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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岁愣愣地看着交叠的手,他的手指被冰凉渗透,悄然调整了他原本别扭的拿笔姿势。
容瑾垂着眼睫,在纤长眼睫的掩映下,眼底投出浅淡的阴影,让他原本漠然的眼底多了几分温和。
像是凝结成冰的溪水融化时,涌动的溪流。
“记住下次这么拿。”
容瑾淡淡地收回手,直起腰又恢复了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童岁恍然回过神,若不是手上还残留这一点冰凉,他甚至觉得刚才容瑾教他拿笔的动作是自己的幻觉。
童岁重新抽出一张纸,笔尖沾着墨水落下,用调整过的拿笔姿势轻轻在纸上落下两个字。
容瑾。
站在一旁的容瑾愣了下,似乎没有想到童岁居然会拿他的名字练笔。
“这儿少了一划,”
他伸手握住笔,连同童岁的手一起在纸上添了一笔,“记住了没?”
童岁连连点头,“我会记得的,记在心里。”
容瑾沉默了一会儿,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在胸膛中涌动,他松开手转身,“可以了,去吃饭吧。”
童岁兴奋地应了声,跟在他的身后。
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行走在夜色的雪地中,踩得嘎吱嘎吱作响,虽然这声音比起一个人的时候吵闹,却驱散了许多年累积的孤寂。
饭厅内香气扑鼻。
童岁早就饿了,他总觉得自己回到了青春期长个儿的时候,无论吃了多少东西都饿得特别快。
而且他很好养活,吃东西不太挑嘴,吃什么都可以看起来很香,很有幸福感。
容瑾习惯了一个人走,一个人吃饭,如今身边多出来了一个人,越过了他这么多年以来建立的屏障。
他淡淡地瞥过去。
童岁吃饭偶尔会发出一点咀嚼的声音,但并不觉得吵,鼓动的脸颊就像是一只努力进食的小仓鼠。
如果昨天他还收着一点,现在就是真的完全展现出原本的样子了。
有谁敢在自己的面前这么放松吗?
容瑾想了想,似乎还真的没有。
无论是宴会上还是私下,吃饭不过是保证活着的一项必要任务,而在童岁的世界里却是一种乐趣。
童岁吃完一碗饭后,回头才发现容瑾在盯着自己。
他瞬间就脸红了。
“大人,我是不是很能吃?”
“嗯,多吃点,你现在太瘦弱了。”
容瑾的话更让童岁有了干饭的理由,他不客气地又给自己盛了第二碗饭,充满动力道:“那我要开吃了!~”
容瑾抿直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饭厅里的气氛一时松快了不少,很少能见到这么和谐的画面出现在这。
仆人们都在心底啧啧称奇。
这小少年简直就是容督主的活宝,不然怎么能看到容督主的笑,今天的胃口比往日都好,吃得也比往常多。
童岁吃完饭后回书房赶了一会儿功课,回去洗漱睡觉。
第二天。
刘墉应该是得到了容瑾的指令,在课程里多加了书法和国画。
童岁的画画水平就只有画大鹅的水准,更别说要画写意的水墨画。
太为难他了。
他皱着眉头废了几天的功夫,总于画了一副稍微可以看的。
童岁道:“我可以把这幅画给装裱起来吗?”
“当然可以。”刘墉道:“是要留着纪念?”
“我要送给大人!”
童岁用不太漂亮的字认真的在左下角落笔,写下容瑾的名字。
刘墉听了有些汗颜,“我觉得还是换别的会好点……”
“啊?大人不喜欢画吗?”
