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月华城主下完毒,一身轻松。

终于不再如坐针毡,而是舒展衣袖,好好享受这一顿丰盛的临江晚餐。

“月华城主麻辣兔头”味道可真不错,香辣鲜美,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

筷子戳戳,戳啊戳,一口又一口,滋味鲜美。

占了上风心情真好,一盘兔头很快被他戳秃一大半。

“咦,兔兄怎么不吃,兔兄多吃点?”

“……”

“若是担心那毒,兔兄大可放心,我月华城特产‘七日封喉’虽说毒性剧烈,中毒者七天后必七窍流血而死,但若能在那之前服下解药,也能做到药到毒除、保管没事。”

“兔兄刚也说了,咱们今日是萍水相逢、不做其他。那就双双吃好喝好、开心尽兴。”

“待之后各回各家,望舒一定飞鹰传书将解药奉上——君子协定,绝不反悔,兔兄意下何如?”

慕广寒笑眯眯。

谁让刚才这只大兔子刚才雨夜里龇牙吓他、又不顾他挣扎生拉硬拽拎他上楼,还那般饶有兴趣地听他装游医而不拆穿,害他足足如坐针毡、装疯卖傻了小半个时辰!

看月华城主默默炸毛,很愉快是吧?

这就给你现世报。

南越这边君子协定有两种,一种握掌,一种拉钩。

慕广寒主动笑眯眯伸出裹满绷带的爪子。燕王此刻已知他绷带,就看他敢不敢?

“一言为定?”

出乎意料,燕王竟然不恼,而是默默放下了就要吃到嘴边的一块软糯桂花藕,乖乖伸出手来。

修长的手指放进他的手心,暖暖的。

这只兔没敌意得活像是个假的西凉王,让月华城主不禁皱眉,总觉有诈。

不过,无妨。

月华城主随即又捋起袖子,微笑拿起桌上空着的白玉小碟。

“……”燕止那边则分明警觉。

停下动作,默然望着月华城主给他殷勤夹了一块完整的麻辣兔头。

“来,为表诚意,再来个‘歃兔为盟’,一起干了这兔头!”

彼此心知,燕王从头到尾没有动过这盘麻辣兔。

结果被月华城主来了一手“盛情难却”。瞧瞧,这被卤得红彤彤又入味的兔子,它在龇着牙冲你笑呢!一如兔子背后包得粽子一样的人,也笑得无比得意。

燕止:“……”

心理阴影这东西,是相互的。

一如月华城主觉得兔子面具吓人,燕止也一直觉得月华城主无事露出笑容的样子吓人。犹记当年,月色之下他第一次他看他这样笑,就被“关门烧鸟”了。

与之相比。

一只麻辣兔……

确实,算不得什么。

慕广寒托着腮,观赏大兔子一口一口吃小兔子,看着看着,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头到尾弄错了什么。

他一直以为,燕王是爱兔之人,不愿“同类相食”才不吃兔。

结果,好像不是?

只见燕王慢条斯理地戳一块麻辣兔,戳一口糖莲藕。戳一块麻辣兔,又戳一块糖醋排骨。

慕广寒再默默观察了一下他之前动过的菜。糖排小笼包,虾仁猫耳朵,山楂汤圆,香葱小鸡粥,蟹黄壳烧饼……

一个西凉人,为何竟是妥妥的南越甜口?

“燕王该不会是,不擅吃辣?”

“……”

“但,哪有西凉人不擅吃辣的?”说好的民风彪悍、每顿成斤辣椒面呢?

结果,不问倒好,一问,燕止似是被那一口麻辣兔给呛到了,趴在桌上咳咳咳咳个不停。慕广寒忙给他递了一杯水——他以为是水。

然而他忘了,适才店里桂花酒卖完,小二帮他们刚替换的上好烈酒烧刀子,小茶壶装着,纯白透明。

辣兔配酒,越喝越有。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谋杀未遂的月华城主:“……”

“虽然,这话说出来可能兔兄你不信,但我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你还好吗?”

“兔兄,想哭就哭,不要强忍。”

“兔兄多喝茶水。”

“兔兄,真的,你还撑得住么?”

“不然这样,我去给兔兄买包糖,去去就来。喂,喂!兔兄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不必上手!”

……

人生走向,奇形怪状。

“兔兄,在下绝非借买糖之故要逃,你能不能……先放手。”

“兔兄,君子协定,保证不跑。”

“兔兄这是何必?男男授受,于理不合。”

“……”

慕广寒长叹一声,不再说话了。

此刻,他正被西凉王用力箍着腰,脸还埋在他胸腹,心情无比复杂。

如若可能,他当然不愿被前阵子才戳过他一戟的宿敌碰触。

若是能躲,他也肯定早早躲出十八丈远了。

可无奈的是,真被碰到了,那感觉竟不似想象中糟糕——许是从小到大,愿意碰触他的人太少了。喜欢的人多半不给他碰,也就小小洛州少主肯给他抱抱。但那孩子又太小,浑身软乎乎的像一只小猫,和西凉王成熟硬朗的触感又不一样。

成年男子手臂强劲的力度,隔着一层薄衫,透出滚烫。

何况燕王身上还奇怪地有一股似曾相识、让人沉迷的幽兰香。

慕广寒:“……”

哎,瞧他这日子寂寞的,不仅连冷冰冰木偶人都认真寻思着买一个抱回家,如今就连宿敌恶意的桎梏,都能引起心底深处一丝细微的渴求与战栗。

可悲,太可悲了。

惨不可言!

