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游路上在顾惜朝的见证下顺理成章地向步明灯提出邀请,道让他们和那位大夫到自己家来住。
步明灯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顾惜朝忍不住看晏游,晏游正握着缰绳,察觉到他的视线,偏头朝他龇牙,笑着问:“怎么了?不想去?”
“不是……”顾惜朝道,“我听说你不喜欢别人去你家。”
他从神侯府的人那里听说过,据说有很多人想上门拜访晏游,但即使上门了晏游也会避之不见,就算在家也要呆在院子里听敲门声,耐心地等人离开。
“你们又不是别人。”晏游笑了一下,“别人是指那些不怀好意找上门的家伙。”
顾惜朝眨了眨眼,隐隐发觉晏游可能并没有外表表现的那么……随和。
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有一点能确认的是,晏游说他们不是别人,顾惜朝不由自主地感到开心。
晏游赶着驴车直接把两人送到客栈门口,步明灯和蔺尘星现在客栈歇一晚,顾惜朝跟着晏游回去收拾房间。
步明灯身子弱,才来汴京便去接顾惜朝,一刻不曾停歇,顾惜朝很理解,乖乖地朝步明灯挥挥手,看他伤口。
“收拾房间的事就麻烦你了。”
晏游的语气满是信任,顾惜朝正看着客栈二楼,估测步明灯大约已经到了房间。
听到晏游这句话,顾惜朝点了点头,冷风吹得他直抖,他裹紧了衣裳,又悄悄往晏游背后靠。
晏游没有躲开。
此时,逐渐远去的客栈二楼忽然推开一扇窗,一位少年探出头来。
少年五官模糊,但从体型来看似乎年纪不大,简单绑起的头发垂在空中,红色发绳在风中飘扬。
顾惜朝目光放空,只觉得对方与这凄凉的天地颇为相衬,仿佛融为一体般。
少年看了一会儿,便很快关上窗,退了回去。
*
晏游说麻烦便真的不带客气的,总共三个房间,晏游将被褥分别搬进各个房间后,往燃着炭火的房间里一躺,撒手不管了。
他对着门外表情空白的顾惜朝鼓掌,鼓励道:“小顾,你能行的,相信你。”
大白鹅拍拍翅膀,嘎嘎两声,十分配合地给予鼓励。
晏游给它取的名字是“小天才”,最初追命一吐槽一传播,“休夜”的别称也有人知道,喊它“小天才”它会“嘎”一声作为回应,喊它“休夜”的话,它会张开翅膀扑扇两下。
连晏游也不知道它究竟更喜欢哪个名字,但两个都能用,晏游随便喊,大白鹅也随便应。
顾惜朝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没想到晏游会对他这么放心,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点点头,听话地去收拾房间。
在江南青楼时顾惜朝做过更苦更累的活计,与其相比收拾房间简直称得上轻而易举。
顾惜朝认认真真铺好所有被褥,跑去找晏游,晏游正在看话本,闻言探出头来,问他:“你打算住哪个房间?”
顾惜朝之前没想过,闻言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东边的房间。”
当天晚上,顾惜朝躺在干净的被褥里,闭目,沉沉睡去。
梦中有江南烟雨,春花秋月,白云浩浩荡荡,转瞬间化作鹅毛大雪,落在荒山野岭中寂寥的孤坟上。
第二天步明灯和蔺尘星敲响了院门。
顾惜朝开门,步明灯对他温和地微笑,看见一旁背着竹篓的蔺尘星,目光落在他脑袋后露出的红绳上,立刻明白他是昨天从二楼伸出头的少年。
这位就是步大哥要找的神医么……?