童岁想起来他明明在容瑾房间的画缸里看到了很多卷起来的画卷,墙上也有挂着书法和字画。
刘墉看他眼睛亮晶晶一副很期待的样子,没有打击他的自信心。
容瑾房间里面放着的字画随随便便都是誉满天下的大师手笔,甚至有人专门搜罗的精品才敢送过来让他过眼。
算了。
到底是小孩的一片心意,容瑾就算再冷漠应该也只是拒收。
于是童岁快乐地拿着他裱好的画,来到了司礼监。
门外守着两个侍卫,挡住他的路。
“等等,你是来做什么的?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殿内传来一句,“让他进来吧。”
童岁哼了一声,抱着自己的画走进去,发现殿内不止容瑾,还有很多没有见过的人,看衣服应该是大臣。
“大人。”
童岁乖乖在容瑾的旁边坐好,引起了这群大臣的一阵惊讶,谁不知道容瑾有个不喜欢别人靠太近的毛病。
他们正等着容瑾发火,但后者就只是淡淡地嗯了声,“你们继续说刚才没有说完的事情。”
“是,”大臣重新开始商议,内容除了日常的支出汇报,还有关于漕运的贪污一案。
“目前相关人等已经控制住了,过几日就可以押解进京。”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所有人都离开了。
童岁坐的腿都快要麻了,他连忙把盘着的腿伸直抻了抻,怀里抱着的画卷也掉到了一旁。
容瑾伸手捡起来,“你忽然过来有什么事?”
童岁眼见着他手里拿着自己的画,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你打开就知道了。”
容瑾缓缓摊开,看着画面上十分有个人特色的山水画,看着左下角的题字,“送给我的?”
童岁点点头。
“我画了好多幅,只有这个稍微好看一点。”
“嗯,挂起来吧。”
童岁啊了声。
对比起他房间里挂着的其他字画,这幅画可以说是丑得格格不入。
“大人,其实不用挂起来也可以的。”
挂在墙上有种公开处刑的羞耻感。
容瑾道:“不是送我了吗?怎么要挂起来倒是不许了?”
“唔……”童岁小声道:“好吧,大人喜欢就好。”
刘墉每天都会固定去容瑾那儿汇报今天的学习进度,这次他一进来就看到了最中间挂着的那张画。
他顿时愣住了,仔细看了看——
这不就是童岁画的那张?!
“刘中堂教得挺好的。”容瑾道:“我记得你似乎有个远房亲戚想要在朝中某个差事,正好户部侍郎空着了,就让他试试吧。”
这无异于天上忽然掉了馅饼,刘墉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多谢容督主,我一定会好好辅佐童岁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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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允煜从养心斋出来之后听闻了消息,他连忙赶到乾东五所的那间小破屋,推开门。
室内空无一人。
他无力地坐在冷硬的床榻上望着那张小桌子发呆,想的是曾经在这间房间相处的点点滴滴。
而因为容瑾的出现,这一切都变成了泡影。
站在门外的侍从低声提醒道:“殿下,时间不早了,娘娘让你去坤宁宫找他一趟。”
楚允煜这才回过神,走出这间小破屋,将门关好。
像是这儿一切都从没有发生过。
坤宁宫。
皇后摆出了几封信函,“你自己看看吧。”
楚允煜拿起,看到上面的内容后整个人脸色沉了下来,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容瑾好大的胆子,他为何忽然要这么对舅舅?”
皇后一怔,自然不可能把让人去针对童岁的事说出来,而是用手帕掩面,“漕运一事是国之大计,能牵涉许多利益,容瑾自然是想要把这块肥肉抓在自己的手里。”
“不行,我要去找父皇说清楚,不能就让舅舅这么冤死。”
“允煜,”皇后连忙拉住他,“你不用去了,你父皇对容瑾有多信任你难道不清楚吗?我们的身份如此敏感,贸贸然过去求情只会落人口舌。”
“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舅舅被那阉狗害了也无济于事吗?”
