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了?”他大声问你,声音带上少年独有的清脆。
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他好像又长高了点,脸上眉眼舒展,五官都长开了,少了许多稚气。
而你却还操着一口稚嫩的童音:“在医院!不过我没事啦!”
你们俩离得有点远,用力扯着嗓子喊话。
母亲站在旁边牵着你,没有阻止你和宥光说话。只要你不靠近接触他,母亲就不管。
“你生病了吗?”宥光高声问。
“没有!”你摇摇头,继续说:“一言难尽!我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我回家写给你!”
说到这里,宥光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微变,喊道:“那回家见!”
说完就忽然消失了,你都来不及喊住他。
“跑这么快干嘛?”
你疑惑不已,看他刚才的神情、行为,好像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要急着去做。
真奇怪。
不过宥光看起来好好的,你放心许多,拉着母亲的手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你在楼道上看到宥光,他正认认真真把作业本和笔放进纸盒子里,调整着作业本的位置,努力摆成最方正、整齐的模样。
你回想了一下,每次宥光给你回信后,摆在纸盒子里的作业本和笔都挺整齐的,想不到他还有点强迫症。
看到你和母亲来了,他才停下摆弄纸盒子的手。
母亲拉着你踏上楼梯,宥光站在楼梯右边,你站在左边,母亲在中间将你们隔开,避免直接接触。
“宥光,你刚才跑那么快干什么?”你边走,边越过母亲仰头问他。
他抿了抿唇,目光瞟一眼作业本:“没什么。”
他目光看向你:“你没事就好。”
个子长高了,人长大了,但那些习惯动作还是没变。
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有事情偷偷摸摸瞒着你。
而且还和作业本有关。
你没拆穿,朝他伸手:“把作业本给我吧,我写给你。”
没办法直接跟他说清楚,和现在的宥光在一起待久了,母亲也会很担心的。
母亲停下来,看着你和宥光之间的距离,确保你们不会直接接触到。
宥光弯腰,从纸盒子里拿出刚摆放标准的作业本,眉头微凝,有些犹豫地放在你手里。
你拿着作业本,往自己的方向拉,没拿动。
他紧紧捏着作业本的一角不松手。
你又扯了下作业本:“宥光?”
他这才连忙松手,眼睛飞快眨了两下。
作业本有什么吗?这么紧张。
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
你疑惑,对翻开作业本这件事有了更多期待了。
母亲带着你走到楼梯尽头,你回过身朝宥光挥手:“那我先回家了,你也要好好的,再见。”
“再见。”
宥光没有立马消失,站在原地看着你走进家门,再将门合上,他始终在那儿。
你拿着作业本,迫不及待地跑到沙发上翻开,红伞被随手扔在一旁。
来看看宥光隐藏了什么小秘密。
翻开作业本,最后有字迹的那一页,还是你昏睡之前写的,后面全是空白页,你有些傻眼。
昏睡这两天时间,宥光都没有给你写回信?
你不敢置信,失落又尴尬地抓了抓脸颊不存在的痒意。
所以你以为宥光很担心你,都是你想太多了。
他压根都没给你回信,不仅没写更多,甚至两天前的都没回。
你撇着嘴,感觉和宥光的友谊小船在内心的暴风雨中岌岌可危。
“宝宝,不要哭。”
母亲悄无声息地飘到身边,轻声安慰你。
“我没有哭。”你怎么可能轻易哭鼻子,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眼眶里含着一包泪。
你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努力把眼眶里溢满的水憋回去。
“宝宝,怎么了?”
母亲在旁边安慰你。
她不安慰你还好,她一安慰你,你就觉得自个儿委屈惨了,豆大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地滑出眼眶,两三下滚到抬起的下巴上,在下巴上摇摇欲坠。
你眯着眼睛,保留最后一丝倔强:“灯光太刺眼了。”
“啪。”
母亲把灯关了。
这下好了,你眼睛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屋子里静悄悄的。
过了好一会,你突然喊:“妈妈。”
黑漆漆的房子里,母亲应了一声。
“我们明天把宥光抓起来揍一顿。”
“好。”
你恶狠狠地说:“把他揍哭。”
“……好。”
“他太坏了!”
宥光以前是小孩子,有什么事你不跟他计较,但他现在长这么高了,正好耐揍!
你又气又委屈,恼羞成怒。
光线黑漆漆的,你在沙发上又坐了好一会儿,上头的情绪逐渐平复,想到宥光之前对你还挺好的,犹豫着开口喊:“妈妈。”
“我在。”某个方向传来母亲的声音。
“要不我们明天还是别揍宥光了。”
“……嗯。”
“他不懂事,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你嘟囔着说:“而且打人多不好,他还是个孩子,我是文明人,要多讲道理,遏制内心的魔鬼和冲动。”
“……”
你决定也不给他写信了。
担心母亲刚才没听进去,你再次确认:“妈妈,我们真的不打宥光了。”
“不打。”
你老气沉沉地叹了口气,摸索到客厅电灯开关旁边,提醒道:“妈妈,我开灯了。”
“啪。”
灯光亮起。
你拉开阳台窗帘,让阳光照进客厅。
窗帘的遮光效果太好了,大白天如果拉上窗帘,再关掉客厅的灯,屋子里暗得和黑夜一样。
想起两天都没上课,班上的老师可能给你打过电话,你跑到座机旁边一看,果然有未接的电话。
未接的电话和印象中班主任的号码有点像,应该就是班主任的号码。
你拿起听筒,按了一下回拨。
“喂?”电话那头传来班主任严肃的声音。
“老师好,我是一年级二班的宝宝。这两天生病住院了,没有去上课,家里人在医院照顾我,没有接到电话,也没来得及向老师请假。”你语速极快,一口气说完。
电话那头,班主任缓了缓才理清楚你说的内容,询问道:“在住院啊,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今天刚刚出院,已经没事了。”
“你好好休息,什么时候能来学校上课啊?”
