卫,一看就很健康啊,这种事莱伊应该不会信吧?】

身体不好?

莱伊猛然想起之前那次梦境结束的时候,他偶然看见的柏村春也的记忆——摆放着无数个克隆人的培养罐,那进行着所谓“牧神计划”的实验室研究。

几年前春也还在fbi的时候,fbi会定期组织探员身体检测,莱伊可以保证,当时的春也身体健康。

如果春也真的如波本所说,身体变得不好的话,那必然是纯白的人在他身上又做了什么实验,实验中出了错子。或者……春也本身就是不成功的实验体,当年那样突然的离开,也许就是因为身体出现了问题。

——这样想的话,当年的许多事情就都能解释通了。

春也的“中原中也”文豪代号他也曾亲自确认过。如此看来,波本的这份情报应该还是可以相信的。

只是,波本提到的春也“个子偏高”是莱伊没有想到的。他与春也在fbi的时候一起共度了那么多年,亲眼见证着对方几年下来几乎一厘米都没长。几年没见,春也居然长高了吗?

……这可真是让人期待。

确认好情报,莱伊说:“情况我了解了。作为交换,波本,你可以询问我三条情报。时间紧促,我们尽快解决吧。”

波本沉思片刻,询问道:“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第一条——任务目标中的‘清理’,指的是什么?”

【指打扫卫生!(即答)】

【草哈哈哈哈哈哈哈,打扫卫生什么鬼啊!又不是真·清理】

【明明气氛这么严肃,不要胡闹啦!】

【这个清扫,应该是指的将整个赌场毁了吧?毕竟你看这阵仗,酒厂怕不是和奇迹赌场有仇啊?】

【前面的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从之前的线索来看,奇迹赌场也算是世界上有头有脸的赌场兼情报组织,直接烧人房子什么的可太狠过头了,组织敢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会问这个,莱伊思考片刻,说:“既然你们两个能摸到这里,那么关于奇迹赌场的前身,应该也知道不少了吧。”

波本和苏格兰点头。

莱伊:“奇迹赌场作为情报的聚集地,地位特殊,一直都是组织的重点观察对象。为此,组织多年来尝试输送卧底进入,但却只有吉斯波尔一个人成功了。”

“终其原因,是因为奇迹赌场的老板——约翰·劳的那位后人,他是个狡猾又极为挑剔的男人。”

长发男人指尖摩挲着手中的香烟,眼眸微眯:“——他手伸的太长了。纽约分赌场发展的几年间,这位‘劳’不停地尝试扩张领土,打探组织的情报。在他的教唆下,原先还算忠诚的吉斯波尔居然学会了违抗组织命令。”

“再过不久,组织将要在纽约展开一场盛大的宴会。而作为主动宴请的一方,组织认为提前‘清理’宴会现场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恰好卡尔里拉提供了那份‘清单’,上面的人便决定借机在组织内进行一次大扫除,一同‘清理’掉。”

波本:“……”

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对于莱伊所说的情报,波本并不感到意外。他在此前就隐隐约约有了这样的猜想,现在听到莱伊所说的话,只不过是进一步的证实而已。

只不过,宴会……?

组织是要邀请什么人来,来举办什么会议吗?

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些,波本又问:“第二个问题,今晚除了我们,还有其他组织的人进入赌场吗?”

——聪明。

不愧是组织近期看好的情报成员,嗅觉确实敏锐。

莱伊挑了挑眉毛,说:“当然有,只不过这个时间她早就已经离开了。”

“至于是谁,你如果想知道,这得算另一个问题。”

【这题我会,来的是贝尔摩德!】

【哇,我们比波本多知道好多事诶,四舍五入我比波本聪明!x】

【笑死,毕竟我们是上帝人称,而且还能主播视角和波本视角切着看,知道的多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嘛】

【有一说一,虽然直播的这个世界年代真的很久远,但是当时的人是真的很聪明……每次遇见凶杀案他们推理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仿佛没长脑子orz】

【正常的,年代不同又代表不了什么。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古人打下的基础上,按照这个道理来说,古人应该是比我们聪明很多很多的。】

【确实如此……每个时代都会有聪明的人和笨的人,这是必然的事情。比如我就是笨的那个23333】

【所以像波本这样的聪明人每天都在想些啥啊。他知道来的人是贝尔摩德吗?】

——波本还真的推理出了来的人是贝尔摩德。

莱伊与他们是同期接收的任务。在第一次他们进行四人商讨的时候,尽管彼此之间有着情报差,但那也是在正常范围内的。波本清晰地能感知到,他们之间的情报差距是从真正进入赌场后开始的。