楚允煜没有想到自己堂堂的皇子,居然可以当的这么窝囊。
皇后叹了口气。
现在朝堂遍布容瑾的爪牙,没有人能和他为敌,就算是他们的身份再怎么尊贵也一样。
“如今我们唯一的希望在你的身上,”皇后道:“不久之后是你父皇的生辰,你的表现很重要,只要能够册立你为太子,容瑾日后也不敢再这么嚣张。”
楚允煜的面色严肃下来,“儿臣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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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岁在书房独自学习了一段时间。
这些日子容瑾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平时吃饭也不见人影,只剩下他每天对着刘墉那张老脸。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日子比他以前上学还要苦,一对一的单独教学让他想摸鱼都不好摸。不仅要学四书五经,还要熟读厚厚的律法。
里面所记载的很多知识用现代的三观去看简直没有办法接受,尤其是一些折磨人的酷刑。
童岁不喜欢,自然也学不进去。
刘墉自从得到了容瑾的几次赏赐提拔后,这会儿更加卖力了,念书的声音滔滔不绝。
回头一看。
好小子,童岁正盯着窗外的冰凌发呆。
刘墉敲了敲板书,“我刚才念到哪儿了?”
童岁脑袋一片空白,哪里还记得他说了什么,这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的样子让刘墉狠狠叹了一口气。
“你这几天怎么回事?总是走神。”
童岁道:“这些律法实在是太繁杂了,还有这些四书五经,虽然说是圣人之言,但所谓的圣人也是人啊,何况他们都死了几百年了,那些存天理灭人欲的观点他朱熹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要求后人呢?完全就站不住脚。”
刘墉被他辨得脸一阵青一
阵白,“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怎么了?”
一道清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童岁满心欢喜地望过去,果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外,如水的黑发上落了雪花,而他的面色更比这冰雪还要凉。
像是随时会和身后白茫茫的风雪融在一体,消失在这世间。
平常人或许只觉得容瑾面无表情,但童岁却可以敏感地察觉到他今天的心情有些不对。
容瑾的身上藏着某种极端的情绪能量,支撑着他这具残弱躯体的动力,偶尔从沉沉的眼底漏出一点这种情绪,但很快会被表面的那层漠然所掩盖。
刘墉瞥了一眼童岁,赔笑道:“容督主,我们刚才只是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讨论而已。”
容瑾道:“童岁你在这自习,刘中堂和我出去一下。”
廊内。
“督主。”
刘墉低着头,听见面前的人淡淡道:“他这几天的功课怎么样?”
在容瑾的面前,刘墉就算是按了十个胆子都不敢说谎,只能如实道来,“童、童岁殿下对于律法等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喜欢那些严惩酷刑,礼仪教条,教导起来有些难度。”
童岁只能越过窗子看到两人在说话,却没有办法听清两个人说话的具体内容。
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被家长抓到不好好学习,老师和家长两个人商量的奇怪既视感。
不一会儿,两人重新进来。
童岁连忙把头低下来,装作一副有在好好用功念书的样子。
“童岁。”容瑾道:“跟我去个地方。”
童岁惊喜的抬起头,这会儿也顾不上装了,连忙拿起挂在旁边的披风穿上,“好啊,我们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童岁跟在他的身边终于可以放风,步伐轻快,就算是容瑾不讲话他也可以独自说下去,“这几天真的要闷死我了,刘墉讲得那些东西我都不喜欢,但他非要和我说很重要。”
童岁说着说着,看到了不远处的一点红梅,傲立在霜雪之中像是一簇簇火焰。
他走近后发现是一片梅林,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大人,好香。”
容瑾曾经无数次从这条路上走过,却从来没有一次停下来欣赏这寒冬腊月里的梅花。
而如今在自己面前的,除了火红的梅花还有一名少年。
