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犹不自省

听完分析,教谕表情都绷不住了,热锅蚂蚁一样,蹭地站起来背着手踱步。

“岂有此理!”

“这群人有大病吗?”

“为了一己之私,竟然祸害整个北域!”

“置天下苍生与何地?”

“他们难道没有亲朋好友在北域?”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如此不愤,为何不直接说与朝廷听?”

“教谕,”慕耀微不可查后退几步,“您冷静些。”

“气煞我也,老夫没法冷静!”

“这帮没脑子的武夫,没胆子对上朝廷,凭啥拿北域开刀?”

“欺人太甚!”

此时的教谕,怒火三丈,活脱脱一个炮仗,恨不得用全天下最恶毒的话骂人。

可惜,能力有限。

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么几句。

慕耀哭笑不得,“教谕,您先喝杯水缓缓嗓子!”

闻言,严公奇突然觉得窘迫,轻咳一声,掩耳盗铃般端起杯子,“确实有点渴了。”

良久,直到老脸的温度彻底退下去,才一本正经问出声,“齐光,此事可有法解决?”

“可以求助兵马司派人增援,否则,只凭平阳的小打小闹,恐怕并没什么作用。”

“你当县尊不想?”提到这个话题,教谕就上心,“临州兵马司虽然距离咱们短短百里,但是根本请不过来。”

“这是为何?”

“兵马司这个地方,听起来厉害,其实又苦又穷,再加上朝廷粮饷层层克扣,几乎每年都入不敷出,所以,每到入冬,都会来周边收一波孝敬。

然而,咱们平阳已经连续三年没给过。”

当时肉疼不想拿这笔钱,现在出事想起别人,这不是开玩笑吗?

听完,慕耀诧异,“兵马司处境也如此?”

“比边军好,但是有限,朝廷给的最多饿不死,想吃饱喝足就得自己动手。

咱们临州府的兵马司指挥还算有底线,他们自己屯田开荒有收入,不给钱除了受点气也没啥,隔壁锦州府的那位,真的跟无赖一般无二!

敢不给钱,见天就捣乱,只让人喝酒闹事,就够人受的。”

阅历原因,慕耀从来不知道这些事,当即留心,“这种事当今不管吗?”

“本就是有意放……”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教谕咬咬舌头,把话岔到另一边,“那什么,齐光啊,县尊大人还不知道这些情况,走,咱们赶紧去跟他说清楚,”

说完,不顾形象的疾走而出。

不过,到底不是毛头小子,还没到县衙,他就已经恢复成平常稳重的模样。

表情淡漠,手负背后,走路也有意无意地减慢速度,端的是老成持重。

这副跟平日没有差别的样子,对比方才的冲动和冒失,却怎么都让人怀疑人生。

就这么一路平平无奇地到了县衙,慕耀表面淡定,后槽牙却一直隐隐泛疼。

此时,县尊伏在书案,不知在看什么,一脸凝重。

“县尊大人!”

“找本官有何事?”

“大人可是在看卷宗?”

“知我者,公奇也,”听到这话,县令才抬头,“本官建议你也赶紧看看,说不定哪天就用的着。”

“既然大人都这么说,老夫自当从命。”

教谕勾起嘴角走过去,瞄一眼后,立刻好奇,“大人在看刑律?”

“对,”想起流民,县尊就欲哭无泪,“本官把往年的卷宗全都翻过来,发现流民暴动后,县令果然没一个好下场,最轻的也是流放三千里。”

老母的!

他到底招谁惹谁?

既没有欺压乡里,又没有鱼肉百姓,怎么偏偏摊上这种事?

“这……”

教谕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其实很能体会这种心情。

辛辛苦苦几十年,又是读书又是办差,突然因为一件事,从人上人变成人下人,落差之大,让人直接昏死也不奇怪。

只是,流民还没来就先长他人威风,会不会太怂了些?

县尊没理会教谕反应,仍自顾自开口,“本官当初谋缺,已经耗尽家里人情,官场上寥寥几个同年好友,还天南地北不在一处,此次出事,连个搭救的人都没有,命苦啊!”

目前为止,县令尚且没有完全放弃抵抗,但是,也差不多了。

他不认为自己能干过一群造反的痞子。

甚至,已经安排人偷偷把家眷送出去。

“县尊莫要妄自菲薄,这事也未必没有转机,这群人不为造反,只要没牵扯进这等谋逆之事,未尝没有一线生机!”

“此言何解?”

教谕把慕耀的话转述一遍,连建议都一模一样,“咱们去求临州兵马司,大不了来年多给点孝敬,先把这场风波平息再说!”

“你以为本官不想?”县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初听流民的消息,我就给那边去了信,你猜他们怎么回复?”

闻言,教谕下意识问出来,“怎么恢复?”

县令没说话,掏出皱巴巴的一张纸,“你自己看!”

武人的字,不像文人那么龙姿凤舞,又粗又大且歪歪扭扭,只能让人勉强认出。

“想屁吃,滚!”

下意识念出这句话,教谕整张脸都火辣辣的,“粗鄙、无礼,他们怎么能这样?”

“一帮子莽夫,”县令咬着牙挤出这句话,“一点不知道大局为重!”

自己好言相求,拒绝就拒绝,何必闹的这么难看?

不就缺了几年的孝敬?

若非他们不够坚持,自己怎么敢眛下这笔银子?

文武两方,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整个朝廷趋势都是这样,县令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他只是顺应天时。

又气又委屈,也越发想撂挑子。

“就是,大局当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做甚,也太小气!”

慕耀静静缩在角落,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不知为何,他突然理解这群宁愿自伤八百也要杀敌一千的武人。

明明如珍珠一般耀眼,如高山一般巍峨,落在世人眼中,却如沙砾一般,弱小而卑微,甚至,识点字的都能踩一脚骂几句。

想要马儿跑,不给吃食,还极尽苛责,翻车,奇怪吗?

更恐怖的是,直到此时,犹不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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