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如果冰室侑开口告诉在场的其他三人,她并非有意在这个时间点,来到教学楼入口……
那么哪怕是她的青梅竹马名冢彦,也不会相信这句话。
但问题在于,这是事实。
对于少女来说,理心祭的最后一天,也该是她在关东逗留的最后一天。
今天之后,她就要踏上返回关西的旅途,治疗自己的疾病,期待与名冢彦的再相逢。
于是,只是早上在校园里逗留了片刻,女孩就决定回到交流生宿舍。
整理好自己的东西,确定路上要做些什么准备,等到这些事情都做好,名冢彦回来之后,她或许还能和名冢彦多相处一会儿。
这是个很简单的判断,也是个很简单的决定。
于是她从自己停留的地方离开,走向教学楼入口,准备走出校园,回到交流生宿舍。
然后看到了在教学楼入口的西园寺雪绘,看到了在那里的名冢彦。
还有清水千夏。
说来也奇怪,明明她对于相貌的辨识能力应该并不强,但只要是她和名冢彦一起接触过的人,少女就能够记得清楚。
像是不可名的魔法,又像是命中注定。
在楼梯上静静倾听着他们的对话,直到西园寺雪绘出言攻击清水千夏,直到她似乎要转身离开,冰室侑才走下楼梯,向三人走近。
那一刻,她恍惚想起自己第一次被西园寺雪绘用言语戳中漏洞的经历。
那个时候,她面对那些算不上恶毒,却如同尖刃穿心的话语,几乎要不能呼吸。
而现在,她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了。
她已经将决定权交给了名冢彦,也不再逼迫名冢彦做出选择。
她也已经选择回到关西,不再会拖拽名冢彦,拖他的后腿。
所以,哪怕这是离开关东前的最后一天,她也不想退后。
“哦,冰室巫女?是刚刚在一旁听着我们的对话,想等我和这位清水千夏两败俱伤之后,再出来拯救名冢彦?”西园寺雪绘看着走来的冰室侑,冷笑不停,“很抱歉,我现在没时间和你们纠缠,也不觉得你们有资格和我纠缠。”
话虽然这么说,但西园寺雪绘的心却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强大。
因为她始终记得,自己想要带走名冢彦,就是想要借助冰室侑的身份,来压住那些蠢蠢欲动的理事们。
而现在冰室侑已经出现在自己眼前,作为理事长,她本该放下身份,用诚恳的语言向冰室侑求助。
可她不愿意。
她该要低声下气,可在名冢彦面前,她却怎么都不愿意让自己低过冰室侑一头。
或许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掩饰住了自己懦弱的人。
场面一度僵持。
冰室侑没有停步,只是缓缓走近三人。
她的目光只是停留在名冢彦身上。
“我喜欢名冢君,因此,我不愿意再去限制他,也自然不会有西园寺理事长所说的,用过去绑着他。”少女语气平静,“明天,我就会启程回归关西,不会继续留在这里,也不会以此逼迫名冢君做出选择。”
西园寺雪绘望着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不知道自家父亲和眼前这位关西巫女的密谈,名冢彦也不会和她提及冰室侑可能的动向。
所以到头来,当这条消息出现在她面前时,对她造成的冲击绝对不算小。
甚至到了短暂无法组织语言的程度。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这位“敌人”,会在努力这么久之后,果断地选择放弃这里,离开关西。
“我也喜欢名冢君,这一点无需西园寺理事长证明,也无需西园寺理事长承认。”几乎是同时,清水千夏同样发出了声音。
面对着西园寺雪绘。
早已经注意到这里情况的学生们,在冰室侑的出现后,在清水千夏的陈述之后,忍不住地将这消息传递开去。
“所以,你们两位的意思是,不允许我把名冢彦带走?”到了这个地步,西园寺雪绘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转回身体,看着冰室侑和清水千夏,冷冷反问。
“如果是正当的事情,当然可以。”冰室侑清冷相对,“但是,西园寺理事长,不应该对眼前的事情,给出些解释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少女分明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两侧传来针刺般的痛楚。
毕竟,就算她看起来平静,但在面对西园寺雪绘,面对这个一开始就与她敌对的人时,终究难以保持真正的情绪毫无波澜。