顾惜朝有些茫然。
年纪与他一般大的模样,神医未免太年轻了。
蔺尘星看他一眼,顾惜朝幼时饥一顿饱一顿,营养跟不上,这半年来也没长多少。
晏游给蔺尘星设定的外表年纪是十二岁左右,和顾惜朝算半个同龄人。
此时此刻,顾惜朝在蔺尘星面前是个矮子。
一直以来总是被俯视的蔺尘星露出浅笑,顾惜朝瞥见那丝转瞬即逝的笑意,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晏游在屋子里看话本,他自己不想写不代表不想看,门外脚步声靠近,他掀开被子跳下椅子,对门外的三人微笑。
屋内炭火一早就点燃,室内温度适宜,步明灯被顾惜朝推着往跟前坐,蔺尘星一言不发,看起来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身体僵硬。
对他来说,顾惜朝与晏游都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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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偷偷看他,晏游提着炊壶从外面走进屋,给每个人倒了杯热茶。
蔺尘星礼貌地道谢:“多谢。”
晏游道:“不客气。”
随后是沉默。
步明灯是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蔺尘星又怕生,对晏游确实没什么话说。
顾惜朝困惑不已:为何这位小神医一直不曾主动介绍自己?
步明灯喝了两口热茶,看向蔺尘星,后者这才开始介绍起自己:“蔺尘星。尘埃的尘,星星的星。”
顾惜朝见晏游没有开口的打算,便接着道:“顾惜朝,惜取今朝的惜朝。”
蔺尘星点点头,依旧是那么略显冷淡的模样。
“海晏河清的晏,游山玩水的游。晏游。”
虽然是为了符合逻辑,但当着自己两个马甲的面介绍自己,晏游心情有些微妙。
难得的体验。
蔺尘星为了避开和陌生人沟通,歇了片刻后跑去灶房熬药,从始至终未曾露出一个笑容。
顾惜朝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蔺大夫从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还是介绍自己的名字,可见性格孤僻,不愿与他们交流。
步明灯与蔺尘星之间也是关系淡淡的模样。
*
步明灯身份特殊,皇帝对他颇为看重,听说他带着大夫回京后过了三日,派人请他去宫中。
顾惜朝和蔺尘星被留在晏游家,步明灯一个人乘上了宫中派来的马车。
马车低调,并不引人注目,但驾车之人身板挺直,神色肃穆,马匹毛发油光水滑,气势轩昂,整辆马车从上到下,都令人不由自主地畏惧。
它象征着权力。
顾惜朝站在大门外,目送着那辆马车远去,眼睛闪闪发光。
晏游站在他身侧,从高处将他的神色尽收入眼底,微微地笑了一下。
游戏里的顾惜朝走上歧路是有因可循,糟糕的际遇,不得不承颜候色的困境,即使如此依旧有残存的良心——这是他吸引许多玩家为他折腰的根源。
步明灯保他衣食无忧,助他读书启蒙,而顾惜朝对权势的渴求已初现端倪,晏游很好奇他最终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无论是哪条路,都与晏游关联不大。
步明灯在宫中与皇帝相见,用纸笔交谈,将找到神医的事和盘托出。
至于神医外表年轻的事,用“怪病”就能敷衍过去,皇帝对神医并没有那么在意,两人聊完,皇帝便请他一起去工部厂房巡视。
劳动人民的创造力和智慧永远不会被嘀咕,步明灯交出的方子不能算是事无巨细,毕竟他二十年来只是在家中研究,不可能连细节都十分齐全。
监工巡视学习的任务由步明灯承担,在宅子里的另一个马甲蔺尘星依旧缩在灶房熬药。
他住进晏游家有三天,三天内与其余住客的交谈寥寥可数,顾惜朝和他只说过两次话。
一次得到的回应是“知道了”,还有一次是“嗯。”
可蔺尘星在步明灯面前却不是这样的。
他一说起在治疗上需要注意的事时便滔滔不绝,十分严肃,顾惜朝听了两次,只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太直白。
步明灯本就体弱,蔺尘星却告诉他“不想在这个冬天一直躺在床上喘气那就好好吃药,不要擅自运气动手。”
似乎是来汴京的路上会路遇劫匪,或是其他麻烦事,步明灯都会不顾身体动手解决事件。
话虽是出自好意,顾惜朝却难免替步明灯不高兴。
只是蔺尘星对上不是病人的他们,永远都沉默相对。
步明灯中午大约不会回来吃饭,顾惜朝念叨着今天总得自己来做一顿饭,今天赶在晏游常去做饭的时间之前往后厨跑。
晏游手艺很好,顾惜朝被他带着玩时总是会去汴京的酒楼饭馆填饱肚子,住进他家后才发现晏游竟然会自己做饭。
今天晏游却已经到了,从灶房里传出他的声音。
“所以你是神医?我怎么不觉得你神?”