莱伊刚刚所透露出的情报,很明显与他们所能接触到的情报网不是一个等级。这样跨级别的情报获取,排除了一直呆在苏格兰身边的卡尔里拉会去帮助他的可能性,那么就是他接触到了组织的上层人物。

而组织的高层中,能用“她”来称呼的,显而易见只有那么一人——

——贝尔摩德。

莱伊的情报来源必然是她。并且今晚,她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来赌场走了一波。

波本微笑道:“不必,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吧。”

说着,他转头看向苏格兰,用眼神示意他又没有什么想问的。

苏格兰摇了摇头。每个人有自己的特长,在处理情报这方面他确实不如波本。既然如此,那么将事情全部交给波本才是效率最高的选择。

……要尽快点才行。淡岛君还在赌场内被困着,不知现在情况如何。可这边的任务也不容置缓,两边难以让人取舍。

只能暂时寄希望于那位和淡岛君在一起的“柏村春也”,希望他能保护淡岛君周全、安全逃脱了。

波本了然,又重新看向莱伊:“那么,只剩下最后的第三个问题了。”

【快点问快点问!都已经过去快五分钟了,你们威士忌交换情报怎么这么墨迹】

【好家伙,五分钟都已经算墨迹了吗(……)】

【当然啊,五分钟都足够烧完几个屋子了吧……】

【啊啊啊啊啊快一点啊,这个波本是不是又想当谜语人,搞快一点!】

【最后一个问题是要问什么?问贝尔摩德来干什么的?还是别的?】

地下的密室走廊中没有一丝光明,像与世隔绝了一样寂静又孤冷。不远处房间内的血液流淌成一泊水滩,此刻正缓慢地凝结着。

仅仅在一层隔离之上,赌场仍在大火中持续燃烧着。尽管是在地下,耳边似乎也隐约能听见从上方传来的“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深吸了一口香烟,莱伊吐出烟圈缓缓道:“……作为本次合作任务的队友,我建议你试着问问为什么这次任务目标模糊不清、或者贝尔摩德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一点建议。如果你不问,那也与我无关。”

“——是惩罚和审核,对吧?”

波本冷静地说:“刚才你在衣服口袋内挂掉的电话,是贝尔摩德的吧。”

“组织内的成员任务严重失败后,通常需要面临惩罚。但奇怪的是,先前我和苏格兰没有被惩罚,也没有上‘清单’——这是完全异常的。因此,这次任务是一次组织发放的故意困难化的考核惩罚任务。”

“模糊的线索、大规模的清理、高危险的工作……‘清理’这样的脏活累活,用来作为惩罚任务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一切都需要成员自己摸索着进行的任务,失败了便代表着他能力不佳,成功了也无功无过、只是帮组织干了些脏活累活罢了。

如果波本和苏格兰不够细心、不够仔细、不够幸运,如果他们没有获得推理赌局的胜利、没有进入弗朗西斯的房间,或者再如果他们并没有发现这处地下密室,没有发现卧底的聚集地,那么这次任务毫无疑问的就是失败。

而在组织大肆“清理”的现阶段,连续两次任务失败的人会是什么下场,简直不言而喻。

声音一顿,波本接着推理道:“同时,为了避免清理任务真正的完全失败,惩罚任务通常会派另一个额外的人负责清尾,保证任务顺利进行,并同时进行着部分监管工作。”

……要问波本为什么知道这个,还是因为上次琴酒在怪盗盛宴抢夺宝石失败后,他也曾担任这样的角色,和琴酒一起完成与真白教会交接的惩罚任务。

不出意外,莱伊就是负责保证他和苏格兰任务顺利的那个人。而贝尔摩德身为拥有特殊权利的组织高层,则是总审核。

只是……

波本皱眉。

既然如此,那组织派遣淡岛千秋来又是来干什么的呢?

——惩罚与审核?

一瞬间,脑内的线索迅速地连接在了一起,苏格兰恍然道:“是之前失败了的巨轮交易任务!”