和第一次见面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接近一个月。
当初瘦弱的少年也在每天的喂养下长胖了一点,个子也高了些,原本姣好的底子也越发明显。
那双清澈的眼眸却没有因为环境的改变而不同,依旧明亮而透彻,长睫上沾着的雪花融成了水,湿哒哒地望着他。
容瑾淡淡开口,“你喜欢的话,可以让人折几支用花瓶装了放在房间里。”
“不不不,就让它这么开着吧。”童岁快步又走了回来,呼出来的热气形成白色的薄雾,笑眼微弯,“我更喜欢他盛放在枝头的样子。”
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在胸膛涌动。
容瑾皱了皱眉头,他讨厌一切超过自己能掌控的情绪。
无论悲喜都不行。
如同蛛网般烦乱的情绪会影响他的判断,将他套住,他不需要这种没有用的情感。
就像是在黑暗中一直行走的人,已经适应了无边的黑暗,以孤独和冷漠为伴,忽然暴露在太阳下不会觉得温暖,反而会被太阳的光线刺伤。
至少,容瑾认为自己不需要。
他活着只是为了一步步完成自己要做的事,在哪之外,别的什么都不需要。
容瑾的脸色重新沉下来,“走吧。”
童岁哦了声,跟在他的身后慢慢走着。
这段路渐渐变得越来越偏僻和寂静,除了偶尔飞过的鸟之外,没有别的活物。
他忍不住搓了搓手,奇怪,这段路似乎比其他的地方更加阴冷潮湿。
在绕过弯后,一座铅灰色的建筑映入眼帘,这门口有重兵把守,和其他地方的守备力度不一样。
门口的锦衣卫见到容瑾纷纷变了表情,连忙行礼,“督主大人,您需要我们通知镇抚使吗?”
“不用。”容瑾点点头,“开门吧,我进去看看。”
“是。”
沉重的大门拉开时刮过坚硬的青石地面,响声让人心里发颤,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内部赫然是一座完备的监狱。
两侧的墙面上虽然点着壁灯,但是微弱的火光在黑暗潮湿的监牢中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只能勉强映照出物体的轮廓。
每一间狭窄的牢笼里,唯一的窗子被钉的死死的,即使是白天,光线也照不进来。
容瑾淡然地走了进去。
那抹白色似乎被四周的黑暗侵染吞噬,渐渐消失不见。
童岁也顾不上反感,快步跟了上去。
他走进去的第一感觉就是冷。
这种冷和冬日里的寒冷不同,是刺骨透入表皮,直达骨髓,仿佛灵魂都泛着森森的寒意。
墙角处摆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有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怎么使用,有的就更为复杂精巧。
它们显然不只用在一个人的身上。
都带着长年累月使用后无法洗清的血污,血腥味混着腐臭让人作呕。
童岁有些无法呼吸,胸口闷闷的,脸上这些日子才养出来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容瑾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童岁摇摇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容瑾要带他来这种地方。
“这是锦衣卫的诏狱。”
就是那个传说中由北镇抚司管理的诏狱。
可以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三法司均无权过问。
狱中的刑法极其残酷,不衷古制。
刑具有夹棍、剥皮、截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等十八种。
“关押在这的大部分都是皇亲国戚或者是从前的朝廷重臣。”
容瑾嗓音平静,“这些人拥权自重,在这之前一个个目无法纪,犯下一桩桩罪行。”
容瑾站在栏杆之外。
里面蹲坐着一名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面色灰白,四肢臃肿溃脓。全身就剩下一口气在吊着。
嘴里不断喃喃着:“陛下我再也不敢贪了,陛下……”
“啊啊啊!!”
男人看到容瑾后吓得连忙后退,仿佛容瑾是阎罗王派来勾魂的,凄厉的喊声震得童岁耳朵生疼。
“你是不是觉得他挺可怜的?”容瑾回头望着童岁,那双沉沉的眼眸此刻在黑暗中格外清亮。
童岁小声道:“有一点……”
“□□皇帝在时贪污受贿白银六十两就能判处死刑,他足够死上万次,”
容瑾道:“蜀中大旱,粮食歉收。朝廷开国库下旨赈灾,但经过层层剥削到百姓的手中只有一点散米和谷壳,饿殍遍野。百姓为了不饿死只能吃树皮树根,甚至易子而食。
这样的人,你现在还觉得可怜吗?”
童岁的心情沉了下来,没有想到背后有这么严重的内情。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敢的?
