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白日的燥热散去，夜风覆上浅淡的凉意。
一帮下了自习的男生结伴去小卖部买饮料。
“一开学就考试，烦得要死。”
“没办法，毕竟高三了嘛。”
“哎不说这个，上网去不去？”
“现在？”
“是啊，玩一个小时赶在查寝前回来呗。”
男生们七嘴八舌地定好了晚间活动，有人看向一直没开口的一名男生：“迟哥，你去吗？”
被叫到的男生个子瘦高，正从冷饮柜里拿出一瓶饮料，闻言他懒洋洋地关上柜门，撩起薄薄的眼皮看过来。
他长得好看，眉眼略微狭长，在白皙的皮肤上墨一般显眼，是稍显清冷的长相。偏偏左眼尾下又坠着一颗勾人的小巧泪痣，无端就添上几分艳色。
见大家都在等自己的回答，男生道：“不了，困。”
他扬扬手里的饮料，不怎么有精神地说：“饮料我请。”
“行，那等回来给你带烧烤。”其他人痛快答应下来。
有人好奇地问：“迟陶你昨晚上干嘛去了，看你一天都提不起劲。”
被叫做迟陶的男生顿了顿，修长手指捏着饮料瓶口，面不改色道：“认床。”
众人都因为他的回答笑起来，一行人在小卖部门口分别，去网吧的去网吧，回寝室的回寝室。
迟陶拿着饮料慢悠悠地往宿舍楼走去。
他昨天没睡好的原因倒不是认床，而是不小心在睡前看到了自家表妹宋涟涟的朋友圈。
【热心网友糖心小宋：救，谁懂……兴冲冲地点开囤了好久的葵山太太的新文［网页链接］结果看到里面的炮灰受是我哥的名字！！！狠狠地萎了】
迟陶看着这行字在心里疑惑了一秒宋涟涟是不是把炮灰多打了个字，他顺手点进对方贴的链接里。
是一本名为《金雀》的小说。
迟陶只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退回微信，正想要叫宋涟涟早点睡觉，只是他发现，他刚刚才看过的那条动态不见了。
他盯着宋涟涟的朋友圈略微沉吟，根据经验意识到宋涟涟是设置了分组可见。
这一下，迟陶倒是来了点兴趣。
他从浏览记录里找到了之前看过的网页，打算作为睡前读物看一看。
这是一本校园小说，男主顾宸宁出身优越长相帅气，从小就很受欢迎。
上了高中后，顾宸宁交往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只是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位让他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的白月光——他的同桌郁冉。
迟陶微微皱眉，心想这男主够渣的啊。
他继续看下去，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迟陶，性别男，转校生，不知道怎么就对顾宸宁一见钟情，后来还高调地当众告白。
迟陶：“……”
……这本小说怎么怪里怪气的？
他对炮灰跟自己重名这件事倒不是很在意。毕竟他的名字取得随意，只是简单的父母姓氏组合，有同名也很正常。
迟陶皱着眉头往下看，好在这本小说的基调还是正的，男主顾宸宁面对同性示爱一点也不为所动，仍然坚定不移地喜欢着白月光郁冉。
小说看了十来章就到了付费章节，迟陶随手付了费，心想虽然部分情节十分莫名其妙，但人物塑造得还不错。
尤其是白月光郁冉，人长得很美貌性格却很冷淡，是一朵行走的高岭之花，迟陶想看看男主最后追到她没有。
迟陶当睡前读物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倒也看到了很晚，因此一整天都犯困。
他回到寝室，先洗了个澡。
困意消散了不少，迟陶想到昨天看的那本小说，就又顺手点开了。
在高三快毕业的时候，顾宸宁终于决定对郁冉告白。
【顾宸宁伸手拦住郁冉，俊朗的面容上罕见地显出几分窘迫：“你别听他们瞎说啊，我不喜欢男的。”
他顿了顿，终于把那句话说出了口：“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郁冉停住脚步，轻轻挑眉。
她看着顾宸宁，姣好的脸上勾出一抹极浅薄的笑意。
顾宸宁只听见郁冉慢吞吞地说：“可是，我也是男的啊。”
随着郁冉的话音落下，顾宸宁整个人都像被雷劈了一般愣住了。】
迟陶：“？？？”
这一刻，愣住的不止男主顾宸宁一人，还有作为读者的迟陶。
迟陶难以置信地又倒回去看了一遍郁冉说的话，确认他没有看错一个字。
“草。”
迟陶想，这到底是什么剧情。
迟陶很无语，他站起身打算去接一杯水喝，突然寝室灯光摇曳了一下，迟陶身子一晃，黑暗像是有形生物忽而将他笼罩——
“怎么了怎么了？”
“发生啥事了，新来的转校生拦住校草要干嘛？”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他们有点不对劲？”
……
周围嘈杂的声响将迟陶唤醒，迟陶恍然发现他正置身在众人的围观下，面前站着一个长得很帅气的男生。
迟陶一怔，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顾宸宁，我喜欢你——”
迟陶：“？”
他这是睡醒了还是没睡醒？
随着迟陶的话音，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吸气声。
面前的男生神情本来就很不耐烦，听见迟陶的话表情就更不好了。
他冷冷地看着迟陶，仿佛是在看一堆垃圾。
“抱歉，”顾宸宁扯起嘴角厌烦地道：“我对男的没兴趣。”
迟陶：“……”
他撩起眼皮往四周看了看，而后微微皱起眉。
迟陶确信他之前没见过这些人，但不认识中似乎又夹杂着几分印象，就像不远处那扇挂着高三三班牌子的木门，他以前明明没见过，却又觉得熟悉。