慕广寒不知道自己的皮肤原来已是这般饥渴,饥渴到甚至都不挑人。实在太想要有一个什么温暖的东西抱一抱了,好缓解一丝孤独,甚至哪怕饮鸩止渴都在所不惜。

实在要命,以前是人是鬼分不清也就罢了,如今直接沦落到“鬼我也行”?

楼上这么一闹,楼下店小二闻声赶来。

一进包厢,就见内里一幕很是旖旎暧昧,那兔脸男子正双手箍着绷带男子的腰,而绷带男子的指尖正微微发抖,看似想要碰触又硬忍着,一副双双沉溺其中、情不自禁之状。

小二纵横江湖多年,什么世面没见过?

“二位爷感情真好。来,爷要的糖果!”

“二位爷不是本地人吧?看着吃得也差不多了,要不去河上放灯游个船?嗨,咱们乌城玉秋祭一年才一次,来都来了,倘若不放灯、不游船,就像没有来过一样。巧了我有熟人船家,给两位客官打半价?”

无论什么场面也不忘适时做生意,一个店小二的职业素养。他寻思着既是双双这般情不自禁,那多半是愿意一起去放个灯甜蜜一下的。

慕广寒:“……”

半个时辰后,人在满是星辉灯影的河面上,晃荡。

无话可说。

深深觉得离大谱,太离谱了,离得他脑子都疼。

燕王在他背后默默划船。

而他此刻……竟是半靠半躺在别人温暖的怀里,头顶贴着那大兔子的下颚,耳边听着河上人们欢声笑语,以及那只大兔子鼓着兔腮咯嘣咯嘣吃糖。

何止离谱。

他甚至与无数擦肩而过小船之上备受宠爱的人一样,啥也努力不用做,只悠悠闲闲抬眼看雨后夜空的漫天星辉。

何止饮鸩止渴。

这叫饥不择食!!!

……

慕广寒心里清楚,西凉王无事献殷勤,绝对没安好心。

今日一遇,说白了从头到尾,都该是西凉王的顺风局才对——但凡大兔子肯多防着他点,而不是大咧咧伸出手腕任他下毒,又或者是中毒之后立刻翻脸,都足够他喝一壶。

然而,燕王却是全程仇将恩报。

这太不正常了,肯定很快就要图穷匕见,慕广寒默默等着,并打定主意在此之前多占一点便宜,以免最终吃亏。

满天星辉,他抬起脸。

离得这么近,他其实能清楚看到西凉王彩绘的脸这脸的主人居然不是个美人。

不过转念又一想,同样的星空之下,燕王眼里的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呢?

一脸绷带,狰狞至极。

这样还敢给他靠。燕王不愧是燕王,忍常人所不能忍。

乱七八糟的念头飞速一闪而过,慕广寒在燕止怀里骨扭了一圈,捞了燕王散在船边的发尾过来。

今天的兔子,是一团黑兔团子。

慕广寒把那一团捧在手里把玩,不禁迷惑:“西凉王今日的发色……用首乌染的?”

燕王并未回答。

慕广寒便兀自用力蹭啊蹭,倒也没蹭下来什么颜色。

湖心有一小岛,水榭里正卖着最漂亮的莲花灯。

小船逐渐靠近,慕广寒还在玩小黑兔。靠得更近,他感觉到燕王欠身动了动。尚未反应过来,小贩收了钱,紧接着一只精致的花灯带着点燃的烛心,就落在了他的手里。

“…………”

月华城主僵住了。

无数思绪,像炸开的烟花,突突钻脑子。

他努力咬牙克制,问身后人:“你今晚……是跟了我多久?”

燕王最好只是突发奇想,而不是因为偷偷跟了他一路,看到他一切艳羡别人的目光,然后快要哭了一样地孤零零啃着烤鱼、啃桂花糕,才买花灯给他。

不然他以后真的没法见人了。

……

燕王又是没说什么。

只将一小块店家送的朱墨块和两只小花笺,一同放进慕广寒满是绷带的手中。

据说,用这墨块写愿望,放在灯里顺水流走,愿望就能实现。而他给他墨时,双手就像是将他环抱住一样,那一刻暖意弥散周身四肢,慕广寒闭了闭眼睛。

与人相处,攻心为上。

他早就听说过西凉王攻心很是厉害,非常会抓人弱点,如今见识到了,确实……

他睁开眼睛,不客气地在小花签上画了四个字。

“天下一统。”

前阵子,他的愿望还是天降美人。谁知世事变迁,如今他只要事业。

写完,另一个笺递给西凉王。

谁不知道西凉王野心勃勃,想要逐鹿天下?他且看他又写什么,慕广寒等了一会儿,却见那人却没有动,却抵着他的头顶,用一种近乎暧昧的低沉声音道:“我问你。”

“我有什么不好。”

“你为什么始终,不看看我?”

“……”

慕广寒有一瞬,仿佛被雷劈了的呆滞与空白。

虽然无论怎么想,这句话都不可能是表白。但炸了毛的城主还是忍不住一度怀疑,自己以前……莫非也跟这燕王也有过一腿,只是嫌弃大兔子不够美艳,始乱终弃把人给忘了?

实在是……这莫名幽怨,很有种他被旧爱阴魂不散找上门时的感觉。

但月华城主认真寻思了一下,他还不至于丧良心到这种地步!

好在,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了这句话的真实意义。

醍醐灌顶。

今晚所有一切,都有了解释。

图穷匕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