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凉了。
叫迟陶忍不住皱眉。
郁冉顿了顿，将奶糖收拢握在手心，“刚刚洗了手。”
他说话时长长的睫毛倾落下去，越发衬出皮肤有种白得近乎通透的质感。
什么样的水能把手冰成这样？
迟陶拧了下眉：“大小姐是用冰水洗了手么。”
时值九月末，宁外附中的水管里自然不会流出冰水来。
更何况，即使到了寒冬腊月，附中也不可能跟“冰水”扯上联系。
迟陶说出这句话，将不认可郁冉说辞的态度表达得很明确。
郁冉看了迟陶一眼，平静地说：“不是冰水。”
迟陶：“但大小姐的手很冰。”
回应他的，是郁冉神色如常的一声：“嗯。”
“有点着凉。”郁冉说。
郁冉自然是知道自己的状况的。
因为长期服用抑制药物，他身体的免疫功能变得很差，今天不过是考试时吹久了空调，手脚就开始发凉。
但郁冉早就习惯自己的身体时不时会出些小毛病，这点难受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远不及注射药剂时带来的副作用。
他甚至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叫谁也发现不了。
只是，突然跑来往他手里塞糖的迟陶成了意外。
郁冉这样平静，反倒让迟陶更加不放心。
“有哪里不舒服吗？”迟陶问。
郁冉摇了摇头。
“真的？”
“嗯。”
迟陶微皱着眉头看着郁冉，他想了想，抬手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
迟陶校服外套里面穿着的是浅色的T恤，简单的款式清晰勾勒出他流畅清瘦的肩颈线条。
“介意穿我的衣服吗？”迟陶将校服外套递给郁冉。
校服外套搭在他白皙的手臂上，迟陶拿着校服的手修长又骨节分明。
郁冉微微一怔，漂亮而漆黑的眼瞳里都闪过一丝错愕。
“为什么？”郁冉问道。
迟陶抿了下唇，“因为不想让大小姐生病。”
他跟郁冉极黑的眼眸对视，“大小姐不会嫌弃我吧？今天早上才穿的。”
该怎么形容郁冉现在的感受呢。
他像是走在冰天雪地之中，突然有人给他递了一根火把。
单个的火把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它看起来像是随时会熄灭的样子。
可这还是头一遭有人送他这样的东西。
郁冉会觉得新奇，会想：哦，原来这就是火把。
他看着迟陶，最终伸手将校服接了过来。
迟陶的校服外套有他身上干净的气息和一些洗衣液的清香，郁冉穿上它时，还能感受到衣服上残留的温热。
确实暖和了一些。
郁冉垂下眼，轻声说：“谢谢。”
迟陶看着郁冉穿上自己的校服外套，心里忍不住想：郁冉真的太瘦了。
郁冉跟迟陶的身高差不多，但郁冉很瘦，迟陶的校服外套穿在他身上显而易见的宽松。
迟陶轻皱了一下眉，对郁冉说：“口袋里的奶糖都是给你的。”
之前他给郁冉抓了一些，但还有一些仍在他的校服口袋里。
郁冉伸手摸到了口袋里的糖，他将原本一直合在手心的奶糖也放进去。
“校服我明天还给你。”郁冉说。
“不急。”迟陶道，他问郁冉，“今天司机来接你吗？”
郁冉：“嗯。”
迟陶稍微放心了一点，“那到家了大小姐在微信上跟我说一声？”
郁冉看着他，半晌说：“好。”
叶细微自从迟陶离开后就时刻注意着门口，因此郁冉一回来她就发现了。
看见郁冉只是出去了一趟，回来就穿上了一件有些宽松的校服外套。
叶细微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这件校服外套怎么看都像是刚刚迟陶来找郁冉时穿的那件啊！
她激动地压低声音问郁冉：“郁冉，你穿的是不是迟……”
郁冉：“嗯。”
“那、那你们是不是！”
“不是。”
“啊啊啊……啊？”
刚想发出一连串“啊啊啊”的叶细微愣住了，“那你怎么会穿……”
叶细微没能问完这个问题，因为监考老师进来了，她只好连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当然也就没能等到郁冉的答案。
她不知道的是，郁冉其实也在想，为什么。
要拒绝迟陶很容易。
可郁冉没有。
按照郁冉的想法，他和迟陶在这次考试结束后便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他会帮迟陶复习，是因为迟陶是少有的让他感兴趣的人。
可兴趣总有消散的时候，郁冉也不是总有空去做那么多闲事。
然而此时，郁冉想到迟陶明明是偏冷的长相，看向他的目光却流露出关心的模样。
郁冉忽然就觉得，他对迟陶的兴趣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消失了。
试卷从前往后传下来，郁冉伸手接过，校服口袋里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地晃了晃，是一颗颗奶糖。
郁冉看着试卷，心想他也许应该提前交卷。
．
迟陶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他看了眼手机，18：25。
