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四章/202297
一个毛团、两个毛团、三个毛团。
高长松一动不动盯着三个毛球团,那白球团感受到他犹如实质的目光,先舒展身体,将团子拉成雪白一长条,用两脚站着给他作揖。
饶是养过滚滚的高长松看着立起来的白毛团,也难免瞪大眼睛。别的甭谈,他那些个友人,从白仙到乌云到驩头至人参娃娃最后终于滚滚,没一个是会卖萌的,人家都是天然萌,不会故意讨人喜欢。
这小白条不同,俩小的还不能动,第一个大些的团子实在是很会。
看他品种高长松又辨认了老半天,本以为是雪狐一类的生物,看这张似猫非猫似狐非狐的脸又觉得不像,最后从脑海深处扒拉出他的大名,想着不是貂吗?
就是未来貂皮大衣的貂,要是高长松没记错,这玩意儿的学名叫雪貂。
别以为叫雪貂就定然通体雪白,这可是天大的误会,虽叫这名字,大部分貂都是黑的、棕的、杂色的,有一身雪白皮毛的十分罕见,只有大兴安岭一带有见。
不过相较那身纯白的皮毛,雪貂本身并不算罕见,听说在公元前三百年就有了人工驯养雪貂的记录,埃及人甚至会驯养雪貂捕鼠与兔。
高长松不错眼地盯着雪白的一长条看,倒引得妹妹多想,只听高香兰道:“我本不想将他们放床榻上,可这小貂实在贪图享受,成天就往塌上歪,眼瞅着实在不行,只能铺一干净草席,将他爪子与被褥隔开。”
高长松失笑道:“我自然不在意这些,”又话锋一转,转到雪貂头上,“那俩只小的且不说,这最大的貂儿分明开了灵智。我在乌斯藏也闯了不少地,从未见过此物。”最后总结道,“他是从哪儿来的?”
说到这高香兰就来劲了,左居正代陈子航教她们术法,二者风格很是不同。左居正这人是天赋派的,理论知识说足也足,可在引导人的时候,他只能说些形而上的词汇,譬如“如风穿过丹田,发出嗖嗖的声响”“气劲流淌过筋脉应是轰的一声”之流,听得高香兰那叫一个费解。
顺便一提,高玉兰已进入啃书自学阶段,只要她刻画法阵时左居正盯着兜底便可,高翠兰的话也是天赋派选手,她对嗖嗖、轰隆还有些理解力,只可惜比起修行,她更喜欢在乡里遛猫逗狗。
也不是没人说高翠兰如此像皮猴,这年代寻常人家较之后世对女性还不很严苛,但也有个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大多数女子还是被囿于宅院中的。高长松将高香兰带在身边一同打理家业已经很是出格,眼下不把高翠兰拘在家中玩翻花绳,也是他家开放“过度”的体现。
但因高长松在高老庄地位特殊——凭商拉动了当地粮食产业,又实在无人敢说他,偶尔有娘子与郎君议论,都说他如此行事以后怕是要招婿的。
这些高长松或许是知,或许不知,却也不是很在意,只想实在不行未来把三妹妹塞到大安也不错,那里女修士可多了。
言归正传,肩负带人修行之重任的左居正终想到好法子,那就是“实践”!
他想着自己有硕鼠精,只要他乐意,按其脚程一天内绕完小小半个乌斯藏也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之这里是唐朝,山野里总是有害人的大虫、母大虫,他也不说什么降妖除魔,左居正想带香兰打几只大虫,准将所学的融会贯通。
高长松:。
大虫,是我想的那大虫吗?是《武松打虎》里的大虫吗?
他牙齿咔嚓咔嚓,上下碰撞了好几次,却硬生生绷住了笑容,不行不行,要忍耐住,起码等她说完再发作!
