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没错,苏知鱼装晕了。
这是她一惯喜欢使用的手法,如果她想要什么时尚珠钗或者私人画舫,她爹不肯给,她就喜欢用这招。每次只要她用这招,她爹总会妥协。
可这次,她踢到了铁板。
“啊!”
男人往她人中上一掐,苏知鱼就被疼醒了。
其实陆时行自问没用什么力,可小娘子实在太娇贵,指甲轻轻一掐,人中处就冒出一个月牙色的印记,沁着一层薄薄的血色,弯在那里,可怜极了。
小娘子脸上挂着泪,沾着血,浑身脏兮兮地躺在地上,一睁眼就是男人那张毫无瑕疵的脸。
明明男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可苏知鱼却从里面看出了嘲笑、戏弄、讽刺……是的,没错,这狗男人一直在耍她!把她当猴一样耍,看她蹦跶着玩!
好生气,可是干不过,不如……再晕一次?
苏知鱼视线下移,看到男人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褪了手套后露出的修长白皙,力道十足的手,眼睫颤抖,选择醒着。
“如果,我说其实,我有一个跟我生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妹妹,你信吗?”小娘子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小心翼翼开口询问。
男人站在那里,缓慢抬起双手环胸。漂亮的眸眯起,蒙着一层琉璃光,像带着尾的星,满溢出薄凉和嘲讽。
苏知鱼:……好吧,连她自己都不信。
另外一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公主府的侍卫追上来了。
为首的侍卫站定拱手,正欲说话,被陆时行抢先道:“带下去。”男人声音低哑而沉稳,处变不惊的态度显示他并非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
“是。”
在男人的指挥下,侍卫们利落的将女婢带了下去。
搬动时,女婢脖颈处的血流淌下来,在地上滴出一条长长的血路。
场面恐怖又恶心,苏知鱼下意识伸手捂住口鼻,她手上还沾着血,如此近的距离,鼻息间难免钻入一股更加浓郁干涸的血腥气。她立刻松开手,然后仔细感觉了一下身上的痛感。
全身都好痛,所以这血到底是谁的?她到底有没有毁容?
处理完事情,男人再次将视线转向苏知鱼。
小娘子呆萌萌地坐在那里,正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
她生了一双极漂亮的手,即使是骨结处都透出养尊处优的白,没有半点瑕丝。刚才这手就搭在他的掌心上,像花瓣似得,轻轻一碾就碎了。
普通人碰到这样的场面都会被吓住,更别说是这样的娇小姐了。
陆时行捻了捻指尖,正欲说话,不想小娘子先他一步,万分焦急地仰头凝视他,“我毁容了吗?”
陆时行:……
对上男人古怪的视线,苏知鱼这才恍然大悟般地低头学当鹌鹑。
像她这样连蚂蚁都不敢踩死一只的善良小娘子,这个时候确实不应该只关心自己的脸,而是应该被这样可怕的场面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
现在叫似乎是有点欲盖弥彰的晚了,苏知鱼选择沉默。
小娘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露出的侧颜精致如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正在参加什么雅集活动,而不是坐在类似于杀人现场一样的房廊内。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真面目,陆时行还真是似乎要被她这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欺骗住了。
不过也只是似乎罢了。
这是一株养在温室中的花朵,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却奈何演技实在拙劣,不堪入目。
就在常乐长公主中毒的消息传来前,陆时行听从沈庭安的建议,拿到了关于苏知鱼的一手资料。
苏州人士,商户女出身,八月到京师寻找高中探花的未婚夫,不想那未婚夫早已另攀高枝与永宁侯家的女儿订了亲。
人都是这样,趋利避害。表面上是被强制胁迫,实际只是某些虚伪之人找了一个理由让自己心安罢了。
那柳长风虽说是个还不错的人才,但毕竟只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书生,性子怯弱,没有魄力。
听说现在的柳长风已经开始随永宁侯结交朝中权臣,有些人,一旦沾染权势财富就会被欲望所吞噬。
算起来,这小娘子也是受害人。
只是……心未免太高了些,被柳长风抛弃后竟对沈庭安产生了图谋之心。这份与京中其他女子一般欲“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实在是太过明显,让陆时行不注意到都难。
侍卫去了,又只剩下两人。
苏知鱼假装柔弱地靠在那里,迟迟不敢起身也不想动弹。
“还喝茶吗?今年的新茶嫩尖,去年的雪水炖煮,第三遍的茶水。”男人表情很淡,语速很慢,说出来的话却犹如凌迟一般割在苏知鱼身上。
一个字就是一刀,割得她鲜血淋漓。
苏知鱼:……她错了,这根本就不是个闷葫芦,而是个毒葫芦!!!
