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映大约是在逗乐。
但姜弗月当了真。
不必他说,她也会记得自己欠了他许多。
一点一点累积起来,必定是要还的。
无论过后是这个陆映风,还是那个冷漠的师兄,她都会记得还。
经此一事,姜弗月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他。
如今她既依赖他,又生出了些不可言说的情感。
陆映倒仍然如旧。
他与姜弗月朝夕相处十年,是习惯了护着她的。
如今师妹又变回与从前那般亲近他,且清凌凌的眼时不时担忧地望向自己——
他再稳重,十四岁的少男心也忍不住臭屁起来。
我和我师妹果然是天作之合!
借着风暴区的由头,陆映握着姜弗月的手,眉梢都透出一股得意。
在此处,稍有不慎便会被飓风卷起,要么被撕成碎片,要么落在地上摔死。
他们一行八人将陆映的绳子系在腰间,匍匐前进。
这一次,有定风珠在,风暴区虽处处如同鬼啸一般,却还是让他们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接下来的沙海、石林、深渊、荒原皆是用上了灵宝,也有人受了些小伤,但都不算大碍。
唯有毒雾区,那处布满浓浓的毒雾,伸手不见五指,连方向都确认不了,险些将他们困死。
幸而这毒雾区长满了高大的树林,通过枝叶与苔藓的状态尚可分辨。
待到了倒数第二个鬼域时,此刻才迎来真正的考验。
鬼域鬼域,地如其名,乃是幽灵与恶鬼扎根的地方。
他们甫一踏进去,便有无数尖声鸣叫的恶鬼可怖地朝他们扑来。
他们手中皆握着长剑,怒喝一声,摆出天一宗剑阵,虽没有灵力加持,却因浩然正气将那些鬼物逼退了几分。
陆映与姜弗月手中没有剑,但在前几关时曾路过桃林,用桃子填满了肚子不说,更是折下了几株桃枝作为防身用。
桃木在民间被誉为神木,又压邪正气、防御鬼怪之效,在修真界其实也差不离。
寻常剑修的剑上,总是会镶嵌一两块桃木。
陆映以树作剑,因技艺精湛,混入其中倒并不突兀,反而因桃木的辟邪功效,使那些鬼物躲着他走。
而姜弗月虽不会什么劳什子剑术,但她瞪眼大吼,气势十足,亦是吓得鬼怪们不敢近身。
众人被浓黑的鬼物围成一个圈,这般且退且进,终于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鬼域轮回交界处。
然而正是此时,不远处掠出一个巨大的鬼王,其身形之大堪比一栋二层小楼。
沈盈脸白了白。
她是最怕鬼的,上次在小机缘地中便被几个没有踪迹的鬼影给吓晕了。
这回是因大伙都在,且将她牢牢围在中间,她才强撑着没有闭眼。
然而现下这么大只的鬼,简直是她平生见过之最!
沈盈的身体摇摇晃晃,双唇开始发颤,眼见就要晕倒,腰上忽而被只铁掌桎梏住。
她回头看去,只见张钦漠然的面孔上已带了些许不耐。
沈盈大抵能看出什么意思,类似:
“你真的很拖后腿”。
她在心里默默流泪。
爷爷,我好想回家。
有张钦撑着,她好歹没有晕倒,只是瞳孔扩散,一副走神的模样。
而其余人虽不惧鬼,却因这只鬼力量太盛而吃力极了。
随着接连的“咔嚓”声,陆映与姜弗月手中的桃木接连断裂。
这天一剑阵以浩然正气为压制,自然人越多越好,现下直接少了两个人的助力,剑阵的威力大大减弱。
而那巨大的鬼攻击愈加猛烈,最后竟伸出利爪想要抓住慕星云,然而有个弟子却先一步挡在她面前,硬生生被鬼王挑破胸膛,甩飞出去——
“赵幽!”慕星云大叫。
她双目泛红。
天一宗每一位比她年龄小的弟子,都是她亲手接入宗门,她看着他们从毛头小子到青涩少年。且这位赵幽与她师出同门,乃是自家师弟。
她咬牙扼制住想要不顾一切的欲望,手紧握住长剑,暴喝一声。
因亲近之人离世,少女竟腾空而起,长剑直指半空中的鬼王。
然而她没有灵力,那鬼王却有十方幻境供给的力量,怎能敌得过?
只见鬼王轻轻一弹指,便勾住了慕星云的脖颈。
它尖利的指甲与慕星云的命脉相距不过毫厘。
眼看她即将殒命,顾景飞速跑至鬼王脚下,自储物袋中抛出一样幡状物什,如同自带目标一般飞速向那鬼王掠去——
陆映只见那物什一眼,面色立时便变得凝重。
此物,乃是销魂幡!
上次他深陷天刀宗的威胁,那宗主之子正是拿此物威胁于他。
传言销魂幡能囚禁世间万物灵魄,乃是邪修至臻至贵之物。
顾景一个天一宗弟子,乃是正道剑修,怎会有此物?
