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而行,一段时间后,终于到达公主府。
毕竟是公主府,规矩大于天。
苏知鱼先是被挡在了角门处等候,好不容易那边通报完让她进去了,过来传话的奴婢说长公主犯了暑热,正在休息,若是有事找周嬷嬷也是一样的。
一个小小的商户女突然上门,长公主不见也是正常的。
苏知鱼坐在花厅内等待,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耐得住性子的人,越等越焦躁,终于,半柱香时辰后,周嬷嬷姗姗来迟。
周嬷嬷是个严肃的中年女人,眼神很厉,像是能从里到外的看穿你。可她其实并非是一个严苛的狠毒女人,只是天生古板严谨罢了。
苏知鱼赶忙整理仪态,盈盈福身,“周嬷嬷。”
本就是江南出来的小娘子,那份优雅娴静,楚楚可怜的气质被苏知鱼拿捏的恰到好处。仿佛再硬的钢,碰到她都能化成绕指柔。
面对苏知鱼这样如水的女子,连周嬷嬷也忍不住缓和了几分语气。
“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长公主吩咐的那件裙出了些问题。”小娘子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因为急赶过来,所以脸上沁出一层薄薄的香汗,看着十分惹人怜爱。
“想问问……能不能从长公主这借几位绣娘?”
一个绣坊铺子,来长公主府上借绣娘,这个举动不知道是该说大胆还是该说无知。
可偏偏周嬷嬷脸上表情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句,“长公主很喜欢那条裙子,只要能将那裙子做好,几个绣娘而已,当然能借。”
如此,周嬷嬷直接决定明日让绣娘去到苏家绣坊。
“多谢周嬷嬷。”没想到长公主这么好说话,苏知鱼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垂眸行礼,动作优雅,礼仪周全。
周嬷嬷微微颔首,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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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时行先回京师郊外那小舟停靠处看了一眼,里面人去船空,什么都没留下,自然也没有沈庭安送他的护身符。
无奈,他只得先往公主府去。
“犯了暑热,正难受着呢。”周嬷嬷站在帘子处跟陆时行说话,“小公爷的事老奴还不敢告诉长公主,可有什么消息了?”
“还在找,一定没事。”
周嬷嬷立刻红了眼眶,“公爷去的早,我们公主跟小公爷从小相依为命,孤儿寡母走到如今不容易,出了这样的事,只能依靠侯爷了。”
“嗯,放心。”陆时行一惯话少,他不太会安慰人,蹦出这三个字后转身离开。
画舫出事,里面待着的人是沈庭安和陆时行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沈庭安失踪了,陆时行回了侯府,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当然都会找上他。
现在朝局混乱,陆时行并不能断定画舫的事到底是谁做的,他只能在这混乱的局面之中努力找到那根线的源头。
可其实,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除了那两位,也没有其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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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知鱼从花厅出来,见外头阳光热烈,便让领路的婢女选一条阴凉的无人小路。
公主府虽大,但装饰建筑却并不显得俗气,反而透出一股独属于江南的烟雨典雅来。这大概跟常乐长公主喜欢诗词歌赋,最喜江南秀丽之地有关。
正是夏日,繁花如瀑,彩蝶翩飞。
假山、花木、湖石。
一步一景,一地一画。
苏知鱼看得有些痴,不知不觉竟跟丢了那领路的婢女,等她反应过来,只见四周空荡寂静,只余无人的亭廊楼榭。
苏知鱼自己绕了一会儿,越绕越晕,突然,她瞧见前面有一人。身穿黑衣,戴着熟悉的银制面具。
“哎哎!面具!”
陆时行一向喜欢从没人的园子里穿行,这次他跟往常一样走,不想被人喊住了,声音有点眼熟。
他脚步一顿,从自己的神思中抽离,转头,看到一位小娘子正摇着手里的帕子朝他招手。
小娘子白得发光,明眸善睐,招魂夺魄,而且即使隔着这么远,他也能嗅到一股甜香之味。
男人神色微动。
小娘子站在檐下,虽没晒到日头,但因为天热,所以额角薄薄沁出一层香汗,汗湿了青丝,透了裙衫。仿佛那仙姿玉色的仙子沾染了俗尘,多出几分妩媚妖娆。
“面具,你过来。”
娇软无骨的声音舔过耳畔。
若非青天白日,陆时行还当自己碰到了什么狐媚精怪。
陆时行没动。
苏知鱼见状,只得自己跑了过来,生怕人走了,她转到明天都出不去这公主府。
“真是巧得很。”小娘子跑到他跟前,喘着气,笑眯眯地瞧他,那双漂亮的水眸澄澈妩媚,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我迷路了,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短短几日,这是他第三次跟她碰上,这个概率实在是太大了点。
陆时行心中疑虑更重,表情也跟着阴沉下来。
他默不吭声地转身,顺着房廊往前走。
苏知鱼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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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身高腿长,苏知鱼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面具,你慢点。”苏知鱼出声唤他。
陆时行脚步不停。
苏知鱼又跟着跑上两步,累得不行的她从荷包里掏出十两银砸向男人,“我让你慢、点、走。”
银子没落地就到了陆时行手里。
别人的银子都带着股铜臭气,偏她的银子总香喷喷的。
男人握着掌心里的银子,终于停住脚步。
苏知鱼见状,侧身往美人靠上一坐,香腮绯红,热汗淋漓,浸湿了下颌脖颈。她身上轻薄的裙子如花瓣绽开,露出br/>她人生得纤细,穿着绣鞋的脚也跟人一样,小巧精致。
男人看一眼,很快移开。
小娘子抬眸瞧他,似是在生气,可因为那股子自带的江南风情,所以更像是撒娇。
“你腿长了不起啊?”