高香兰其实还挺会看人脸色的,只可惜高长松的表情管理合格,此时高香兰又沉浸在兴奋之中,没发现高长松的心情波动,绘声绘色同他讲起来。
……
左居正既想着找母大虫练手,在往镇上去时便去跟那些消息亨通的郎君打探,感谢乌斯藏官吏体制与唐肖似,连带着他对人情网络等都有些研究,左居正都没怎么停留,便去找那些缉事番役。
这群缉事番役其实有个更加响亮的名字,看过热播剧《长安x二时辰》的观众对此估计都很耳熟——不良人。
在唐代,还真有这职位,一些人认为,不良人跟捕快可以划等号,实际上不良人只能算是捕快的下位,甚至比起正经官职,任不良人更像是一种徭役制度。
原因很简单,不良人并非人人都能当得的,只要干这一行,那出身肯定是地痞流氓,但又因这些地痞都属于平头老百姓,也不能一直服役下去,因此过几年不良人就会迎来一次大换血。
从这角度看来,当不良人竟是半强制性的。
不只是左居正,流窜在唐国各地寻妖的道长都常跟不良人打交道。这群人本是流氓,又擅长逞凶斗狠,跟三教九流都混得很熟,想打听消息找他们准没错。此外因这群人自己都是犯法的行家,对于那些违法的勾当、奇诡之势嗅觉都很敏锐,如果人犯法了他们去缉拿,定事半功倍;如果遇见妖魔之事,是人不可接触的,他们也蹿得比谁都快,毕竟在市井讨生活,如果嗅觉不灵敏,说不定都被人敲闷棍了。
不良人混居的地儿就那么多,要不然就是蹲在酒肆面前讨浊酒,要不然就是在衙门后门晒太阳。这群人有些像城管,但乌斯藏的国王没那么好心给他们单独建衙门分配房舍,就让一群人跟着捕快混。捕快自恃身份,又不跟他们同流,刀枪一横把人关外头。
左居正也没大摇大摆冲进衙门,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虽不算初来驾到,却也是个外国人,且道士在佛国,混不开不是正常的吗?想着高长松跟大部分酒肆都有合作关系,便直奔酒庐找人,有过一面之缘的酤酒郎君给他指路,说不良人成日在哪个小酒肆厮混云云,于是他又去找。
一伙不良人,三五人吧,歪七扭八地席地而坐,喝得是米酒,大早上却像醉得不清醒了,有的靠着墙,有的干脆半躺,这模样说他们不是流氓都没人信。
这家摊着实是小,一干瘦的老头守在摊位后,也不怕不良人。
倘若左居正有闲心多问几句,便会知道这老人曾是不良人的头头,别人若说是七分油滑他就是十分,违法乱纪的勾当服役以前真没少做。听说也是卸任了不良人后洗心革面,凑了几钱开酒摊,往后大凡是服役的后辈都来他这讨酒吃,也算是有固定收入。
左居正是有心找不良人打探消息,可这群人都痞惯了,看见穿宽袖长袍的道士,不去戏弄一番都对不起他们的本职,怎么可能配合他打探消息,听完左居正的来意就笑开了。
“什么大虫?你这小道莫是要打虎不成?”
“甭说是山虎了,就这小胳膊,能拧得过你爷爷几个?”
那酒铺的老头或许看出左居正不一般,可他也没有兴趣提醒年轻的后生,只等他们自己栽跟头吃亏,他盘腿坐在铺上,一边吃茶一边看热闹,好不高兴。
左居正看这群人不配合也不恼,他也是习惯了,长安城里的不良人看见和尚道士都跑,地痞们可没有做好人的习惯。在那儿他找这群人就像是猫抓老鼠,也要费一番功夫。
他甚至在心中感叹乌斯藏的番役质朴,直接就送上门来了。
随后就是一番拳□□流,又因这地偏僻连捕快都没有引来。
左居正自己也挨了两拳头,但都是蛮力,兼之他有灵力护体,并不怕这些拳头。
结果就是他把不良人打得鬼哭狼嚎。
左居正不大会做人,所以他想不起来打一棍子还要给一颗甜枣,没说请他们喝碗浊酒,只是摆出了一副“这样就能好好谈话”的脸,再问他们哪里有大虫。
不良人中领头的称秦五郎,他憋着口气想:都给你打成这般模样,若再回应了,真是面子里子一块丢了!
于是闷声不说话。
左居正略有些郁闷,他想:这也忒输不起了。
好在酒肆的主人看够了笑话,把这些年轻的后生训斥一通:“丢人现眼的东西,本就是你们滋事,拳脚都输给这名道长,还不肯认栽。”
秦五郎给训得害臊,虽说他们是不良人,也是会分出行一、行二的,越是讲义气的、能打的,排位就越靠前。
他们还是很信服身手好的人的。
这小道士看上去白白瘦瘦,没想到如此能打。
酒肆的主人又说:“也甭管他们了,道长你可是寻找乌斯藏内的大虫?”