还有5分钟郁冉就该考完试了。
迟陶想着，给郁冉发了个消息过去。
【迟：快考完了吧】
这时候考试还没结束，迟陶没准备立刻收到郁冉的回复。
只是他才刚发出去，郁冉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Y：考完了，马上就到臻邸壹号了】
迟陶愣了下，从附中开车到臻邸壹号至少需要半小时，郁冉现在就要到了，只能说明他提前交了卷。
他连忙问：
【迟：是提前交卷了么】
【迟：身体不舒服？】
很快，郁冉的回复发过来。
【Y：不是，题很容易】
迟陶看着郁冉的回复，心里觉得有一点奇怪。
他清楚郁冉的水平，不说别的，就说郁冉为迟陶补习的那几科，这次考试对于郁冉来说应该都很简单。
可郁冉之前都没有提前交卷过，只有这一门提前交卷了，而且照时间来看，郁冉提前得还不少。
想到下午碰到的郁冉很冰的手指，迟陶微微皱了下眉，他担心郁冉提前交卷的原因是身体很不舒服。
这样一想，迟陶就有些坐不住。
郁冉回家会先路过迟家别墅旁边的路，迟陶想，他可以出去看上一眼。
迟陶顾不上把头发擦干，随意找出两件衣服换好下了楼。
今天迟正益没有应酬，难得回家早。
迟陶下楼时他正陪着曹曦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徐阿姨在厨房忙碌。
见到迟陶下楼，曹曦笑着对他说：“迟陶，饿了吧，晚餐马上就好了。”
她这一说话，迟正益也朝迟陶看过来。
迟陶道：“你们先吃，我出去一趟。”
迟正益皱眉哼了一声，“头发也不擦，又跑出去鬼混什么？”
迟陶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径直往玄关走去。
迟正益一哽，指着迟陶说：“我听说你们附中这两天考试了？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没考好，下个月零花钱就别指望我还能给你，省得你成天就知道跑出去瞎混。”
迟陶：“……”
他无动于衷地“哦”了一声，换好鞋推门往外面走去。
“嘿，这小兔崽子！”
迟正益看了看曹曦，纳闷道：“他怎么这个反应？难道他问你要钱了？”
曹曦一怔，温柔地笑笑，“没有呢，迟陶很少跟我说话，不过如果他跟我提，我就是不买首饰包包也会给他的。”
迟正益摆摆手，“我就是随口一问，哪里就需要你不买首饰包包，这样，明天我再让人给你开一张副卡，你想买什么就买。”
他又看看门口，“这小兔崽子这个月居然没问我要钱，往常不都是没到半个月就该花干净了？”
迟正益不知道的是，迟陶自从穿过来就没怎么搭理原身的那帮狐朋狗友，不当冤大头不出入高消费场所，迟陶的花销自然而然就少了。
迟陶出了迟家，在旁边的路上等了一会儿，就见到郁冉常坐的那辆豪车从前方开过来。
这时迟陶才突然想到，他凭着一个念头跑出来，但是并没有对郁冉说，迟陶有些犹豫，心想自己是要冲车子挥挥手还是直接装作在散步算了。
他还没做出决定，司机先看到了他。
司机叫了一声，“小姐。”
郁冉也看到了迟陶。
迟陶又高又瘦，站在将要沉下去的落日余晖里，影子被夕阳拉长。
郁冉对司机说：“停车。”
“是。“
车子在迟陶身边停了下来，郁冉走下车。
他还穿着迟陶的校服，运动风格的校服外套没拉拉链，略显宽大地套在他身上，里面是一袭白色的修身长裙。
收腰的设计显出郁冉很细的腰线，迟陶忽然发现郁冉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哪怕是不太合身的衣服，穿在他纤瘦高挑的身上，也会有种特别的合适感。
郁冉看向迟陶：“在等我吗？”
迟陶没能想到更好的理由，便直接说：“嗯，有点不放心你。”
天边橘粉色的夕阳将落未落，另一边有大片的黛蓝色开始蔓延。
迟陶刚洗完澡，连头发都还没擦干，他整个人都泛着一些潮湿的水汽，眼尾那颗泪痣也仿佛湿漉漉的，很漂亮。
他等在郁冉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只是因为担心郁冉。
郁冉微微一怔，继而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郁冉其实知道自己在发低烧，但他提前交卷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不是因为不舒服，而是题目真的很简单，再加上迟陶说让他到家了给他发个微信。
郁冉想，让人等着不太好。
红色包装的奶糖是意外，带着体温的校服是意外，夕阳之下的关心也是意外。
郁冉一向不喜欢意外，可他也要承认从迟陶这里收获的意外跟其他的意外不一样——虽然同样是不可控，但郁冉不讨厌。
于是在一整天的意外的叠加下，郁冉突然就不想放开迟陶了。
不想等到兴趣消散，他想提前抓住这股风。
郁冉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他抬起手指轻轻地碰了碰迟陶左眼尾下那颗精致潮湿的黑色泪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