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火光吞噬了小屋。
房梁架构终于逐渐发出不堪重负的怒吼,熔岩般轰隆坠落,倒塌的赤红热浪冲天而起几乎扭曲了视野。
警笛响彻天际,闪烁的灯光眼看着就越来越近。
成步堂薰迅速“哐”地锁上后车厢的门,前排黑衣人挂挡点火。
事实上早已经被换了芯子的绑架卡车在他的指令下迅速跃下山坡,带着身后一串追逐的警车呼啸着冲向与海相反的方向。
两队人马先后掠过路边的玻璃广告牌,几乎刮出两道残影。
“报告总部指挥!报告总部指挥!”
“这里是救援一组,目标地点火势严重,绑匪目前正挟持人质开车向西北方向逃亡!!”
目暮十三的声音传出来:“能确认人质安全吗?!”
“人质情况不明......啊啊啊啊啊啊——”
只听砰地一声!
警车车身骤然倾斜,窗边警察被掀得差点连人带对讲机飞出去:
“......我去有枪啊!绑匪持/枪!!!”
“一组请求支援——一组请求支援!”
而在前方飞驰中的车厢里。
成步堂薰正靠在车厢的角落里,从墙上捡了个手铐往自己的腕子上比划着什么。
松田还在昏迷,但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可以听见远处开始依稀传来几丝直升机的轰鸣,后面警车也在拼命拿着扩音器高喊停车。
刚刚那嚣张的一/枪效果极好,像是直接把全警视厅的行动部队都招来了。
一时间救援组陆空双路并行,甚至还有无数摩托车跟着机动车在后面一起狂追,沿着整个前方路段形成包抄布阵,巨大的动静闹得街上尖叫和拍照的闪光灯一片。
而地上的卷发青年也像是受到了什么呼唤,伏在铁板上的手指微微抽动着曲起——
成步堂薰低头瞥了人一眼。
应该是迷药药效要到时间了。
松田阵平快醒了。
“格兰利......先,先生!”
这时候耳麦里,驾驶座上的黑衣人突然出声道:“现在该怎么办啊?前面的路被条子封了!”
“不管,加速冲卡。”薰闭着眼睛。
然而另一个成员瞬间又叫了起来:“先生!后面有个车要追上来了——”
——追上来了?
成步堂薰微皱了一下眉。
他迅速起身,透过车门上一块被事先划开的小窗口向外看。
只见车后闪烁交错成一片的警笛和大灯中,一辆蓝白警车正尖刀般撕裂夜色,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强行超车。
警车此时半个车身都斜起来架在路缘上,一半轮子在路上一半轮子在空中,在一串火星四溅中从后方硬生生切进了前排。
只用了半秒钟,成步堂薰就立刻认出了后面紧咬着的人是谁!
不过,也来得正好。
这下连脱身的目击证人也齐了。
“听得见吗?”
成步堂薰于是一手压着通讯耳麦,另一手把毫无意识的松田往自己怀里紧了紧,对着前排命令道:
“一会儿前面直接上坡,把车开上大桥。”
“之后不管发生什么听到什么,你们都不要回头。一直朝前开,扫尾部队会在前面接应你们。”
两个人有点迷茫,但在那阵上位者的威压下还是本能地应道:
“是!!!”
.......
此时,后方警车中。
油门直接被一踩到底!
发动机发出极限的怒吼,萩原研二正稳稳地握着方向盘。
只有他身边的渡边翔凄厉的惨叫快要刺穿天际。
“你不是说只是送我回家的吗!”
刚刚被逼问完的人此时已经吓得快哭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外表英俊绅士的警官能把车活生生地开成战/斗/机!还故意似地把自己塞进了这趟地/狱列车里,飙得他昨天的午饭都快吐出来了。
“你慢点!我求你了你开慢点啊——”
他错了他错了!
他不该隐瞒事实耽误救援的,他错了还不行吗!!
“至于吗你!不是说他们可能还活着的吗!”
渡边翔哭着大喊,“而且他们根本只是你的同学吧,就为了这种事,你自己出事了怎么办!”
在他的思维里,人的本能当然是要最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啊。
如果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为什么要为了别人陷入危险?
