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姬婴赶到护口寺的时候,寺内已经全部收拾完毕,不见昨夜的半点狼藉。

金靴踩在石阶上,他扫了一眼客居的方向,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跟着方丈进了主殿。

进去之前,暗卫走到他身边低声禀报了什么,姬婴瞬间皱起眉头。

“国师大人还在?”他侧目问方丈。

方丈念了个佛号:“昨夜国师大人除邪,寺内有僧人受不住大人威压受了伤,大人留在这里为他们疗伤。”

若是因此,倒是应该。

可他根本不在僧人居住的地方,他在客居。

在露凝住的地方,和她在一起。

姬婴来前心里是没有定数的。

他之前一直拒婚,太后母后虽颇有微词,父皇却却一直没说过什么。

但昨夜不同。

姬婴得承认,父皇说过那些之后,他心里确实动摇了。

可听了暗卫的消息,得知露凝和别人的男子在一起,哪怕那个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国师大人,他依然有些接受不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

国师大人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即便是父皇要见都并不容易,露凝一个深闺女子,何德何能与他这样频繁地见面?

姬婴立刻调转方向:“先去拜访国师。”

他为自己的行为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身边幕僚都寻不到错处。

既然国师在这里,自然得先去见过对方才是。

可真到了客居禅房,幕僚就看到姬婴最想见的根本不是国师。

国师大人已经不在这里,有附近的扫地僧人禀报过了,可姬婴还是走进了一间禅房,无视禅房门口阻拦的池云。

露凝正喂吴嬷嬷喝药,听到动静头都没回一下,倒是吴嬷嬷垂眼道:“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她扶着露凝想要起来,露凝不赞同地皱起眉,姬婴道:“嬷嬷伤重,自躺着休息,不必起来见礼。”

吴嬷嬷冷淡道:“大业乃礼仪之邦,礼不可废。”

她还是坚持下床行了大礼,这让不顾池云阻拦闯进来的姬婴感到一阵讽刺。

可他是太子,是储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想去哪里不能去?

没人有资格讽刺他。

但这个人是吴嬷嬷,姬婴也没怪罪她的态度。

吴嬷嬷行完礼起来就问:“不知殿下来访所为何事?”

姬婴正要回答,她便径自道:“想来是为昨夜的事。除此之外殿下到此不该有任何别的事。关于昨夜之事,老奴已尽数告知国师大人和方丈,应该很快就会有人禀报给殿下,老奴身子不适,就不留殿下了。”

逐客令下了,姬婴再好的涵养也有些不悦。

他两岁被立为太子,养尊处优多年,这样几次三番被

“随意。”他站起来淡淡道,“你身子不适就莫再乱动,躺着休息便是,孤有什么要问的,可以问温小姐。”

吴嬷嬷:“殿下……”

“温小姐昨夜一直和吴嬷嬷在一起,想必对一切也非常了解,孤不想听别人的消息,只想听当事者。你随孤出来,细说说昨夜的情况。”

姬婴不给吴嬷嬷说话的机会,直接离开禅房,他手下的人很快要带露凝出去。

吴嬷嬷面露愠色,这就是皇权,他愿意的时候自然可以对你礼遇有加,但他要是不高兴了,什么都可以瞬间剥夺。

……若是将军还在就好了。

若将军还在,必不会让小姐受这样的委屈。

吴嬷嬷气上心头,身子摇晃,幸得露凝及时扶住。

“小姐。”她满眼担忧。

“没事的。”露凝倒是很平静,“别把这些放在心上,跟他说不通的,我早都习惯了。”

她将吴嬷嬷扶回床榻,整理了一下衣裙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嬷嬷安心休息。”

“小姐……”

“不会有事。”

她安抚地推了推吴嬷嬷的手就出去了。

应付姬婴虽然有点烦和不容易,但露凝已经习惯了。

她走出来,日头开始转移,快近晌午了。

“温小姐这边请。”

太子亲卫带她去见太子,有些微妙的是,姬婴站的位置是之前解离尘与她说话的地方。

不知为何,露凝平静的心情有些变化,她判断了一下这变化,发现她好像有点生气。

他站在那里好刺眼。

“殿下到这边来说吧。”她停住脚步不肯往前。

对她本人,姬婴耐心出奇得好,很快走了过来。

他离开了解离尘站过的地方,露凝心气儿平顺不少。

“看你的样子,就知你安然无恙。”上下一扫她,姬婴意味不明道,“也对,国师大人所到之处,自是一派安然。”

露凝微微皱眉,有些不爱听他阴阳怪气地说解离尘。

她语气不太好:“国师大人法力高强,慈悲仁善,臣女和嬷嬷都甚是感激大人的救命之恩。”

自温将军和温小将军离世,姬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维护什么人。

他眯了眯眼:“你生气了?”

他往前一步:“为何生气?因为国师?”