陆时行:……
苏知鱼原本正要出府,没想到竟碰上了这面具男。她心思一转,想到一条妙计。
“对了,你们小公爷呢?”
小娘子状似不经意的开口,实则心思明确。
男人掩在面具后面的双眸盯着她,充满审视和怀疑。
苏知鱼说了很多话,这男人却一句话都不说,她忍不住开始怀疑,“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男人依旧不说话。
石锤了,哑巴。
真可怜。
苏知鱼取下腰间绣着七色金鱼的精致布袋,露出里面的荷包,展示道:“这是你们小公爷的东西。”
看到那荷包,陆时行下意识紧绷身体,杀气在周围浮动。
她知道这个荷包是沈庭安的。
她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
苏知鱼并非习武之人,感应不到什么杀气,只觉这大日头天的,她竟觉得有些冷。
真是奇怪。
她摇了摇头,又掏出十两银子送到陆时行眼前。
“十两银子,把沈庭安的行踪告诉我。放心,我只是要还他这个东西而已。”苏知鱼甩了甩手里的荷包,表情无辜且纯稚,实则醉翁之意哪里在还荷包。
分明就是在觊觎荷包的主人呀。
“面具,你是公主府外雇的仆人,跟那些家生子不一样,你比他们自由,随时能换主子,就算是一仆事二主,有银子拿也没关系的。”小娘子柔声诱惑,还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子。
她举起胳膊,罗袖落下,原本是想让陆时行听听银钱碰撞之时发出的美妙声音,不想男人的视线完全被她那只藕白色的胳膊吸引。
这样天然的白日光下,就是最完美的打光板。美人本就生得好看,现在一举一动更添光彩风姿。
她坐在那里,朝着他的方向微微倾身,身上奇妙的甜香味更重,那双狡黠的水漾杏眸之中清晰印出陆时行脸上的银制面具。
冰冷的银色撞入女子柔软的双眸,像坚硬的铁进了燃烧的熔炉。
“好不好嘛,面具?”
娇软柔美的嗓音,是江南独有的旎侬软语,如山间勾人魂魄的魅语。
美人计……陆时行身形一震,从这双眼中抽离出来。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跟苏知鱼拉开距离,脑中冷不丁冒出沈庭安跟他说的话。
他本就多疑,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只在一瞬便生根发芽。
这女子多次出现,还认识沈庭安的荷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男人黑沉的眸中闪过一丝狠辣,他的视线落到苏知鱼的脖颈上。
很白,很细,他只用一只手就能掐断。
跟折断花园里最娇嫩的那株花一样。
杀人,他很擅长。
不过,没杀过女人。
“怎么,钱不够?”苏知鱼看到男人后退,脸上笑容不减,心中却在暗骂这男人真贪财。
她又取出十两,“二十两。”
阳光下,银子白花花,银灿灿。
男人沉默半响,抬手,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拿过那银子,然后朝苏知鱼缓慢点了点头。
不在这里杀。
小娘子勾唇,“苏家绣坊,有了消息就替我送来。”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如果不能,那就是钱还不够多。
“事情办好了,钱会更多。”说完,苏知鱼欲走,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荔枝递给陆时行。
“喏,给你。”
毕竟是公主府的东西。
荔枝上还带着冰凉感,像是刚刚从冰库里拿出来的。
陆时行手指轻轻一捏,那颗荔枝就被他捏开了,露出里面白色的果肉和丰富的汁水。
原来她身上带着的是荔枝香。
“要把里头的核挑出来。”
站在旁边从未沾过阳春水的苏娇气小姐指挥道:“你这样我怎么吃?”
陆时行:……
“真是,一个荔枝都剥不好。”
陆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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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内,挂着帘子的主屋里正躺着一位素衫美人。
美人虽上了年纪,但气质更佳。
在如此富贵之地,屋内却不见翡翠珠被、白玉玲珑,只几样木质极好的大型家具,诸如床榻、梳妆台等物。
白墙上挂了几幅画,巨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侧边还连了一个小佛堂,里面摆着没抄完的经。
周嬷嬷打了帘子进来,跟长公主禀告道:“按照公主的吩咐,那苏家小姐要什么就给什么。”
“嗯。”长公主单手托着脑袋侧躺在榻上,她从喉咙里轻轻吐出一个音。
周嬷嬷犹豫着询问,“公主,您为什么对那苏家小姐这般看得起?”
常乐长公主微微一笑,“世道不好,女子艰难,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周嬷嬷听罢,也跟着点头道:“那苏家小姐确是个聪慧有巧思的,您这次可是当了一回伯乐。”
常乐长公主拨弄着手边的香炉,白雾缭绕间,她的神色也愈发不明,“霁白走了吗?”
“走了。
“君之还平安吗?”
“看起来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公主安心,陆侯是什么人物,定能护住小公爷的。”
长公主缓慢摇了摇头,神色似哀似凄,“当年之事,都怪我。”
“公主……”周嬷嬷满脸不忍。
常乐长公主闭上眼,“困了,我歇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