吃着朝廷的俸禄,还要无休无止的剥削百姓子民。
容瑾又往里走了几步,童岁独自站在这儿脚底生寒,他连忙跟上贴着容瑾的身边站着。
里面的一间囚牢中隐约可以见到个穿着官服的男子,他的身上遍布污渍,仔细看着他的衣服上绣着龙的样式。
原本应该装着双眼的眼眶是两个黑漆漆的空洞,袖子下空荡荡,双手不知去向,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这是曾经的四王爷,圣上赐他封地,立他为藩王,但他却在私下蓄养精兵,日夜操练想要造反。”
容瑾已经习惯了诏狱里残忍的一面,而给童岁带来的冲击已经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了。
就在这时,一间牢笼忽然响起了铁链拖动的声音。
一道身影扑了过来。
如果不是被坚固的栏杆挡住,他恨不得直接冲出来对容瑾生啖其肉。
“你这个阉狗!别以为我如今失势你就可以嚣张了!我告诉你,我死了没有关系,等日后这笔账一定会还回来!”
破口大骂的男子显然是刚受过罚,身上的官服都被血染透,完全没有风光的样子。
容瑾轻笑着走近,刚才还嚣张的男子害怕地往后退了半步。
“看来漕运总督似乎对我很不满啊。”容瑾笑着道:“啊,我忘了你现在只不过是诏狱里的一名阶下囚。”
他淡笑着道:“来人,替我把他的舌头拔了。”
容瑾的语气淡然的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
男子瞪大了眼睛,怒骂道:“容瑾你这个阉狗!你没有权利这么做!我告诉你!你不过就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等允煜继位了,就将你碎尸万段!!”
听从命令的锦衣卫手里拿着特制的刑具,上面还沾着血污,打开了牢笼将人摁住。
这会儿那人开始痛哭流涕,“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童岁看着那血淋淋的刑具,再也忍不住了,“大人,我有点想吐。”
容瑾点了点头。
童岁连忙冲了出去弯腰扶着墙干呕,皱着眉头唇上苍白干涩,干冷的空气反呛进气管痒得他一阵猛咳。
容瑾缓缓走了出来,递给他一张纯白的绢帕。
童岁接过。
他的眼眶因为剧烈的呛咳红成一片,眼底带着水雾,像是吓坏了的小兔子,看向他时带着几分畏惧。
“我、我可以不进去了吗?”
“很恐怖是吗?”容瑾道:“就算是在严苛的律法下,也阻挡不住这些人想触犯的脚步。”
容瑾道:“严厉的律法是惩治,让人心存敬畏。国学典故是约束思想,只有两者相
配合才可以稳固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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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个鬼地方回来之后,童岁完全没有食欲,匆匆跑回房间换掉了身上的衣服,用力地清洗自己,桶中的热水渐渐变得冰冷。
童岁细细发抖,但还是忍着冷意直到把皮肤搓红了才停下。
他精疲力竭地回到床上,但总觉得身上还带着那阴寒腥臭的味道。
当天夜里。
容瑾处理完了今天的事务,把冯永昌叫了过来,“童岁呢?”
“回督主,他从今天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也没有吃东西,紧闭着房门里面一片漆黑,应该是睡下了。”
容瑾皱着眉头,“我去看看。”
他站在童岁的门外敲了敲,等待了一会儿里面依旧毫无动静,容瑾推门进去看到床上的身影。
容瑾莫名松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发现童岁裹着被子,露出来的脸颊泛着异样的潮红。
他伸手一摸,手心一片滚烫。
容瑾嗓音微抖,“去,把太医院的人叫来,快点。”
几名随从连忙跑了出去。
冯永昌跟在身边探头一瞧,“怎么好端端的发起热了,莫不是今天着凉了?”
容瑾冷睨了他一眼,冯永昌连忙闭上嘴站在一边。
御医很快端着药箱跑了过来,进门就慌张地跪下了,“督、督主,您觉得哪里不适?”