但他颤颤巍巍地转过脸去,却只看见自己旁边的警官面容冷硬而坚决。
“所以你还是不明白。”
萩原却只静静地说道:“.....人在危难的时候,也是会为了保护同伴而选择牺牲的。”
警灯闪烁倒映在他紫色的瞳孔里,交融的光线中,像是能模糊看见一个染血的身影。
“就算只是同学,他们也都是我重要的人。”
萩原无声地攥紧了方向盘:“所以,我也一定要......!”
然而。
只听前方飞驰的卡车忽然“哐”地一声巨响!
眼前几百米外,卡车侧边的货箱门在这时候竟然不知怎么地打开了。
高速气流刀割一样发出恐怖刺耳的尖音,车厢伴随着几丝不知道是打斗还是风吹的摇晃。
下一秒,萩原的瞳孔骤然缩紧!
雨宫薰的身影忽然暴露在车厢外,像是被一阵巨大的力推了出来,整个人重心失衡和松田一起向后飞出,衣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残忍的弧线。
【草草草怎么回事??绑匪撕票啊!!!】
【是因为被警察追上了吗......呜呜呜不要啊!住手给我住手!】
【什么有毒的犯人放开他们呜呜呜】
【薰酱阵平酱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救命啊谁快来救一下】
萩原失声尖叫:“不要——”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两个人的身影腾空飞出了大桥的护栏,下坠的一瞬间,萩原颤抖着瞥见了那双熟悉的金色眼睛。
两人从五米高的桥上直直坠进了湍急的河流里,巨大的水花和暗流很快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噗通!
*
与此同时。
“哟,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港区海边大楼的屋顶上,基安蒂忽然就着狙/击枪瞄准的姿势抬起了头。
她直起身子,端着望远镜看向远方,只见某处位置红蓝警灯几乎快要密集成了一个点,仿佛一个被蚂蚁爬满的苹果。
而即使如此,还是有成群的警车在继续朝着那边赶去,好几辆警视厅直升机也打着雪白的大探照灯嗡嗡地从他们头顶扫过,直奔那个明亮的中心位置。
“快一点!都快一点!”
基安蒂再一转望远镜的方向,发现就连他们之前最忌惮的海边安保似乎都接到了什么紧急命令,纷纷跑向大楼开会。
还有一队穿着潜水服的人迅速上了船,一堆巡逻快艇瞬间就少了好几个,只片刻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基安蒂:“......”
基安蒂:“???”
他们原本还在担心如果狙/击的时候反抗的动静太大,加上这里又是在警视厅管辖范围内,到时候警察一拥而上会让情况变得麻烦起来。
但是.......
现在这怎么看起来,好像他们完全没有在注意组织的样子啊?
都在忙些什么东西啊?
警车直升机快艇全都被调走了,干什么,打算海陆空开派对吗?
“喂,这什么情况啊?”
异常现象让她的杀手本能感到危险,于是对着耳麦里喊,正听见科恩的声音:
“我这边的警察也少了一半。”
瘦削的长脸狙/击手在天台之上说道,推了一下眼镜,“听声音好像是被调去支援什么东西了,你们有头绪吗?”
“......琴酒?”
然而,接通的线路中首先传来的却是一片流水声,混合着几丝夜晚的虫鸣。
半晌,往常那个冷酷的声音才终于响了起来。
然而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们的问题:
“和北野组的交易失败,我很不满意。现在他们正在撤退回去的路上。”
琴酒的心情听起来似乎相当不怎么样,就算是基安蒂和科恩,在这种时候也只能迅速地闭了嘴。
毕竟还没人想尝尝子弹的滋味。
最后,只听见他慢慢地说:“都清理掉。”
“收到!”
两名狙/击手收到指令,漆黑的枪/口迅速重新架起,面对着海面上那艘被精心伪装成客轮的北野组游艇。
终于在等到一个满头花白的干瘦老人在一大群保镖的簇拥下惊慌地跑上甲板的时候——
子弹自上方射出,利落地贯穿了他的头颅。
鲜红的血四散飞溅,一点点浸透了甲板,滴落下去。
仿佛盛开在海中的花。
*
松田阵平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那杯被下药的茶水。
那时,等他们全部调查完整个酒店,时间已经是黄昏了。
没多久天就要黑。
所有人都正在稀稀拉拉地结伴离开,目暮也上了警车准备回警视厅。他于是一个人靠在大厅的柱子边等雨宫出来,打算和他一起再打个车回警校。
然而却没想到今日留下来的服务人员加藤就是凶手。那人一边跟他温和地闲聊着,一边自然地趁着给他添茶水的机会,向他的水里下了迷药。
他在喝下第一口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药力飞快地蚕食掉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只来得及拽下了加藤身上的一颗扣子作为证据,随后就被对方从门背后抽出的一根高尔夫球杆击中了头部!