左居正想了一下说:“也不拘于大虫,什么妖魔鬼怪,若是你们知道的、影响民生的都能说来听听,最好就是这方圆百里内的,我去找他们也方便。”
老头一听,又瞬自己长白胡子,他说:“这几日小老儿刚巧听说一传闻,咱古格镇往东密林处有一处乱葬岗,听说是几十年前战乱时留下的,那儿隔三差五便会滋生冤魂,便是再熟悉旱道的脚商也不敢夜晚横穿此地。”
“今日听说那里有怪鸟作祟,此鸟两翅生风,皮毛红黄相间,不只是黑夜在山岗上盘旋,连白日也不停歇,已经伤了好几名货郎。”
“若不嫌弃,还请道长去看看,真把那怪鸟降伏了,也是功德一件。”
左居正听后连连点头,作揖道:“谢过。”就脚下生风,速速离开。
秦五郎还躺在地上哼哼,言语间还有些怪小老儿的:“您怎就告诉他了。”
小老儿先眈他一眼,随后一点都不跟人客气的,上手就揍,本来秦五郎就给打得有点惨,现在还躺在地上,这回给这名曾经的恶霸头头打了一顿,更是哭天抢地。
老头现在是小了,可他不比这些年轻的清楚打哪儿疼吗?以前他可没少下黑手。
他一边打一边骂道:“狗才!狗才!那道长愿意去降妖,本就是大功一件,旁人听了高兴还来不及,哪里像你这般推三阻四的,他若不去降了,难不成你要去?有那本事吗?”
秦五郎知道小老头说得对,可他就是梗着脖子不说话,活像是青春叛逆期的少年,那老头知道他心里晓得,却死活不肯服软,只能一个劲地摇头,也不理会他了。
再说左居正,听完小老儿的形容,多少有了点想法。他思来想去,干脆先让硕鼠精变大,骑着他一路死赶活赶,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那处密林。
眼下是正午,阳光烈得辣眼睛,他还什么事儿都没做,满头满脸都是汗。
镇东的密林多少有些阴森,这里的树有槐树、有树松,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也不知是给妖风吹的,还是其他缘故,这里的树木都生得枝干虬结,弯弯绕绕,看着鬼里鬼气。
好在今天够热,太阳够大,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密林上,那些细密的光穿过树叶,勉强挥洒在地表,哪怕这儿曾是乱葬岗,给这阳气一撞,也生不出鬼怪。
左居正打量了半天,只觉这里怕是有和尚来念过经,陈年老鬼都给超度了,也不是很怕人,可你说残留的鬼气,也是有些的,只是现在大正午的,哪怕是鬼也不愿意出门。
考察过后,他心里就有数了,只觉这里没什么危险,能够带年纪最大的高香兰见世面。
别说高香兰小,如果算虚岁,她已经十岁了,在唐代,女子十三岁就到了法定嫁人年龄,一般人家哪怕多留两年,十五岁也差不多要出嫁了。
在很多人眼中,她已经是半个小大人了。
左居正不说出嫁与否,他只知道自己在高香兰这个年纪,已经遍天下地跟着师傅跑,去捉妖了,于是他认为自己带高香兰一起降妖除魔也是很正常的,她虽然天赋不算很好,但贵在认真,说她死心眼也行。
左居正有时甚至想,高香兰这种秉性,如果跑到大安国当剑修,那群白衣剑仙应该是很欢迎的,他们特喜欢死心眼的人。
想到这,左居正先回高老庄,他也不怕暂时离开,毕竟高老庄已经被布下了天罗地网,寻常外来的妖怪根本攻不开。
哎,妖怪也是要计算沉没成本的,都是吃人、在村庄里大闹一番,他们宁愿去闯难度更低的,高老庄别的不说,结界一布置,看着就知道有道士和尚留守,除非是变态的、特别喜欢挑衅人的妖怪,其他也不会来触霉头。
左居正反正该修炼修炼,等到日薄西山,高香兰把活都整完了,他趁着吃晚食跟高香兰说:“你可要随我一同捉妖?”