思索间,他已借用了张钦的剑,与方才的慕星云一般腾空而起——
那销魂幡确有几分本事。
他近到跟前,鬼王已被销魂幡惊得连退数米,勾住慕星云的尖指也有几分断裂。
又因陆映持剑上前,以浩然正气为刃,最终断开它的手臂,只留下一声尖利的惨叫便化作一阵黑雾逃窜了。
慕星云被陆映扶住落到地上,她眼尾依旧泛着红色,仍没有从方才那打击中走出来。
顾景静静看着,只觉得陆映那双搀扶着的手十分碍眼,心中妒火燃烧,几乎想要将那手臂砍掉。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而后冲上前,硬挤开陆映的搀扶,神色担忧:“阿星,没事吧?”
慕星云消沉摇头。
在这等秘境之中,都晓得九死一生,可朝夕相处的人就这般殒命在自己眼前,实在让她自责万分。
姜弗月围在边上,不知该说什么。
她自是清楚慕星云与赵幽关系亲厚。
原书中,赵幽本不该在此处陨落,直到中后期,他才因为护着这位大师姐身受重伤死去。
如今,当真是所有剧情都变了。
她心中百感交集,其实不知该怎样面对慕星云。
初时她是迷恋她的,喜欢她的有情有义、温柔善良,然而待到自己穿进书中,与她成了不甚友好的关系,才发觉她的喜爱是会变的。
望见她那般看重自己的师弟,却对被众人攻讦的自己沉默以对,她些莫名的酸涩滋味。
姜弗月拍拍脸,提醒自己:莫要太过在意。
妈粉唯爱女鹅!绝不能因为女鹅不关心自己而吃醋!
她上前接过陆映手中的剑还给张钦,又将他拉到一边。
陆映一见她便笑了。
这个人与十年后的样子当真是大相径庭,若说从前的陆映是一笑值千金,那么现在的陆映风便是不要钱的笑。
但瞧起来心里是暖和的。
见他负手而立,她抽了抽嘴角,一把拉过他的手腕,细看:“你别藏了,我都瞧见了,方才鬼王划伤你了是不是?”
陆映笑眯眯的:“你眼睛真尖。”
姜弗月摇头,从储物袋里掏出从沈盈那里抠来的药粉,垂着眸子,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药。
上着上着,她忽而想到,陆映今岁二十四,正好是本命年。人都道本命年流年不利,可不是嘛!她自从遇见他,他身上便没有一块好皮。
上回被火岩烧过的皮肉还没恢复呢,现下便又多了个划伤。
“陆映风,你可要好好注意,本命年可要好好过坎。”
她无论说什么,陆映都是点头,绝没有一句反驳。
待她包扎好了,他还要夸她一句:“弗月上药的样子很好看。”
姜弗月双颊飘红,有些掩饰地瞪他一眼,看清他眼底笑意,便知他在逗乐自己。
她轻哼了声,放下他的手走了。
陆映跟着她,却回头望了望将慕星云搂在怀里的青年。
他眸色已然转凉,里头带着探究。
正是此时,顾景也抬起头,一双棕瞳里满满都是敌意。
陆映眯了眯眼,复又转头:“弗月,饿不饿?”
也不知为何,那鬼王分明被逼退了,他们却仍旧出不去这鬼域。
轮回区的交界分明已近在眼前,可这透明的壁垒却怎样也消散不了。
七人用尽了法子,也无法打破这边界,最终只能坐下,决意休息休息再继续。
“三日,咱们还剩下最后一日。”
“是啊,咱们真得抓紧时间了。”
“可为什么咱们过不去呢?分明没有危机了。”
沈盈满心都是那只高大的鬼王,听得此言,心里忽而有个猜测,弱弱开口:“会不会是,咱们须得打败那鬼王才能过关……”
话音一落,周遭陷入死寂。
打退那鬼王还是用了一个活人的代价,若是要打败,这几乎是不可能之任务——
此时,陆映忽而打破平静,问道:
“顾师弟,方才你用的灵宝是什么?竟能逼退那鬼王。”
他面上似是困惑,内里却有暗流涌动。
他此生要守护,一个天一宗,一个姜弗月,他绝不允许邪修来此破坏。
众人听得此言,目光都聚向伴在慕星云身侧的青年。
顾景哪能不晓得他此意是要自己交代那销魂幡的来历。
可他,绝不能说!
他此前原打算与阿星彼此敞开心扉后便尽数向她交代。
可如今,她的心已经变了,他不知她会不会再爱他,更不知她能不能接受泥污中的自己。
因而他平静道:“什么灵宝,不过是一驱邪的符布罢了。”
方才鬼风呼啸,除了陆映,便再没有旁人看见。他这般解释,虽堵不住陆映的怀疑,却对其他人有效。
果然,许是因为疲累,另外几人并未过多追究。
见他眸色转冷,其中透着审视意味,显见是怀疑自己了。
顾景走过去,轻声:
“大师兄,凡事想一想姜月,我虽动不了你,动她却是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