那个人终于彻底露出了他凶手的真面目。
温和的假面下笑容愉悦又残忍,告诉他真正的剧场要开始了,接下来自己将会用清水来钓出他真正的仇人渡边。
清.....清水?
松田咬着牙逼迫自己保持清醒,蓝瞳强撑着睁开。
但是他怎么记得清水已经在半个小时之前就回去了?
那加藤看见的人是.......!
那个人是......
雨....
......
但他的身体早就失去控制了。
他像是被彻底按进了什么漆黑的水里,所有意识都沉进了深海。鼻尖嗅到血腥的味道,黑暗弥漫上来,迅速吞噬掉了他眼前的一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松田才终于再次感觉到了一点外界的动静。
头上被击打过的伤口痛得像是被火烫过,残余的麻药也让他浑身动弹不得,只能模模糊糊地通过身下的触感,隔着什么东西摸到一片硌手的碎石。
听觉和视觉也慢慢回笼,他隐约能感觉到他像是正在什么水域旁边。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耳畔隐隐流过河流哗哗的水声。
天色很暗,暗到他好半天才看清了周遭的环境。
夜间乌云密布,偏僻河滩上荒无人烟,城市的霓虹灯光映亮的那一点云也看起来离他很远很远。
他浑身都是湿的,怎么看怎么像是被从河里冲上岸的。
难道是凶手以为他死了把他抛/尸了?
自己命这么硬的吗?
然而就在松田试图撑起身子的时候,一阵巨大的眩晕感猛地袭击了他,衣服同时摩擦出簌簌的声响。
他忽然顿住了。
他的手摸到自己身上套着的一件防水夹克衫,正是这件衣服里被两层防水材料夹着的内胆层,在这个潮湿的河边夜晚中勉强保持了他的体温。
但是,他分明记得自己被打晕的时候穿着的是警校的制服?!
顷刻间松田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然而一个声音也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你醒了?”
他循着声音向后望——
雨宫薰正缩在他不远处,将自己倚靠在两块大石头之间的夹缝中挡住风。
他浑身也湿透了,然而身上却只有一件相当单薄的衬衣。此时正在用双臂环住自己试图获取最后的热量。
昏暗的月光下他整个脸颊都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苍白,水珠还在顺着他的发尾一点点滴下来,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是一层莹莹的水光。
“雨宫!”
松田这下全明白了,连忙一把将衣服裹回他的身上。
他握住他的手,触感是不算特别低的冰冷,但身体的微颤却令人心惊,他一下没压住火气:“你在搞什么东西!你打算被冻死在这里吗!”
“哎......”
但成步堂薰这时候只发出了一声近乎喟叹的轻笑:“但是你受伤了啊。”
“如果我不这样做,你现在已经死了。”
“你......”松田被他堵得卡了一秒,但很快反驳道:“你以为这个伤有多严重?!那你自己呢,你不是也还在过敏吗,你自己打算怎么办?”
他将人用力裹在衣服里然后再紧在怀里,试图用自己和衣物的双倍热量让他回温。
郊区夜风吹在肩膀上几乎刺骨的寒冷,他忽然有点不知道雨宫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把意识全无的他从河里拖上岸的,到底花了多少体力多少耐力。
岸边的砂石还划破了他的手指,细小的伤口布满了那只原本修长白净的手。
然而这时候,那个人忽然又说话了,声音小得像是能融化在风里:
“没事,因为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
松田顿住了。
“我们被犯人从车里扔了出来.....研二看见我们了,所以没事的。”
他还在继续说着什么,靠在松田怀里,可他却能看见黑色发丝下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光彩已经在一点一点地淡下去:“......知道落水点,再根据水流速度和方向推算的话,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们的。”
“没事的阵平......别害怕......”
“别害怕.....”
“雨宫?”
他听见对方说话越来越重复,思维混乱,声音也越来越小。
松田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附骨之蛆一样蔓延上来,忽然大声叫他的名字:“看着我雨宫!跟我说话!”