而恰恰那位关西的医生一再和她强调过,想要让身体情况不再恶化,就一定要保持情绪稳定,不受刺激。
“身为理事长,我有必要向学生做出解释?”西园寺雪绘表情更冷,“还是说你们自恃不是关东人,所以可以无视私立理心的规矩?”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但按照清水同学刚才的话语判断,西园寺理事长在带走名冢彦的时候,其中一定掺杂了不少的个人情绪,而并非完全以需要来行动。”冰室侑轻轻摇头,“所以,理事长或者向清水同学道歉,说明自己没有资格强行压制他人的情感……要么就和我们一同停留在这里,继续把时间这样耗下去。”
西园寺雪绘的情绪几乎要无法抑制。
她如果要及时脱身,眼下就只能放弃名冢彦,然后赶去理事会那里。
可没有名冢彦的支持,没有冰室侑的身份地位,在西园寺晃明和西园寺千明已经有动作的情况下,她无能压制那些理事。
而如果要争取名冢彦和冰室侑的支持,她就必须要将一切说清……
或者对自己先前的所做所说道歉。
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做的事情。
所以,在咬牙片刻之后,少女终于看向名冢彦,“名冢彦,你自己来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请西园寺理事长说清楚。“冰室侑的声音再次传来。
“跟着我走,或者是跟着冰室侑,或者清水千夏留在这里。”西园寺雪绘冰冷到几乎能让人遍体生寒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过,做出选择之后,继续留在关东的后果,希望你自己能够思考清楚。”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少女话音未落,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声。
还裹着头巾,穿着和班级同学同样摊位制服的泉小姐急急跑下楼梯,看见了眼前的一切。
名冢彦站在西园寺雪绘身边不远处。
而冰室侑身边站着清水千夏。
看起来就像是在对峙。
“泉小姐,西园寺理事长在逼迫名冢君。”看到泉悠月的出现,清水千夏没有犹豫就回答了她的问题,“她否定了我和冰室同学对于名冢君的感情,想要强行带走名冢君。”
刚刚跑下楼梯的泉悠月只觉得自己一阵眩晕。
原来,她们都已经完全公开地表达过对于名冢彦的情感了吗?
唯独自己,还只是抱着他和自己的三年契约,傻傻地等在原地,偶尔才跟上一步。
“泉悠月,你过来是想看她们的笑话,还是也想要加入她们?”西园寺雪绘的眉头愈发皱紧,“如果都不是,那就离开这里。”
她眸中威胁的神色毫不掩饰。
毕竟在她看来,名冢彦在某种程度上依附着自己,而泉悠月则依附着名冢彦。
在对泉小姐进行过威胁之后,她应该会像上次那样,明智地不再站出来,不再开口。
“我……”泉小姐看着名冢彦的身影,一时没有开口。
她没有再看西园寺雪绘,而是看着名冢彦。
如果名冢彦准备放弃那个简单的三年契约……
那么,她还应不应该留在关东,继续做她的声优呢?
这一刻,泉小姐忽然怀疑起自己从小到现在的信念来。
因为从小缺钱,所以她很珍惜金钱。
可面对名冢彦的时候,她甚至会嫌弃那份三年契约过于简单,时长过于短暂。
甚至不会想到百分之五十的抽成,对于从前的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甚至到现在,她甚至会怀疑起自己从小到现在的信念。
只是因为名冢彦。
“泉悠月。”西园寺雪绘看着犹豫不决的泉小姐,再次出声,“现在离开这里,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找你的麻烦。”
泉悠月看着名冢彦微低的头颅,看不见他的目光,却能听到西园寺雪绘再一次的威胁。
如果,如果我现在在这里离开,是不是就意味着,名冢彦会永远离开我?
威胁的声音犹在耳边,少女的心中却回荡着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泉,悠,月。”西园寺雪绘再次重复了一遍,“最后的机会,离开这里。”
面对眼前的三位女孩,来自关西的,来自中部的,来自北海道的,来自所有她无法管辖地方的女孩们,西园寺雪绘前所未有地疲累。
她的底气,来源于她踏在关东的土地上,握有一大派系主民派最高权力的事实。
可当眼前的对手根本不在意这些,甚至可以离开关东,她又能够怎么办?