露凝步步后退,脸色不太好看,姬婴脸色比她还要难看。

“露凝,你可别和其他无知之人一样,将不该有的心思放在他身上。”

他说话有些难听。

“国师的确高高在上,仙法高超,令人心向往之。但也正因他是真正的上界仙人,能留在大业做国师是与父皇有所约定,就绝不可能与凡人有任何其他瓜葛。”

他眉眼有些贵气的阴郁:“孤没想到你也会如此愚昧,妄想攀附于他。”

砰——

不轻不重的响声传来,姬婴看见露凝扶住了石桌,石桌上有一道裂缝。

何时有了这裂缝?是昨夜斗法留下的?还是刚才?

方才那声音是因为这裂缝?

怎么回事?

姬婴也没太将这些放在心上,他因这个打岔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想找补找补,但露凝没给机会。

“殿下说对了。”

露凝被他步步紧逼迫得跌坐石椅,抬眸望来的眼神却一点都不卑微,清澈坚定,不容置疑。

“臣女就是将不该有的心思放在了国师大人身上,就是想攀附国师大人那等上界仙人。殿下既已看清臣女的愚昧无知,以后就别在臣女身上浪费时间了。”

露凝有时很迟钝,有时又敏锐得不像话:“殿下这个时辰到护口寺来,想必已经见过陛下。陛下可有跟殿下嘱咐什么?”

姬婴顿住,回忆起父皇昨夜的话,脸色更难看了。

露凝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

“既然陛下嘱咐过殿下,就请殿下别再管臣女的闲事。”

她懒得再和姬婴有任何牵扯,扭头就要走,姬婴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那是气话,你何必顺着我的气话说,我知你不会是那种人,谁都会被仙法上界迷了眼,入了魔障,唯独你不会。”

他现在倒是语气坚定,可露凝否认了。

“我会。”

她轻松地挣开他的手,他有些讶异地看着手掌。

“臣女没有顺着殿下的气话说,臣女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她不闪不避地看着姬婴的眼睛,让姬婴再无法自欺欺人。

“我就是喜欢国师大人,见到第一眼就喜欢,殿下不信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

姬婴紧紧抿唇。

他嘴上还是不愿意相信,可他心里其实已经信了。

若露凝说的是别人,他还不会放在心上,觉得不可能,但那个人是解离尘。

解离尘……

那是可以将皇权践踏成灰烬的人。

哪怕身为太子,也不能在对方面前保留自信。

姬婴脸上失了血色,露凝知道时候差不多了,补上最后一刀。

“臣女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倒是殿下,明明知道什么在您心里才最重要,却非要自我欺骗,左右为难。这样不干不脆,实在很没趣味。”

她郑重道:“殿下,咱们要走的路不同,想必殿下昨夜已经做过选择,臣女也有自己的选择,咱们就各行其道,往后再不要有任何牵扯。”

“臣女告退。”

露凝言尽于此,头也不回地离开。

姬婴是可以去追的,但他没有。

话说到这个地步,还追上去做什么?

他抬眸望向禅房上一闪而过的刺目白影,从一开始,国师就没有真正离开,他就在这里。

自他和露凝说第一个字开始,他就全知道。

露凝走了,他也跟着消失,姬婴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若再去追,就真的只剩自取其辱四个字了。

露凝气冲冲地离开,像只炸毛的小兽,横冲直撞,将僧人扫成团的落叶都惊飞了几片。

瞧见飞起的落叶,露凝本能地蹲下去捡,一片片放回堆成小团的落叶里,做完这些转身时,视线投入一抹熟悉的白色。

她愣了一瞬,诧异抬眸,果然看见了解离尘的脸。

他披着白色的斗篷,未戴兜帽,也没蒙着眼睛,暗金色的眸子静静望过来,将她迅速涨红的脸尽收眼底。

他在这里。

他还没走?

露凝迅速判断了一下距离,她和姬婴方才说话的地方并没离多远。

……

他该不会全都听见了吧!

她都说了什么?

我就是喜欢国师大人。

见到第一眼就喜欢。

我就是将不该有的心思放在了国师大人身上,就是想要攀附国师大人那等上界仙人。

我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

……

她人没了!!

“大人!”

露凝冲过去,连珠炮似的解释:“大人别误会,我方才是故意那样和太子殿下说的,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彻底死心,我并非因大人是上界仙人才想要攀附大人……”

她急得眼睛都红了:“爹娘尚在时曾帮我和太子殿下议过亲,但最后并未定下,我与殿下的过去仅此而已,绝无半点私情,大人千万别误会。”

“这些?”解离尘慢慢道,“我没有误会。”

露凝闻言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道:“那就好。”

“就这些吗。”

“……”还应该有什么?

露凝慢半拍地意识到,她只说让他别误会她和姬婴的关系,以及她不是因他的身份才起了攀附之心,并未解释……喜欢他,一见就喜欢那些话。

她瞬时睁大了眸子,张张嘴,半晌才道:“那个,那个……”她结结巴巴,“我……还有……还有其他的那些话,也……也是……”

“也是误会?”

露凝:“……”

露凝没有说话。

她嘴唇动了动,加速的心跳和炸开了花的脑子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不是误会。

那些不是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