晏游的语气藏着些许飘忽的笑意,声音清透,此刻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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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内容有那么一点欠揍。
“……我是神医还用你觉得?”蔺尘星似乎不大高兴,“我说我是神医,我就是神医。”
顾惜朝:……不应该是别人敬你为神医吗?怎么还能有自封的?
晏游“哦”了一声:“我懂了,你自恋。”
蔺尘星比在其他人面前活泼了许多:“你无知。”
晏游拿锅铲敲了敲锅沿,声音铛铛响,问道:“你要在汴京逛逛么?”
蔺尘星吃了一惊:“逛什么?”
晏游道:“汴京。”
蔺尘星沉默了一会儿,就这一会儿,门外的顾惜朝探头进来,道:“我可以来帮忙。”
晏游正准备炒菜,瞧见他后想了想,朝顾惜朝招手让他过来,随后将锅铲递给他。
顾惜朝握着锅铲:“……”
晏游又从角落里提来一个矮凳,让个子较矮的顾惜朝站上去。
“麻烦你了。”
最终,晏游如此说道。
蔺尘星在一旁看着,目光古怪:“……他还是个孩子。”
晏游还没有做出回应,顾惜朝忍不住看他一眼,蔺尘星有所察觉,立刻道:“我可不是孩子,我已经奔四,比你大了可不止一轮,是你长辈。”
顾惜朝的眼神像是在说“真的吗?”
蔺尘星抿着嘴,板起脸,不说话了。
晏游上前摸了摸他的头。
“等等,我也是你长辈。”
蔺尘星飞快移开他的脑袋。
“可我已经一百二十岁了。”
“你扯淡。”
尽管晏游说得跟真话似的,但顾惜朝也当晏游是瞎说。
毕竟晏游总能把玩笑话说得十分认真,即使明知是玩笑话,是胡说,却还是忍不住去想。
越是这种时候,越该不当真。
顾惜朝的手艺和晏游的相比平平无奇,但作为十二岁的小孩来说,已经很好了。
晏游给予了不走心的夸赞:“很好,不错,虽然比不上我。”
顾惜朝:“……我知道。”
吃完午饭后小天才大摇大摆地跨过门槛,它在外面鬼混一个上午,大概吃过了东西,这次没有缠着晏游让他喂食。
顾惜朝被它啄过两次,不敢靠近,只敢远观,而蔺尘星拿出一根针灸用的长针,小天才便识趣地离开了。
动物总有人类意想不到的天赋,晏游猜它可能对马甲和本体之间精神力上的关联隐隐有察觉。
小天才回来后半个时辰不到,院门外响起敲门声,声音急切,一人大喊:“请问有人在吗?我听说有只鹅跑进你们院子了!”
晏游看了看脚边的小天才。
小天才“嘎”了一声,黑豆眼天真无邪。
虽然晏游的精神力覆盖范围极光,但这里一不用他打仗,二不用防备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敌人,晏游其实稍稍有些小偷懒。
不用想,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小天才似乎干了些麻烦事。
干脆改名叫“大笨蛋”算了。
顾惜朝不想白吃白喝,听见声音后立刻跑去开门,晏游领着小天才慢悠悠地赶到,敲门的人在正向顾惜朝询问有没有见到一只鹅。
小天才非常应景地扑腾扑腾翅膀,洁白的羽毛光滑细腻,它“嘎嘎”两声,矜持地向前迈了两步,闪亮登场。
这下不用询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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