小娘子低垂着细瘦的脖颈,声音很小,“不喝了,我想回家。”
“今夜公主府是出不去的,等明日吧。”
“哦,那我,我先回去……”苏知鱼再也嚣张不起来,她理亏。
小娘子低着头,从地上站起来,因为突然的起身站立,所以她下意识身形不稳,朝前倒去。
男人就站在她对面,那只刚刚掐过她人中的手掐住她细白的手腕,强行拽住她往下跌的身体。
苏知鱼纤细的身板撞到男人厚实的胸膛,夜风迷蒙,发髻上珠玉轻撞,发出清脆声响,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男人微微倾身,温香软玉在怀,手上肌肤如凝脂白雪,可他的表情却极冷。
夜风吹来,陆时行下意识收紧虎口,嗓音低哑,带着一股并不掩饰的上位者姿态,“苏小姐,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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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重,自重,自重……明明是他自己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却让她自重!
苏知鱼揉着被掐青的腕子坐在公主府内散发着灰尘气味的厢房里,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又惊又怒。
她不仅翻车了,还被他当成了那些狂蜂浪蝶。他难道真的以为她是在对他投怀送抱吗?
如果不是有公主府的小公爷这个身份加持,她怎么可能理这毒葫芦!
小娘子往后一倒,埋入被褥之中,然后又嫌弃地推开。好粗糙的料子,公主府的质量也不过如此啊!这让她怎么睡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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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沉,公主府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宽大却朴素的主屋内,沈庭安半跪在床头,看向吃了安神汤后躺在那里神色恬静的常乐长公主,低声轻唤,“母亲。”
厚重的帷幔朝两边垂落,由银勾挂起,屋内充斥着浓郁而苦涩的汤药气息。
宽大的床铺上,常乐长公主解了髻发,一身白色亵衣躺在那里。虽然她的神色已然平静下来,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周嬷嬷守在一旁,低声提醒道:“公子,公主刚刚睡下。”
“我知道了。”沈庭安颔首,不舍得起身,跟周嬷嬷一道去了外间。
院子内外的丫鬟、嬷嬷都已经撤下,此刻这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没有旁人。
沈庭安的脸上露出不属于他的锋利之色,他伸手揉捏额角,嗓音沙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奴也不知道,公主吃了一口汤药,就变成这样了。”
“医士怎么说?”
“医士说,是中毒。”
周嬷嬷话罢,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仰头看向沈庭安,老泪纵横,“公子啊,是有人要害公主呀!可怜公爷走的早,这家里也没个撑腰说话的男人,那些躲在暗地里的卑鄙小人都可劲着欺负你们孤儿寡母……”
沈庭安静静站在那里,听着周嬷嬷的哭诉声,心中五味杂陈。
他掩在宽袖下的手缓慢收紧,握成拳。
“消息,都封住了吗?”
“封住了,对外只说是暑热加重,需要休养。”周嬷嬷连连点头。
沈庭安颔首,“那就好。”
堂堂长公主居然被下了毒,此事当然不宜宣扬。而这更深层次的原因……沈庭安叹息一声,道:“劳烦嬷嬷照料母亲,我……出去转转。”
沈庭安出了院子,他立在房廊下,身侧转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时行。
“怎么样了?”男人开口询问。
沈庭安道:“性命无碍,只是需要好好休养。”
话罢,两人默契的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良久后,沈庭安率先开口,“霁白,你怎么看?”
“你自己不是已经看清了吗?”陆时行不答反问。
沈庭安叹息一声,“太子他,是在逼我。”
圣人多疑残暴,好亲近小人。太子李挚随其父,阴沉残忍,忠奸不分。可因为圣人只此一子,所以李挚的太子之位极稳,直到他不小心知道了沈庭安的真实身份。
李挚知道,那些先帝残留下来的老臣本就对他不满,如果让他们知道了沈庭安的身份,借机集结起势,自己的太子之位必定会受到威胁。
对于李挚来说,被那些老臣拥护的沈庭安永远是他登上皇位的绊脚石。
李挚一向喜欢把意外扼杀在摇篮里,他嗜杀成性,根本就不在乎多杀一个沈庭安。
因此,面对这样的疯子,如果沈庭安不争,迟早就要与公主府和那些支持先太子的老臣们一起下黄泉。
“决定了吗?”
月上柳梢,陆时行双手负于后,望着天上清白的圆月。
沈庭安的眸中显露出坚定之色,他缓慢颔首道:“嗯。”
之前是他错了,他以为自己不争不抢,变成一个废人就能让圣人和李挚放心,可现在,现实告诉他,不管他怎么做,他始终就是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不争,不仅是他,就连他的身边人都会因为他而一一死去。
“我争。”
轻飘的风中,沈庭安的声音很淡,他的眼神穿透明月,像是望见了另外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