【!对啊,波本和苏格兰之前交易失败了啊!】

【卧槽,说起来确实是有这个事。时间过的太久,我差点都快忘了巨轮了】

【当时波本和苏格兰的任务是什么来着?交易物资?但是船不仅翻了,物资还早就被主播收入囊中ww,组织就算是想打捞也打捞不到。完全的任务大失败ww!】

【这么想的话,那这整个任务其实就是对波本和苏格兰的考核啊!发放情报未知还模糊的高难度任务、由高层的人介入监管……这听起来和琴酒当时那次差不多啊!只不过琴酒那次是电话连线上层,波本这次是贝姐亲自来了】

【那酒厂这一次布置的任务,还真是一举多得啊……既派了主播来找吉斯波尔叙旧,又安排了“清理”,同时还把这当做了惩罚任务,还为后续开什么宴会的做了准备?】

【上位者的心可真脏啊……这要把人压榨到什么程度啊……】

莱伊静静地听着波本的分析,不可置否地哼笑一声,随即问道:“所以,你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

楼上的火似乎越烧越大。此时此刻,就连隔着厚厚一层隔离层的地下,也能清晰听见的一层之上那大火烧焦木材、梁柱轰隆倒地的声音。

这场互相有所保留的情报交换,就此也即将迎来了尾声。

波本定住心神,紧盯着莱伊,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并不确认你知不知道正确答案。但我们彼此应该都有一个大致的推测。”

手中的烟灭了,莱伊随手将烟把扔下,用皮鞋用力碾灭,淡淡道:“问吧。不管如何,这是最后一个。”

“……”

沉默良久,波本缓缓开口问道:“…既然组织要召开‘宴会’,那么自然是早就有了想要邀请来的‘宾客’。”

莱伊的动作骤然一顿。

“——组织这次想要对话的对象,是不是纯白…?”

波本说。

*

大火燃烧的赌场中。

某间房间内。

大门敞开,门外走廊里火烧的烟熏火燎味传入室内。空旷的房间内,只有正中间一盏水晶吊灯亮着,不甚明亮的灯光打在了房间中央的赌桌上。

花花绿绿的筹码凌乱地散了满桌子,几张纸牌摆在暗红色的绒面桌布上。陈旧的牌面,在深红桌面的映衬下更显的泛黄。

一位穿着白色西装的白发青年站立在桌前,一手拍桌,一手持枪对准对面人的额头。雪白的发丝打在额前,他表情可怖,指尖已经叩到了扳机,似乎随时随刻都会毫不犹豫地摁下。

而被他用枪所指着的那红发男人,却在愕然之后表情逐渐放松、平静,然后又肩膀抖动着,笑声从极小到忍不住放声大笑。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才是你的真正面目吗,卡尔里拉?”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没想到在告别这个世界之前还能见到这么有趣的事情,我这一生过得可真是愉快啊!”

“……?”

吉斯波尔经理是疯了吗……?!

见了这奇怪的景色,刚刚闯入房间大喊“着火了”的那位侍应生站在门口瑟瑟发抖。不知突然闯入这房间的自己做的是对还是不对。

门外的浓烟愈发浓郁,温度也越来越高。侍应生颤抖着抿了抿嘴唇,咬咬牙转身就跑。

…能来通知经理已经是他最后的职责了,他才不愿意死在这里呢!

【啊,侍应生先生不要跑啊——陪我们留到最后一刻啊】

【着火了着火了!主播还搁这赌呢?赶紧跑啊!】

【橘毛小哥,要不你去跟主播说声咱们赶紧跑吧!管吉斯波尔干什么啊,谁管他是死是活】

【对啊对啊,说是叙旧,但这还什么都没说就直接上赌局了,现在甚至还着火了!真是没劲啊】

站在赌桌边,柏村春也瞥了那连滚带爬慌忙离开的侍应生,又淡然收回视线。

……他并不怕什么火灾。不如说,对于他而言这只是区区火灾而已。以自己的能力,柏村春也用充足的自信可以保证,他可以在真正的危险来临之前带着淡岛千秋逃脱。

而在那之前,身为首领的淡岛千秋要做些什么,那不是他应该管的事情。

眼看着吉斯波尔笑的几乎喘不上气、眼角流泪,淡岛千秋碧眸微眯,嘴角不悦地抿起,面色阴沉:“……我亲爱的吉斯波尔先生,请问你有没有搞错什么?”

“俄罗斯轮·赌、比大小、火灾……我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来与你对赌,可不是为了这样没意思的赌局。这样的赌局,你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抱歉抱歉,卡尔里拉。”吉斯波尔擦了擦眼角的笑泪,表情似满足愉悦又似难过。

他笑道:“…你能理解我,对吗?”

