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后,翻到初几头里,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走亲戚。
张放远以前也没怎么走,反正最亲的那两户就在村子里,但是许禾觉得人际亲朋往来还是要打理着,毕竟都在村子里住。
现在他们家看着是强,可人总有起伏高低,总还是有麻烦人的时候。
有他做主,张放远还是听话的去他大伯家里送了一坛子酒和一盒糕饼,至于他六叔在城里,先时自家有事的时候都没有来过就不管了,还有些亲戚是他娘的娘家,也是城里的,不过就连他娘在世的时候都甚少联系,而今也更是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
除此之外就是些表家亲戚了,在村子里有来往的他也送了点东西,再则就是许禾娘家了。
初六的时候,两口子带着东西一道去了一趟许家。
许韶春也带着费廉回娘家,自从两人孩一前一后出嫁,这还是头一次各自带着丈夫回到家里。
“娘,给你带了两匹布。”
许禾嘴上说着布,实际张放远却是拿了不少东西,不单有布匹还有一盒果子,还有一大块鲜肉。
刘香兰见到东西笑的合不拢嘴,招呼着两人赶紧进屋去烤火:“中午吃豆腐炖鱼,买的大田鱼,四五斤重呢,你爹正在宰。”
家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许家两口子也有些高兴。
许韶春和费廉先两人一步到许家,听到声音许韶春便到门口来看,见着许禾挺着个肚子打着空手,张放远怀抱着所有东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想着先时过来费廉空着手在前头直走,别说帮拿东西了,年初下过雨,路被踩烂了滑的不行,他连拉都不拉自己一下,全数顾着自己去了。还埋怨说作何要今日回娘家来吃饭,一路泥泞脏了脚。
再者,看见许禾两口子带那么多东西来,他们两个就提了一篮子鸡蛋和一壶小酒,就是自己看着都有些不对味,也不晓得她娘有没有多心。
“二姐先到了啊。”
许韶春点了点头,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句:“进屋吧,外头冷。”
“我先去灶屋那边看看爹。”
张放远扶着许禾的腰,两人一起先去了灶房那头去喊许长仁。
许韶春进屋去忍不住跟费廉埋怨:“好不易回趟娘家,我说多准备点东西免得丢了脸面,你娘却死死把持着不肯。你看看人许禾回来又是果子又是布的,我们那点儿像什么。”
“咱们是读书清流人家,跟一个行商的商户比什么,做生意的自然是比我们家里阔绰些,人还修青瓦大宅,回娘家拿的东西肯定也是会比寻常人多些。”
许韶春更是恼:“人家修大宅子,咱们家后屋檐垮了一块儿还久久修补不上,你反倒是还能理直气壮的说人修了大宅子。”
费廉又道:“过几日书塾开课我随意便可找两个学生的家长来帮忙修缮屋子,也不必给工钱,那张家的能行吗?韶春,我叫你素日里多读些书你不肯,这便叫鼠目寸光了。”
许韶春却是不吃这一套了,受了那么大半年的磋磨,早就不是以前做姑娘时那般单纯倾慕读书人了。
这读书人是好,可那也得是城里大户人家的读书人才叫好,才是那戏本子里神仙般的人物。
像村户里的穷酸书生,大抵却是眼高手低自命清高的主儿。
“你少拿这些唬我了,这些年的商户早不是前两辈人那般打压的那么死了,瞧人家日子过得比谁都红火。”说着许韶春就气:“倒是只会埋怨我不读书,我也要有时间读书啊,你娘日里不是叫我做这就是做那的。”
费廉眼见着许韶春说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在娘家哭起来不像样子,连忙安哄了人:“我回去同娘说说便是了。”
许韶春这才歇住了话头。
张放远跟许禾见过了许长仁,这才过来。
“那条鱼当真是大,驺四爷家里的鱼塘去年没有放水抓鱼卖,鱼都养肥大了,要不是有事忙去了,合该我们也去买一条吃。”
“过年家里还剩下那么许多东西,还买鱼哪里还有功夫吃?”
两人中堂门进去,入眼就见着费廉一身墨绿长棉袍,端坐在低抵墙置放的四方桌边,旁头放着一盏子热茶,端的是读书人的清高气韵,若不是看见是土糊墙的屋子里,一时间要给人一种进了城里宅子的错觉。
做了几个月书塾先生,费廉褪去了许多书生气,倒是很有些夫子的派头。
张放远和许禾对视了一眼,看来先时跟着城里的那些个富家少爷混欠一屁股的债还是学到了点东西,瞧着都不像以前瑟缩了,只不过回娘家又不是学生来拜夫子送束脩,装腔作势个什么劲儿。
费廉端着等两人主动招呼,然而半晌却未听见声音,他悄无声息的掀起眼皮暗瞧了两人一眼,扫见许禾大着个肚子,张放远在一头点头哈腰的围着人在打转。
心里说不上来是何种感受,但见着两人看都不看他,更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觉得略有些尴尬,把端起的茶杯又放了回去。
“禾哥儿跟张屠子过来了啊,一路上还好走吧?”
一副夫子问学生的口气,张放远闻声举头,感觉甚是好笑,大家都知根知底得,装什么装。
“还成吧,我们赶车过来的,没有打滑,不晓得费秀才走过来怎么样?”