“行了别跪了,快点过来看他为什么这么烫。”
“是是是。”御医起身在童岁身上各种查探,又是摸头又是切脉。
容瑾心里一阵烦躁,“怎么样?”
“督主您放心,只是惊惧过度又有些着凉,开一剂药方服下退热了就无大碍。”御医道:“您可以让下人用温水先替他擦拭身体。”
“去,端水来。”
下人端着水盆进来,冯永昌连忙抢过走到床边放在架子上。
“督主,水来了。”
冯永昌拧干帕子却被容瑾接了过去,他掀开被子,童岁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自己的汗打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
容瑾皱紧了眉头。
冯永昌在容瑾的身边跟了这么久,自然知道他不喜欢和其他人太亲密的接触,更别说是这种换衣服擦身子伺候人的活。
“督主,这种小事不需要您亲自来,我来就行。”
然而不等冯永昌碰到童岁的衣角,就被一记森冷的眼刀给瞪了回去。
他吓得连忙缩了缩脑袋。
容瑾冷冷道:“拿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然后站远点,你敢再望这看一眼,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是。”
冯永昌不敢再靠近,甚至贴心地替容瑾把房间的门关了,站在门外守着。
容瑾把视线重新落在童岁的身上,因为被子被掀开了,童岁此刻皱着眉头,嘴里一直在喃喃着什么。
他俯下身侧耳去听。
“冷、好冷……”
室内的温度并不低,但容瑾还是弯下腰在往床下多加了一些炭火,让床烧得更暖和些。
童岁紧皱地眉头松了一些。
容瑾伸手解开他的衣带,把整件被汗湿了的衣服剥了下来,丢到地上。
室内燃着烛火,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暖色的光线落在童岁瘦削的身体上,裹上了一层光泽。
这具身体上遍布着深浅不一的伤痕,即使是经过了一个月的休养,也依旧清晰可见。
容瑾忽然觉得就这么处死那几个人有些太便宜他们了。
他用湿润的毛巾替他擦拭掉黏腻的汗液,然后拿过手边干净的衣服,不太熟练地替童岁换上。
只有手指不经意的碰到骨头的时候,容瑾才意识到童岁的肩膀有多单薄,锁骨肋骨都格外突出。
怎么养了快一个月了还这么瘦?
此时,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冯永昌道:“督主,汤药熬好了。”
“进来吧。”
冯永昌进来后就看到了地上的衣服,以及童岁身上干爽的新衣服。
他没有想到容瑾居然对童岁好到了这种程度,如果仅仅是辅佐培养一名皇子,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他亲力亲为。
容瑾伸手,“拿来吧。”
冯永昌连忙把汤药递了过去,站在一旁等待吩咐。
容瑾端着腾腾热气的药碗,舀起一勺吹了吹才递到童岁的唇边,想要给他灌下去。
童岁闭着唇,褐色的药液从嘴角漏了出来。
冯永昌连忙找手帕想给他递过去,回头就见到容瑾用自己的袖子替人擦干净了,白色的衣袖沾上污渍后晕开了一片。
他惊讶地嘴巴都合不上了。
容瑾把药碗往后一递,“你先拿着。”
“哦、噢噢噢。”
冯永昌连忙伸手接住,就看到容瑾动作轻柔的将人扶了起来,童岁的头依靠在自己的肩头。
看起
来就像是把人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这幅画面乍一看十分的和谐,但一想到那是人人畏惧不已的容瑾,就怎么看都觉得十分诡异。
容瑾重新把药勺拿过来,另一只手捏着童岁的下颌,强迫他张开嘴,一点点把药喂进去,
“苦……”
童岁皱着眉头,这会儿烧得迷迷糊糊的,喝了几勺就想要往外吐。
容瑾放下药勺,缓缓地皱起眉头。
就当冯永昌以为他会发火的时候,容瑾抬起头对他说:“去再找点蜜饯糖果之类的过来。”
“是。”
冯永昌一边往外走一边觉得真的是见了鬼了。
容瑾把找来的蜜枣塞进童岁嘴里,耐心等了一会儿才拿出来,重新开始喂药。
小半碗的药足足喂了一刻钟。
喂完之后容瑾把童岁放下,半边的身子都已经被压麻了,他用另一只手替人把被子给细细掖好。
童岁闭着眼睛丝毫不知道发生的一切,又沉沉睡了过去。
他身上的体温也在用药之后降下去不少,但仍然比正常体温要高,需要在几个钟之后再吃一次药。
“督主,时间也不早了,您明天一大早还得去乾清宫议政,这儿就让我们几个奴才来伺候吧。”
