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眼、脸型,和宥光长得有些像。
你将他扶到路边的长椅上躺着,看着他的脸,越看越觉得像。
原本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宥光很少那样笑,再加上只是三五分相似,便显得不太一样,你也没有仔细看过林曦之的长相,因此直到现在才察觉。
是巧合吗?
加上今天关于“眼睛”的事情,这巧合会不会有点多。
你忽然想起什么,俯身,手指贴在林曦之的颈侧。
柔软的皮肤。
虽然微弱、但的确在跳动的脉搏。以及比常人低许多的体温。
你不甘心地看他一眼,他紧紧闭着眼睛,唇角微抿。
昏迷后,神情也和宥光很像。
努力忽略掉被“眼睛”注视的慌乱和恐惧感,你伸手在林曦之身上摸索,试图找出点什么证据,比如属于宥光的线索。
你怀疑宥光和林曦之之间有关联。
甚至有没有一种可能,林曦之就是宥光。
如果是宥光的话,他一定带着宥光的小灵通。
手刚摸进林曦之的裤袋,他动了下,发出两个字音,但很快含糊不清地将字音咽了下去。
你没听清。
“……长安,你……你在干什么?”
他迷蒙地抬头,看到你蹲在他旁边掏他裤兜。
你几乎睁圆了眼睛,手飞快从他裤兜缩回来,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干嘛。”
怀疑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都只是怀疑,你搜查线索被抓了个现行,尴尬加上被许多眼睛注视的感觉,几乎要爆炸。
“你脸好红。”林曦之说着,那副像是刻在脸上的笑容又挂在他脸上。
“是吗?哈哈……你脸好苍白,刚才晕过去了,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你干笑两声,飞快转移话题。
“没关系,我还能坚持。”
“那挺好的。”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坐起身来,虽然还是很虚弱的样子,但好歹意识清醒。
他指了指身旁空出来的位置:“长安,你也坐。”
“好。”
你坐下。
低头,看着水泥地,神经紧绷。
两人相顾无言。
水泥地时间有些久了,裂开一条缝隙,一只猩红的眼睛缓缓在缝隙里睁开,注视着你。
它的目光像带着嘲弄和厌恶的熟识之人、又似乎是眼含批判的陌生路人、高高在上带着审视的身边人、充满恶意准备伤害你的恶人、亦或者是满眼怨毒的恶鬼。
再细看,那只眼里只有冷漠。
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你对这个世界的臆想和错觉。
你呆愣地和它对视着,满脑子都是刚才伸手掏林曦之裤兜被发现的尴尬。
他会不会以为你要趁他昏迷偷东西?
“林曦之,我刚才……”你试图狡辩。
他微笑着看你。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刚才只是想找你的手机,给你家人打电话,告诉他们你昏迷了。”
你慢吞吞编完理由,忽然灵光一闪,拿出自己的手机:“我还没有你电话号码呢,我们交换电话号码吧!”
说完等着他拿出手机。
但林曦之平静地说:“我没带在身上。”
“你可以把号码告诉我。”
“……不记得号码,下次吧。”
这么巧的吗?
你越发怀疑,表面不动声色:“好吧。”
一边翻开手机短信,给宥光发去信息。
【你去哪了?我没看到你,我被“眼睛”缠上了。】
发送成功。
林曦之身上没有短信送达的声音。
你不死心地点击拨打宥光的电话,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林曦之的动静。
猛地转过头看向他,果然他正看着你的手机屏幕,被抓了个现行。
他面不改色,脸上依旧挂着笑:“你在给朋友打电话吗?”
“嗯。”
“真好,我也想和你做朋友。”
“……”
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这种程度根本没办法试探出他是不是宥光。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是宥光的话,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伪装成人类接近你,并且隐瞒你,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好像很没必要诶。
而且宥光怎么会长出这么多弯弯肠子,指不定是你想太多了。
你叹了口气,顺着林曦之的话问:“所以你为什么想和我做朋友?班上那么多同学,他们很乐意和你当朋友。只要你想,可以拥有很多朋友。”
他愣了一下,没有回答,靠着椅背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在想该怎么编一个合适的理由回答你。
这样的反应,还是让他继续待在宥光嫌疑区吧。
你忽然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去。
远处,一道白影飘过,几秒后便来到眼前。
她垂着头,长发散落,目光直直地盯着你。
“妈妈。”
你站起来,低声问:“感受到了吗?”
感受到那些注视着你的眼睛了吗?