什么情况？
迟陶把目光又放回眼前的男生身上，他盯着男生看了几秒，顺着脑海中依稀的记忆叫出一个名字。
“顾宸宁？”
顾宸宁皱起眉，冷冷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迟陶你怎么这么死缠烂打？”
迟陶：“……”
谢谢，眼光正常，以及我恐同。
迟陶觉得荒谬，他转头看向旁边一个一脸看好戏的男生，“我刚刚说了什么？”
那男生没料到迟陶会突然来问他，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立马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声吼道：“你刚刚说你喜欢顾宸宁！”
……看来不是幻觉。
迟陶被震得皱了皱眉，略作思索，他抬起眼看向顾宸宁，决定自救：“我话还没说完。”
顾宸宁冷哼一声，“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我也不会喜欢……”
他正说着，就见迟陶似是觉得好笑，唇角轻扬勾起一个很浅的笑来。
男生是偏向冷然的长相，狭长又干净的眉眼，只是左眼眼尾下有一颗黑色的泪痣，像白纸上一滴墨色，因而多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动人意味。
眼下这很浅的一笑，倒叫顾宸宁迟疑一瞬。
迟陶说：“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
迟陶轻哂一声，看着顾宸宁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想说，我喜欢你……的同桌。”
周围响起了更大的吸气声。
迟陶心想这群人是怎么回事，说喜欢顾宸宁要吸气，说喜欢郁冉也要吸气，就不能淡定点么。
顾宸宁收起了原本不耐烦的神色，他沉郁地看向迟陶，“你认真的？”
“嗯，”迟陶说，“想问问你能不能跟我换座位。”
在周围响起的“哇哦”“刺激”“新同学牛逼”的窃窃私语中，顾宸宁看向迟陶的目光越发不善。
他刚想要说点什么，就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借过。”
实在很难说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有些轻，因为清冷而显出些微的空灵，却又好像比一般女孩子多上一丝韧感，是很好听的音色。
顾宸宁的身形顿了顿，他抬起眼朝来人看去。
迟陶也看向来人。
一袭白裙映入眼帘，来人很瘦，身形高挑。
长及腰间的发尾微带着卷的黑发，一双长眉英气到有些凌厉，可落于他细腻瓷白的皮肤上，跟其他极为精致的五官在一起，反而显出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像冰棱似的，冷冰冰的、带着点锐利的漂亮。
饶是已经看过小说的迟陶也不由怔了怔。
他心想，这真是个男生？
骗人的吧。
“郁冉……”顾宸宁道。
郁冉看他一眼，语气很淡，“上课了。”
似乎是在应和他的话音，头顶上课的铃声顷刻响了起来。
有夹着教案的老师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看到还围在一起的三班众人，顿时柳眉倒竖：“聚在这儿干嘛，上课铃声听不见？”
大家涌进了教室，迟陶也跟在人群后面。
迟陶刚转学来宁外附中一个星期，座位被安排在最后一排。
他顺着记忆里的方向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刚坐下旁边的人就凑过来跟他说话。
“我靠，原来你喜欢的是大小姐！虽然迟陶你说想换座位让我有点伤心，但你的勇气让我佩服！”
迟陶无语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张脸他有印象，就是之前用很大的声音喊出“你刚刚说你喜欢顾宸宁”的那个男生。
迟陶不记得这人的名字，他垂眸扫了一眼对方放在桌上的习题册，看到上面写了“言麦喆”三个字。
名叫言麦喆的男生显然谈兴正高。
他趁着讲台上老师在调电子屏幕的时候压低声音对迟陶讲：“还以为你喜欢的是校草，没想到你喜欢的居然是校花。”
迟陶：“……”
他挑眉看向言麦喆，缓缓道：“我的性别，男，喜欢女，没想到？”
言麦喆“嘿嘿”一笑，“这不是，大小姐还从来没有被人追成功过吗，你说你喜欢谁不好，一上来就喜欢地狱难度的。”
嗯，是地狱难度，一言不合就告诉你“我是男的”的地狱难度，迟陶懒懒地想。
他看向坐在左侧那组中排的顾宸宁和郁冉，一时都同情顾宸宁了。
迟陶意兴阑珊地垂下眼，在心里琢磨起顾宸宁的心理阴影面积。
·
顾宸宁还因为先前迟陶的话而气不顺。
他见过太多人对自己爱慕的眼神了，因此在迟陶对自己告白前他就有了明悟。
顾宸宁懒得理会，没想到迟陶却当众告白又改了口。
迟陶为什么改口，还问自己能不能跟他换座位，是察觉到自己喜欢郁冉？
想到这个可能，顾宸宁心里一紧。
他憋了半天，还是对郁冉说：“先前那个迟陶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郁冉平静地翻过一纸书页，“嗯。”
顾宸宁几乎都要坐不住了，他气愤道：“他肯定不是真心喜欢你，一看他那样就是喜欢玩的，郁冉你可别被他骗了！”
这一回，郁冉抬起精致的眉眼看他。
“顾宸宁，你很无聊。”郁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