高香兰捧着碗的手当时就一抖;高玉兰本在斯斯文文地挑菜吃,这下也不吃了,盯着左居正看;高翠兰的吃饭习惯不好,自打有了“表情杯”,只要上饭桌便总是要琢磨他、玩他,她对妖怪很有兴趣,此番听见左居正说话,当即举手表决道:“我也要同去!”
左居正八风不动道:“不可,我等出门降妖,哪怕是跟师傅出去见世面的也得等到八岁,你年岁太小,尚无自保之力,待过几年再去也不迟。”
其实高翠兰的实力已经足够她出去找妖怪的麻烦了,但小孩儿心性未定,天然呆如左居正都知道不能带她去,高翠兰对自己的真实实力又没数,左居正这么说,她也就相信了,只是眼睛还骨碌碌转,似乎在打坏主意。
她小时候没心没肺的,只知道傻乐,随着年岁越长,倒显得有些古灵精怪了。
左居正又看高玉兰,她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却生动,写满了“想去”“想去”。
“你走的是炼器路子,体修也好、符箓也罢,都不大熟练,既如此只能等到你登堂入室,能够炼出能自保的法器了,才可带你出去。”
这不是他残忍,自古炼器的修士早期都是猥琐发育,跟他们无边际的想象力不同,绝大多数的炼器师都身体孱弱,只是以灵力滋润身体,经不起大的波折。绝大部分的炼器师终其一生都无法突破,成为大家,于是他们就被保护着,日复一日做些没有创意的产品。
说是没有创意的法器,实际上在市面上也能卖出高价,贫穷小国的国主甚至都买不起品质相对高些的法器呢。对门派来说,这样的炼器师就是印钞机,是需要好好保护的。
也有些能够突破层层桎梏,成为一代大家,但这样的炼器师就不同了,哪怕是以越级挑战著称的剑修,也不会愿意对上一名炼器师大家,毕竟剑修只有一人,而炼器师,尤其是强大的那些,指不定能做出几十几百的“神将”,谁会愿意被群殴呢?
这道理高玉兰也是懂的,她自知弱小,倘若是遇那些妖怪,也不过是累赘,因此只能眼圈一红,接着扒饭,看着还怪委屈的。
左居正可没有太多怜香惜玉的心,他不仅拒绝了,还要跟高玉兰千叮咛万嘱咐,只听他说:“二娘可要看好三娘,别让她真溜出来。”说着还把肖似捆仙锁的符箓赠与她,实在不行也能暴力镇压。
高玉兰也就难过了一小会儿,便记起自己身为姐姐的职责,就差对天发誓自己一定能看好高翠兰了,三娘看她如此慎重,提早便泄了气,看她垂首的模样,真像只可怜的小狗狗。
无法,她虽然机灵,对两位长姐还是很尊重的。
再说高香兰,她平日里是早熟得很,可遇上除妖实践,便倒退回了这年纪小孩应有的模样,当她坐在硕鼠背上时,脸上的兴奋之情活像春游前的小孩。
夜深人静,乌云被微风推动着罩住明亮的月,古代的深夜本就黑灯瞎火,倘若不是有灵力加持,眼前的路是怎样都看不清。
出发前高翠兰从家里摸了盏灯,这玩意儿在后市被称为盏唇搭炷式,肖似西洋的灯盏,等到地儿后她先翻身下老鼠,随后小心翼翼地点亮桔草做的灯芯。
豆大的火苗只够照亮一小方地,忽然,耳边传来了凄厉的鸟叫声,正如同布谷鸟叫声为“布谷”,这声音听来尖细得紧,似乎能刺穿人的耳膜。
她抬首,又看见了一人高的翅膀,硕大的鸟在半空中盘旋,它每扑一回翅膀,就多泄漏出一丝鬼气。
好学生高香兰已将中国百鬼名录背的滚瓜烂熟,她脱口而出道:“伤魂鸟!”
伤魂鸟又名相弘鸟,别看它名字取得花里胡哨,实际上就是冤魂不散后凝成的鸟状鬼怪,攻击力还挺强的。
民间有种说法是,最初的伤魂鸟是蚩尤手下貂与虎误伤妇女冤魂所化,因此它飞过的地方,往往有貂与虎的影子。
高香兰看着那天上盘旋的大鸟,略有些忧郁。
这这这,它是天上飞的,我是地下走的。
她回头看向左居正,意思很明显。
它飞得太高,我这么矮,打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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