你身上有来自母亲的怪谈力量,一直没能彻底根除,每隔一阵子母亲就会对你身上来自她的力量进行清理,也因此,当别的怪谈和你建立联系后,也等同于怪谈和母亲建立了联系。
母亲点点头,她今天的脸色格外阴冷,皮肤逐渐呈现出灰败的颜色,所站立的地方周围侵染上一层照片褪色的灰暗和模糊。
和黄昏的晚霞格格不入。
“眼睛……”她低语,低垂着头,从发丝间探出目光,缓缓扫视那些阴暗与缝隙。
你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母亲目之所及之处,一只只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褪去,紧闭起来。
注视着你的目光减少许多。
但当她移开视线,阴暗与缝隙中,一只只眼睛再次睁开,死死盯着你。
所有注视又回来了。
它们只是暂避锋芒。
母亲察觉到这点,她几乎是眨眼间就移动到一处阴暗旁,伸手便抓过去。
什么也没抓到。
那些眼睛永远存在于更深的黑暗之中,无法被捕捉。
亦或者,目光本就没有实质。
母亲接连换了好几个方位,却始终没有抓住哪怕一只眼睛。
你感觉到她的愤怒。
她奈何不了这只怪谈,虽然这只怪谈也无法伤害到她。
整条街道都变得冷风阵阵,打着旋的风将地上的碎纸屑卷到半空中,再抛下。
街上原本就没几个的行人匆匆离开,他们也许没察觉到什么,但本能驱使着他们加快脚步,远离这片区域。
你看向坐在长椅上的林曦之。
他睁大眼睛望着母亲,脸上浮现出震惊害怕的神色,身体后缩。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处于恐惧中的普通人。
你不死心地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话刚出口,你就觉得这话不对,怎么像是问“你还有没有遗言赶紧说出来”。
好在林曦之没这么觉得,他张了张嘴,低声说:“……你和我做朋友的话,我不介意你母亲是怪谈。”
?
你承认,你的表情有那么两秒钟失控。
但是这家伙是不是有点太不正常了。
每当你觉得林曦之和宥光没有关系,都是你想太多的时候,他就能把你的怀疑拉回去。
正常人谁会说这种话!把怪谈当做一个平平无奇的类型来看待这种事……还有拼命想和你做朋友这个问题……
破绽很大好吗。
除了宥光,你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怪谈或者人类能对你做出同样的事情了。
但是现在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两个人之间的联系,一切都是你的猜测。
要是被你发现,林曦之真是宥光假扮的,绝对饶不了他!
你表情逐渐扭曲。
林曦之见你表情不对,目光转了转,改口道:“我好累,那些眼睛一直看着我,我不能做任何事,睡着也会很快惊醒……”
你稍微收敛了下表情,看向母亲。
她的目光不断扫向阴暗与缝隙中的眼睛,试图“捉”住它们。
但没有成效。
你轻声问:“妈妈,怎么样?”
等了半晌,才听到她带着冷意的声音:“我会抓住它的。”
她顿了顿,转动脑袋看向你,柔和了许多:“宝宝,忍耐一会。”
“我没关系。”你还能撑得住:“我们先观察它的特性,再抓住它。”
母亲没有异议。
你垂眸,问坐在旁边的林曦之:“你还能坚持吗?”
他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我先回家想办法,等找到解决方法了会联系你,你不要害怕。”你从书包里拿出纸和笔,蹲在长椅前写下一串号码。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有事情可以打给我。”
“好。”林曦之接过纸条,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什么。”
你和母亲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还坐在那里,望着你的背影出神,你回头正好与他目光相对。
他怔了一下,嘴角挂上笑意,和之前每一次笑容一样,弧度恰到好处,显得温柔友善。
也显得……和宥光没有相似之处。
“眼睛”的注视,起初只是让你觉得恐惧和紧绷,随时警惕着。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你变得敏感,你会突然回过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背后。
有时候也相反,你回头看去,后面全是陌生的行人,难以分清恶意的视线是“眼睛”带来的,还是行人向你投注过来的。
不管在做什么,都无法摆脱它们。
时间久了,你甚至产生了幻听。
那些恶意的视线窃窃私语,用模糊不清的声音讨论着你的一切,一切坏的、不好的词语都用在你身上。
哪怕是睡着也无法摆脱它们,即便睡得再熟的人,也会神经紧张地醒过来。
你尽量不使用能力,去感受和观察“眼睛”的特性,希望能找到办法破除。
“眼睛”却除了在黑暗和缝隙中窥视你,数量不断增加以外,没有任何举动。
虽然无时无刻的窥视本身已经足够折磨,但它们不会直接伤害你。
它们……
想让你在崩溃中,独自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