容瑾坐在床边,“不用,我在这看着。你出去把门关上,等药煎好了再进来。”
“是。”
天色蒙蒙亮起的时候,童岁服了第二次药,体温彻底降下来了。
容瑾眼底带着几分倦意,一贯整洁干净的衣袍上多了折痕和深色的污渍,他靠在床边合上了眼睛小憩。
童岁迷迷糊糊地醒来时闻到了一股药味,嘴里也发涩,他挣扎着抬起沉沉的眼皮,朦胧中看到床边似乎坐着道熟悉的身影。
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伸手揉了揉眼睛。
“……容瑾?”
童岁眼睛睁大了几分,他怎么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旋即他就感觉到身体沉重无力,嗓音也是哑的。
听到童岁的动静,容瑾睁开了刚闭上不久的眼睛。
四目相对时,童岁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这个细小的动作让两人都不约而同愣住了。
容瑾站了起来,“你昨晚发热,今天就不用去书房了,在房间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就要走。
童岁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大人。”
容瑾顿住脚步,“还有什么事吗?”
童岁抿了抿干涩的唇,犹豫地抬眼望着容瑾的背影,道:“……大人,昨晚是您照顾我的吗?”
“不是,”容瑾道:“我只是恰好过来看一眼。”
他说完后关上了门。
童岁皱起眉头,可是为什么在他一些记忆的碎片里明明是容瑾的脸,还有他身上冷冽的香气。
替他换衣服,擦拭还有喂药。
难道真的是自己烧糊涂了?
不一会儿,门又被敲了敲。
冯永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走进来,放在桌上,“小主子您饿了吧,容督主走的时候特意吩咐我给您准备吃的。”
他说着去扶童岁下床,“这粥清淡,最适合您现在吃了。”
童岁被他扶着坐在桌前,“昨晚是你照顾我的?”
“哪能啊?”冯永昌连忙道:“昨天可是容督主亲自照顾您一宿,连眼睛都没闭上,伺候您喝了两回药。”
童岁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很明显是提前熬了好几个小时。
明明照顾他了为什么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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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瑾匆匆换了一套衣服就去乾清宫开早会了,因为一晚上没有休息,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阴沉。
偏偏堂上的人还要汇报一些废话。
容瑾不耐烦道:“都讲重点,谁再说那些没用的都拉下去砍了。”
从乾清宫回到司礼监后,容瑾揉着酸胀的眉心,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童岁看到他时眼底的畏惧和往后缩的动作。
他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画。
童岁之前会给他送礼物,那之后会害怕他吗?
“督主,您有什么心事吗?”
容瑾抬眼看着站在一旁的刘墉,把昨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刘墉听后先是震惊然后沉默了一会儿,“督主,您的教育方式可能出了一点问题。”
“您虽然是好意想要让他了解所学的一切,但诏狱阴寒残酷,成年人都没法接受,童岁他只有十二岁,这种方式太操之过急了。”
刘墉道:“恐怕会给他留下心理阴影。”
容瑾听后感觉头更疼了,怎么还有这么多顾忌。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那副画上。
想起昨天童岁在雪地里看到梅花的开心模样,唤了人过来,“你去找几个人,去把那梅花树连根一起移植去童岁的房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