他赶紧伸手去探他的脉搏,虽然微弱,但依然还是在的。
他第一次心里像是梗着一口上不来的气,听着怀里的人已经自顾自地从安慰他然后变成了道歉,随后又开始念奇怪的名单。
可惜这些话完全支离破碎断断续续,没一句是他能听懂的,甚至都没几个是能凑起来的音节的。
他的心里像是压着很多事情,多到让人近乎窒息。
警笛的声音终于慢慢地临近了,打捞船雪亮的灯光映在水面上。
光,黑暗和嘈杂的人声混杂在一起。松田用力托起他的身体,让他的头靠在自己温暖的肩膀上,感受着那片脸颊正在一点点回温。
“已经来人了雨宫!你给我坚持住!”
他正大声地说着,吸引着薰的注意力,让他至少保持着一定的意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现在都快点给我说!这次回去我一定会收拾你的你给我记住了!你下次再敢在现场给我乱跑惹事......”
“有的。”
然而,他那个埋在他肩头的人却真的应答了。
他出声显得十分艰难,但是努力地叫着他的名字,开口道:
“谢谢你。”
“第一次.....有人真的愿意保护我。”
“......”
“他们在那!!!”船上突然有人大叫。
“报告总部指挥!这里是水上搜救队!这里是水上搜救队!”
“已发现目标人质!重复,已于落水点五公里外发现目标人质!”
直升机的灯光破开阴云和月色,明媚的细雪一般细腻地洒下在布满细石的潮湿河滩上。无数嘈杂的脚步冲向他们,医务警察消防各种不同的制服颜色混杂在一起,人声甚嚣尘上。
.......
“都没事吗?”
“报告警官!都没事,两名人质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医务组目前正在处理小伤......”
灯光明亮的医院病房。
成步堂薰披着一堆人不知道打哪儿找来的厚实棉服坐在椅子上,头顶空调二十八度,面前还放着几大盒补充体力的葡萄糖和新鲜打包外卖。
系统:【......你是不是稍微演过头了。】
“啊......”
成步堂薰挣脱开棉服的桎梏,拆了一盒快餐,抬手揭开味增汤那几乎压抑不住滚滚热浪的盖子。
“我怀疑这群人打算热死我灭口......”
今晚外面的各部门人员还在热火朝天地开展后续的调查和扫尾工作。
松田因为头上的伤看起来还是有点深,于是被一车拉到了医院接受更专业的治疗,现在正在楼下和漂亮的护士姐姐手里的消毒碘伏斗智斗勇。
剩下的几个警校组小兔崽子已经被通知了他们没事的消息,但是也被早有预谋的目暮直接锁在了警视厅里,打死也不让他们再来掺和了。
此时成步堂薰被暂时安置在了病房里接受后续留院观察,毕竟他带着松田被冲出了整整五公里,还在河滩上冻了那么久的事情看起来确实挺吓人。
只是......
在夜晚的潮水冲击和一大堆医护和消防冲上河滩的破坏下。
某辆身份不明的快艇曾经在那里停留过的痕迹,连着某个脾气不太好的人抽过的烟头一起,似乎都已经完全消失了啊。
对了,不说都差点忘了他了......
吹风机柔和拂过他的发丝,成步堂薰正这么想着,在同时看见手机屏幕亮了一瞬。
他接起电话:
“喂?”
那边直接问道:“你解决完了吗?”
“差不多了吧。”
薰收起吹风机,顺手关了房间里的灯,假装休息的模样让外面的人不要打扰。
他走到窗边,面对着外面的城市霓虹灯火:
“那个凶手的尸/体让扫尾部队安排着和卡车一起被发现吧,我这边没什么事,所有警察都没发现异常,连你来过的痕迹都清理掉了。”
“没什么事?”
对面冷笑一声:“格兰利威,你知道在这次行动中,组织从北野组的产业中得到的数额预计是多少吗?”
“大概是一亿五千万日元吧。”成步堂薰淡淡地回答道。
对面又问:“那你知道组织已经在你身上投了多少钱吗?”
“......”
然而这次没等他回答,对面的男人反而先一步开口了。
“一亿七千八百六十万。”
黑色保时捷中,琴酒的嗓音刺骨冰冷:“......你给我好好记住这个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