你本来想说明天,但想想雨天怪谈还没有完全破除,万一上课的时候让你做个漫长的“梦”,对别人来说怪吓人的,于是迟疑地说:“大概要晚几天,我……我身体还有点不舒服。”
“那行,你注意身体,家长在吗?我跟和你家长说两句。”
你睁大眼睛看向母亲。
母亲的眼睛藏在头发后面,静静地盯着你。
这……可以吗?
“妈妈,可以吗?学校班主任的电话。”
你拿着听筒问母亲。
母亲视线在听筒上停留两秒,缓缓走过来,接过听筒,沉默地听着。
“……嗯,嗯。”
她应了几声,那头挂断了电话。
作为首次和学校老师交流的怪谈家长,她成功了。
挂断电话后,你和母亲互相对视了好一阵子。
“妈妈好厉害。”你竖起大拇指。
母亲眯眼笑了笑,诡异又温柔。
电话铃声这时忽然又响起,你跑过去,刚想接起来,目光扫到来电号码显示。
不是班主任的电话。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你想起以前在家里碰到关于电话的怪谈,这一类怪谈和很多怪谈不一样,当人接起电话的时候,这类怪谈才算和人建立联系,若是中途挂断电话,建立起的联系就会断去一半,这和破除无关。
就像这两天“梦”到的雨伞人,它故意引出人的黑暗面,让人崩溃、疯狂,最后将它杀死。一切的结局走向都是它所希望的,所以将它杀死并不算破除。
电话还在响。
看了眼站在身旁的母亲,你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妈妈,我要接电话了。”
“好。”
你拿起电话听筒,仔细听着那头传来的声音。
希望是一个怪谈。
你因为宥光的事情,心里不爽得很,如果有个出气筒送上门来,再好不过。
母亲在身旁,没什么好怕的,该怕的是对方。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其中最明显的,是一种抓挠声。
像手指甲在木板上抠挠,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刺耳。
奇怪的感觉出现了。
太好了,终于在母亲在家的时候,接到来自怪谈的电话!
可不得把新仇旧恨一起算在这个倒霉怪谈的头上。
“喂?”你小心翼翼地问,压制着兴奋和激动,生怕把怪谈吓跑。
“你是谁呀?”
“为什么不说话,再不说话我要挂了哦。”
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别的声音。
颤颤巍巍的、苍老到听不出男女的声音。
“咳咳……我三天后过来……”
“不行。”你拒绝了。“三天后我不在家,你最好今天来。”
“三天后……”它固执地说。
你打断它的话,询问:“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电话那头静了静。
大概没想到会有这么嚣张、这么莫名其妙的人类小孩。
你警告道:“你不说也没用,我已经在查你的地址了!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你转头看向母亲,母亲正闭着眼睛,全神贯注地感应着。
“啪!嘟——嘟——嘟——”
电话那头飞快挂断了。
它察觉到了危险。
你紧张地看着母亲,等了大概十来分钟,她睁开眼:“找到了。”
你立马喜笑颜开,能被找到位置的怪谈,都是有实体的、或者说依托于实体存在的,如果类似于“规则”这种没有实体,无视距离的怪谈,才难以捕捉。
“妈妈,它在哪里?”
“很远。”母亲顿了顿:“在别的城市。”
她直勾勾注视着你,冷声说:“它切断了和你的联系。”
“那它会跑掉吗?”你很想去捕捉怪谈,但距离太远的话,对方也有机会逃走。
“它跑不了。”母亲说话的声音突然有些断断续续:“我,不能,离开,这座城市,太,远……”
“妈妈,你怎么了?”你看到她的反应,有些慌乱。
“没事。”母亲摇摇头,她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层层建筑,看向天空某处。
“只是不能离开太远,我们可以去找它。”
“是这样吗……”
你顺着母亲的视线抬头看,除了天花板,什么也看不到,感应不到。
也许只是母亲一个无意义的动作吧。
母亲和你约好,等雨水怪谈彻底破除,就去抓那个打电话的怪谈。
正好向学校请假了,晚几天不去没关系的。
在家里待着其实很无聊,尤其是你什么事情也没有。
作业写完了,电视没得看,也没有小伙伴跟你玩。
至于宥光,想想都是气。
母亲出门了,这两天因为你昏睡的缘故,她一直守着你,现在你没事,她需要出去一趟,就像往常一样。
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你依旧没问。
你百无聊赖地拿起红伞,一根根数着伞骨,感受里面即将消亡的雨水怪谈,琢磨着获得雨水怪谈的能力后,不管是什么样的能力,使用的时候恐怕都得打伞。
眼角的余光瞥到扔在沙发上的作业本,思绪忍不住想到宥光。
明明作业本上什么都没写,他当时一连串奇怪的反应是为什么?
害怕他什么都没写所以你生气?
不可能。
你不信。
突然想起什么,你扔开红伞,跑过去翻开作业本你最后留言的那一页
那里残留着一些没撕干净的碎纸屑。
好啊,宥光这家伙,又干了小狗都不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