淡岛千秋盯着他,语气嘲讽:“不,我不能。想要输在赌桌上,却又不肯拼尽全力与我赌一场,只是任由自己烂掉——你对赌博所谓的‘爱’,只有这么一点吗?”

“我估计,你在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清单’并可能无法活下来后,就开始计算这一切了——你要带着这赌场一起死去。”

淡岛千秋很不满,他心情糟糕透了。

吉斯波尔在约他对赌的时候说的那么好听,他本以为这是一场双方全力以赴的赌局。结果越赌,这场赌局的违和感就越发严重。

——能“赢”的感觉太过清晰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给你铺好了必然的道路,只等着你往上踏足而上了。

“把你的牌翻开,吉斯波尔。”

淡岛千秋态度冷淡地说。

“……”

沉默片刻,吉斯波尔翻开了那几张牌。

梅花五、红桃六、黑桃三。

一副完全的散牌,还全部都是小牌。这种牌在面对淡岛千秋的对子时毫无胜算。

淡岛千秋简直要被气笑了。

吉斯波尔作为多年赌博老手,更是曾经获得赌术大会冠军的存在,他不信他察觉不出来自己手下的全都是散牌——优秀的赌手,在牌刚到手的时候,就能通过手感与刚才荷官洗牌的手法大致猜测出牌型。

这是手毫无胜算的破牌,是在允许出千的赌桌上必输的牌。但即使如此,吉斯波尔依然选择乱丢一通筹码,企图依靠言语激将与下注压力,促使淡岛千秋快速进行比赛。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赌博,这完全亵渎了赌博精神。

淡岛千秋原本以为这种感觉只是错觉。毕竟天底下,哪有赌徒不想赢呢?但就在他真的握住那把枪的时候,那沉甸甸的手感,却告诉了他一切的答案。

——眼前的这个人只是想拿他做跳板,成全他所谓的“和赌场一起死”的梦想,完全放弃了这场赌博。

这根本不是一场对等的赌局。

对于淡岛千秋来说,吉斯波尔的这种态度无异于羞辱。

……羞辱,这是一个多么熟悉的词啊。

上一次听见这样类似的词眼,还是在涩泽家的时候吧?

【哇……主播的表情真的好恐怖,好吓人QAQ】

【我怎么感觉淡岛真的生气了…】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主播生气……】

【我也是……有点吓人】

“……淡岛。”

站在桌边的柏村春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颦眉呼唤他。

“我没事,春也。”淡岛千秋说,“我只是好久没有生气过了。”

吉斯波尔错开了视线,不去看他。

淡岛千秋讽刺道:“真是懦夫的行为啊,吉斯波尔。这场大火,是你安排的吧?你事先早就知道了组织的这次‘清理’任务,因此,在莱伊找上门的时候你欣然与他做下了约定。”

“你为莱伊的‘清理’活动做掩护,将他带在身边,任由他探索赌场并丢下汽油,随意活动。自己则做好打算,准备死在赌桌上、死在大火中、死在奇迹赌场。”

“你摇摆不定,是组织派去的卧底,又是醉心于奇迹赌场的赌者。在面对组织的‘清单’和抉择自己最终阵营的时候,你两厢为难,最终选择了逃避一切,就这样死去。”

甸了甸手中的六发左轮手/枪,淡岛千秋嗤笑道:“……这枪,重量不对。里面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只有一发子弹吧?”

“以这个重量而言,里面大概至少还有四发以上的子弹。所以说……你准备直接无视俄罗斯轮·赌的规则,直接这样去死?”

“——我真是看不起你,吉斯波尔。”

抖动着的肩膀一顿,吉斯波尔的笑声戛然而止。

【啊这……之前吹的有那么期待和主播对赌,结果就这?】

【太狠了主播……杀人诛心啊】

【吉斯波尔脸色都变白了】

【最后的一点脸面都被人撕下来,反复摩擦呢,真可怜啊(。】

“……”

吉斯波尔看着淡岛千秋。只是看着他,却不说话,也不反驳。他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几岁一样,叹了口气后倚在了椅背上。

没有那吵闹的笑声,周围的空气煞时安静了下来。耳边能听见的,只有来自远方似乎什么东西被烧裂倒塌的轰然响声,以及细微的如炸锅一般的火星迸裂声。

“……”

他张了张嘴,喉咙一片嘶哑。

“……说得好听。如果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他说:“…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是组织的人,组织的卧底,注定被打上组织的烙印与镣铐——而老板于我有栽培之恩如果没有老板,我这辈子也无法感受到赌博的快乐。”

“我也有收到过任务啊……赌术大会前,组织命令我埋伏即将到来的老板,提供老板的资料。如果我给了,老板就死了,那样厉害又擅赌的人要是死了,世界上可再也没有第二个了……我怎么可能去这么做?”