张放远看了一眼费廉一双鞋上鞋底边的泥都快糊到脚背上了,费廉不自然的把脚往后头退了退:“我们也还行。”
许韶春感觉屋里的气氛有点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干脆去厨房帮他娘烧火去了。
费廉一个人在屋子里也挺是尴尬,一个劲儿喝着茶水,张放远跟许禾兀自说他们的。
不过幸而是来的迟,很快就吃午饭了。一大盆鱼端上桌来,冒着热气的菜很快就把屋子熏香了。
张放远扶着许禾坐下,一桌子人各怀心思的坐下吃饭。张放远倒是懒得管别人想什么,总之是看着好菜就吃。
草喂大的田鱼小刺都长得粗,不易卡到喉咙,鱼肉有一股泉水一般的甘甜味,很适合大口吃。
张放远给许禾挑了个鱼头吃。
“禾哥儿的孩子也没两个月要出世了吧,到时候就送到费秀才那头去开蒙吧。”
费廉见岳母娘提到他,也半放下筷子:“是啊,若是个儿子,来让孩子多读书认些字是好的。”
张放远道:“再说吧,孩子还小,离读书还早。”
“诶,孩子越早读书越好,虽说并非是每个孩子都有读书的天分,但能识文断字以后也能帮张屠子做生意。”费廉说着又道:“要是孩子送过来我定然悉心的教导,争取以后也考个童生,走仕途,如此也不必辛苦务农或者经商。”
许禾听着这样的话多少有些不适,张放远趁着夹菜的功夫便道:“说的是,费秀才学识渊博,自是能教出许多好学生,想来将来孩子也可以继承父业走上仕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对了,虽说不是每对夫妻都能孕育孩子,但还是尽早的要个孩子自己教导着吧。”
费廉闻声,连带着许韶春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刘香兰连忙打圆场:“吃菜,都吃菜,凉了可就不好了。”
年后日子过得快,尤其是忙起来的时候,又是新的一轮春耕。
今年张家还是决定多开两块地种菜,茶棚用的上,料理了家里的几块地,张放远不准许禾今年春耕回娘家去帮忙,他身子重,行动的缓慢,春耕是体力活儿,他已经干不了什么了。
眼看着地皮一天比一天的绿,宅子也一日一日的完善,张放远心里没觉得踏实,反倒是日日都提着。
许禾的待产期马上就到了,他就怕人没有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事儿,早早他就请好了产婆以备万一。
这日他拉货到茶棚去,准备上城里的铺子看一眼,开年以后他只铺子开门当天去了一趟,往后都是让伙计守着。
这趟过去查一下账本,该补货补货,安置妥当了他就要在家里等着孩子出生了再回去跑生意。
“二姑,我要去城里,禾哥儿一个人在家里,劳烦你回去帮我看着他,左右今儿茶棚也没什么生意。”
何氏道:“成,二姐回吧,这头我一个人料理的过来。”
张世月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回,正好回去把发起来的菜苗扯去分摘了。”
张放远这便放了心,翻身上了马,他夹着马腹还没动身,忽而官道上老远就喊着来了:“张屠子,你夫郎要生了!”
几人一惊,连忙都跑出茶棚,看见官道上有个赶着牛的村民过来。
“我出来时不还好端端的!”
村民道:“禾哥儿赶鸭子去河边,在路上忽的就不舒坦了,已经被他娘喊了两个人送回家去了。这朝让我来给你捎个口信儿,赶紧回去看看吧!”
张放远急的后背起火,在马屁股上甩了一鞭子就要往回赶。
还是何氏连忙喊住人:“你急这一刻回家去也没用,不如去把皂角村的秦夫郎请来,他是十里八村最好的接生夫郎。”
张放远应声都来不及,扯了马就冲了去。
“走,咱俩回去看看。”张世月跟何氏把茶棚一关,就这村民的板车就往回赶。
村里常有人生产,几乎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别家听到这事儿也只当是觉得又有一顿满月酒吃了,也只有自家最亲的人一场兵荒马乱。
这年头生产风险也是极大,几乎是鬼门关上过一遭,张放远担心许禾,慌慌忙忙去皂角村请了人,急吼吼的策着马赶回去。
村里的土路被马蹄子践踏起一层灰来,在地里刨地的村民见状都想去看看热闹了。
张放远赶到家里的时候,屋里忙进忙出的,团了好些人在院子里,他抬脚就要往屋里冲,被刘香兰一把扯住:“生孩子男人不能进去!”
“我就去瞧他一眼。”
“没事儿,正生着呢,热水都送进去了。请了村里的产婆。”刘香兰回头看见了邻村接生的夫郎,连忙去招呼人:“秦夫郎来了就更是妥帖了!”
秦夫郎头一次坐马,张放远把马赶得又急,吓得他一身冷汗,现在一双腿都还是软的,可听见屋里小哥儿的呻/吟声,他草草扯出帕子擦了擦,就跟着刘香兰进去了。
张放远跟着走了几步,没能尾随进去,又被他二姑赶了出来。
以前也没见过谁家生孩子,他心里没着落的很,就觉得许禾是在里头吃苦,恨不得扒到窗子上去看看里头的光景。
一会儿又见着他四伯娘端着盆子出来,他着急上前询问。
“生孩子没那么快,别急。这孩子好似有些壮实,不易生下来。”
“禾哥儿有身子的时候干着干那的,也不是胡吃海喝的乱补,怎会把孩子养的很壮实。”张放远抓着何氏的手臂:“那我现在要不要去城里请个大夫来?”
话音刚落,屋里便传出来一阵婴儿的啼哭。两人皆是一愣,张放远后知后觉,一把撒了手里的帕子:“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