制统派的存在,制约了她使用任何过分不正当手段的可能。
尤其是泉悠月和冰室侑,更是主民派需要充分拉拢的对象。
如果眼下她的表现被主民派的其它人物得知,他们大概会升起“这个位置,不适合稚嫩的少女落座”的念头。
为了拉着名冢彦去压制那些理事,却付出了让其它派系内部人物信任的代价,这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个理智的选择。
“我不会离开这里,西园寺理事长。”面对着西园寺雪绘不带温度的目光,泉悠月终于给出回答。
少女的声音清脆而坚定,让人听见,就仿佛会被动摇心灵,“我喜欢名冢彦,也绝对不想放弃。之后,或许我会和冰室同学有所冲突,或许会和清水同学有龃龉,但现在,我绝对不会后退一步,绝对不会离开。”
听见这句话的清水千夏和冰室侑,不约而同地偏过头,看向泉悠月。
清水千夏是惊讶,而冰室侑只是有淡淡的讶异而已。
在交流生宿舍的两个月里,她早就看出泉悠月对名冢彦抱有怎样的情感。
或许曾经的她看不出来,但现在的她,能够看得很清楚。
泉悠月也喜欢名冢彦,只是囿于自己和西园寺雪绘的存在,一直没有向名冢彦清晰表露而已。
这其中或许还有其它原因,但冰室侑并不想去关心。
她脑海中的眩晕感愈发剧烈,几乎快要站不直。
西园寺雪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从她正式接过父亲的位置以来,她从来都有办法去应付敌人的进攻,去击垮敌人。
可人心上的正式交锋,正面碰撞,她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好,既然这样……”少女咬着牙,本该冰寒的表情终于融化,成为带着热量和愤怒的模样。
“小姐!”在这关键的时刻,渡边晴代的声音远远传来。
冰室侑的目光没有移开,只是停留在名冢彦身上。
而清水千夏、泉悠月则不由地看向声音传来,也是渡边晴代跑来的方向。
西园寺雪绘看向女教师。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等待女教师跑近。
“小姐,我有重要情况向您汇报。”尽管注意到场面上的情况不太对劲,但渡边晴代却没有任何犹豫,而是选择直接贴近自家小姐耳边。
西园寺雪绘没有动弹,任凭女教师贴近自己。
她听到女教师清晰的声音响在耳边,如同落雷,“疗养院那里传来消息,家主的身体垂危,已经陷入昏迷。小姐您……”
西园寺雪绘站在那里,眸中的光芒渐渐熄灭。
她任凭双手无力垂落,再也没有了刚才继续和三位女孩交锋的心思。
原来西园寺晃明和西园寺千明已经发动,而发动的对象,就是她身体早已经不行的父亲。
如果她再不去应对,那很快,她的结局或许是被边缘化,或许会更加惨烈。
而无论如何,眼下的她,已经再也无力将名冢彦握在手中。
她无法在西园寺家的内部倾轧中保护名冢彦,也无法在自己的权势大幅削减时继续保证名冢彦听从她的话语。
在过去两个月的相处中,名冢彦或许对她的态度有所软化,两人间的相处或许和谐了一些,但却远没有到真正恋人的地步。
这一点,名冢彦清楚,西园寺雪绘也清楚。
而现在,继续弹压私立理心的理事们,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她需要立即赶去疗养院,在父亲离开之前,见到他最后一面。
无论是处于利益,还是处于亲情。
而继续将名冢彦留在私立理心,就是让他成为自己的软肋,让他陷入危险的境地。
少女的目中的光芒就要熄灭,直到她听到泉悠月的惊呼,“冰室同学!”
她的实现重新凝集,落到不远处的冰室侑身上。
她看到冰室侑摇摇欲坠,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闭上双眼向前歪倒。
那一刻,西园寺雪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其它情绪。
仿佛一片空白。
而作为下属的渡边晴代,一直在紧张地等待着自家小姐的命令,自然不会将注意力放在冰室侑身上,也不会有那个机会去扶住冰室侑。
在场的女生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室侑倒下去。
看到名冢彦一步窜出,来到冰室侑身前,让她歪倒在自己怀中。
西园寺雪绘目中的光芒终于完全熄灭。
是啊,她终究还是掌控不了名冢彦,名冢彦终于还是停在了冰室侑的身边。
她已经失败了。
而眼下,她应该去履行自己作为接班人的责任,在西园寺家的叛徒们面前做出最后一搏。
在殊死一搏前,将名冢彦推出这个漩涡,让他再也不要回来……
不对,或许在尘埃落定之后,让他再回来。
只是,那绝对不是现在。
看着抱着冰室侑的名冢彦,还有其它两位女孩,西园寺雪绘终于笑出声来。
“西园寺理事长……”注意到她表情的泉悠月愕然出声。
名冢彦也终于抬起头,将目光从冰室侑的面庞上,移到西园寺雪绘的面庞上。
“雪绘……”他终于出声,艰涩到几乎无法听清。
“名冢彦,我已经输给冰室侑了……从现在,你和冰室侑两个人,立刻离开关东,永远不要再回来。”她笑着,仿佛名冢彦最开始见到她时,笑得有些让人发寒。
可名冢彦没有。
他还想要开口。
“我已经说过了,当你选择了冰室侑,你就要做好面对结果的准备。”少女没有给他机会,只是扔出自己判决的话语,“这是我的最后通牒。”
她转过身体,不再去理会名冢彦,“如果今天之后,你和冰室侑还逗留在关东,我一定会亲手处理你们。”
说完,少女迈出脚步,“晴代,我们走。”
“是。”女教师下意识地应道。
可反应过来之后,渡边晴代还是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一眼名冢彦。
站在教学楼入口的名冢彦,仿佛一座雕像,没有生机,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