“我只是想赌而已,想死在赌场而已!如果我死了,死在这里了,以此能换来老板还活着……那我此生,也不算是虚度,也…也算是为这世界的赌博事业做出贡献了吧?”

赤红的火焰燃烧着,烟雾熏人眼。

他嘟囔着,似乎是在解释什么,说着说着,眼角居然不由自主地流下了两道泪痕:“我有什么错吗?我没有什么错……错的是我吗?任何人都没有错。”

“在这奇迹赌场我见过无数的卧底,无数无数的卧底抛弃了自己的身份无处可去,只能在这里碰头见面,为了保护他们所谓的‘秘密’,他们甚至会主动去死,让一切都消失在沉默!”

“……我和他们一样啊,没有区别啊。我不是不喜欢赌啊,可是全力去赌的话,万一我赢了呢?赢了的话,我说不定就会又活着了,可我不想那样做啊!”

他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在倾诉着什么。有水不断地从眼眶坠落,湿润了干裂的嘴唇与眼窝。

“我当然爱赌了……世界上没有比我更爱的人了,我不允许任何人这么说我……但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必须输了才可以,卡尔里拉,你能明白吗?你能理解这一切么?”

“赢了我吧,卡尔里拉……就当是我求你的了,赢了我吧,原谅我吧,不然我又要怎么做?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又能赌、又能快乐、又满足的输着离开这里?”

【……】

【……这就是卧底啊,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谁又在乎棋子呢?】

【虽然懦弱,但他已经做好觉悟了】

【…主播,要不我们给他个痛快吧】

【是啊主播……】

大火依然在燃烧着。

被烈火所围绕着赌场,几乎要被燃烧殆尽。随着门外一声“砰”的巨响,似乎那里爆炸开来,剧烈的烟雾以迅猛的速度冲入屋内,冲击着室内每一个人的鼻腔。

温度在不断、不断地攀升着。明明外面已经是冬日了,但这赌场、这赌桌却炎热的宛如炽热的夏日。鼻尖所留出的汗,几乎能形成一湾水波。

明明年纪也不小了,有着一头红发的男人却低头捂着脸痛哭着。最后的一点自尊,让吉斯波尔并没有发出任何一丝悲鸣。除却这诉说外,他紧抿着下垂的嘴唇。在这最爱的赌场里,他维持着身为经理人最后的尊严。

“……”

淡岛千秋不说话。

“砰!”的一声,门口的大门这次彻底的被烧尽裂开。红木大门受不住这极高的火苗炙烤,碎裂间木屑猛地四处飞射。柏村春也瞬间上前,皱着眉头为淡岛千秋挡下这危险的飞射。

随手碾碎手中接到的木屑,柏村春也颦眉转头劝道:“喂,淡岛,这里太危险了,不如我们……”

“唰——”

一把手/枪顺着暗红色的绒面桌布被甩出,停在了吉斯波尔的面前。

红发男人微微抬头,眼睛的余光看见了它——那把漂亮的鲁格sgle.six,他最爱的牛仔枪。

漆黑的枪管,木质的枪柄。触摸上去,有着冰冷而又坚硬的金属触感,以及枪柄处刚刚被握过的温热。

他刚想着触摸,但那枪却又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来对赌吧。”

淡岛千秋说:“我们来玩一场,纯粹的俄罗斯轮赌。”

吉斯波尔:“……”

他微微睁大眼睛,似乎十分不解。

“——我说,我们来玩俄罗斯轮·赌吧。就当作是我为你送上的最后一份礼物。”

嘴角勾起,淡岛千秋缓缓将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来赌博吧!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来赌博就好了。只要赌博了,你想要的不就全都解决了吗?”

说着,面前白发青年的手指微动,叩在了扳机之上。

那是一只填充了至少四发子弹的左轮手/枪,只要稍稍摁下,便有约三分之二的几率去死——但他的笑容却如此的轻描淡写,似乎要赌的不是他的生命,而只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罢了。

柏村春也:“喂……淡岛!”

似乎听不见耳边人的呼唤,淡岛千秋笑道:“来吧,俄罗斯轮·赌。”

“——就从我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