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七嘴八舌,几乎所有攻讦的话语都朝着宗阙而来,细数罪名,罄竹难书。
“请大王明裁,不可让此人祸害我霖国的根基!”参奏大臣行礼道。
奉樾的目光落在了男人的身上,看着他毫无变化的面色开口道:“长襄君作何解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君可有真的将谁诛灭九族?”宗阙转眸看着那成排的大臣问道。
“可你私定法度!”一位大臣蹙眉说道。
“本君虽制定协议,可不愿者并未强行让其签字画押。”宗阙说道,“双方自愿,大人如此反对,有何居心?”
朝堂之上一时有些寂静。
“你这简直是胡搅蛮缠,若是谁人都能如此定制,岂不是天下大乱!”为首参奏的大臣行礼道,“大王,长襄君私定法度,完全不将我霖国法度放在眼里,如此下次,必使霖国百姓人人惶恐,还请大王裁夺。”
“霖国向来王公亲贵说了算,打死奴仆不计其数,何时有了法度?”宗阙看着前方说道。
“大王,此人居心叵测,不仅不将大王放在眼中,更是将我霖国都踩在了脚下,此人若不罚,老臣实在对不起先王!”那大臣说到激动处满脸涨红,竟是捏紧了奏本道,“大王如此相信奸佞,老臣不如撞死了以祭先王!”
“爱卿稍安勿躁。”君王的话从殿上传来,一如既往的温润如泽,“不知爱卿以为该如何罚?”
“自然是削去贵族爵位,贬为庶民,驱逐出霖国!”那大臣的话语掷地有声。
君王闻言竟是轻笑了一声:“爱卿说笑了,长襄君之才各国皆有耳闻,宁国实力强横,公子纾早有招为座上宾之心,驱逐出境,莫非爱卿与公子纾是一心,才会将我霖国良臣驱逐出境?”
“大王,此事不能混为一谈。”盛武君出列,看了一眼旁边任凭群臣参奏毫无忌惮的男人道,“宁国暴戾,长襄君之才与我霖国不合,既不能用,不如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臣附议!”
“大王,臣附议!”
“臣附议!”
朝堂之上的臣子几乎皆是跪地附议道,齐刷刷的跪倒,即便有不参与此事者也是纷纷跪地。
奉樾的视线落在了盛武君的身上,其中划过了一抹冷厉。
即便他登上王位,王公亲贵把持朝堂,想要扶持起一人,难如登天。
“若不能用就杀之,与宁国暴戾又有何异?”宗阙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道,“既与宁国暴戾无异,又为何不能用?”
他的话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好像群臣参奏之人不是他一样。
盛武君转头看向了他,与其视线对视,眸中毫不隐藏的杀意闪过:“此事不是你巧言善变就能成行的。”
“那盛武君以为带领群臣参奏就能成行吗?”奉樾开口道,“本王不应,尔等便如此胁迫,可是要逼宫?”
逼宫二字一出,盛武君抬起视线,对上了君王淡漠的视线,心下的气一沉,行礼道:“臣不敢。”
他还有把柄捏在君王手中,此行想要除去宗阙恐怕不能成。
“快扶盛武君起来。”奉樾轻轻转眸示意道。
侍从匆匆前去,盛武君却是甩开了那宦官的手,自行起身道:“多谢大王。”
“诸爱卿也平身吧。”奉樾说道。
其他大臣皆是悄悄抬头看着前面,参差不齐的呼喊道:“多谢大王。”
“可长襄君之事……”一大臣迟疑道。
“罪不定于行前。”奉樾轻轻沉吟道,“长襄君虽定了协议,却未真的诛人九族,此事不宜此时便下定论,且长襄君定制,说明我霖国礼制法度的确缺失,不如诸爱卿先拟一份奏疏来看。”
“是。”那大臣入队站立。
“还有何事?”奉樾问道。
“臣有本奏。”一大臣出列。
“……”
霖国不小,所要商议的事情众多,五日一个早朝,待下朝时朝阳已升起。
群臣离开,奉樾在后殿更换下朝服,挥退众人时看向了宗阙笑道:“今日见识了。”
“嗯。”宗阙应道。
朝堂之上全是宗室贵族的人,王位如同空置。
“先用早膳。”奉樾跪坐桌前说道。
宗阙走了过去,跪坐在他的身侧道:“你有盛武君曾经想逼宫的把柄?”
要不然今□□堂上的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妥协。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奉樾转眸看了他一眼,端起碗盏盛了粥放在了他的面前道,“我突然起死复生回国,宗室贵族和若妃自然措手不及,一旦着急就会行差踏错,若不留下把柄,即使挟制了公子晖,得了父王手书,也难以登上王位。”
宗阙看了一眼面前的粥,接过了递过来的筷子道:“霖国贵族一向如此把持朝政吗?”
贵族自有食邑封地,若真是长久把持,霖国早已割据。
“也不是,宁伯两国在我祖父那一代便有联盟。”奉樾说道,“霖国那时不如此时,为免灾祸,父王与黍国联姻,承诺日后登基封为王后,也就是我母后,只是祖父病逝,父王又在宗室之中另有所爱,虽给了母后王后的身份,却对若妃多加宠爱,且为了防止母后母国觊觎之心,不断扶持贵族,加强各地兵力,以致王权架空,他虽与母后相敬如宾,可我是长子,又是嫡子,且在六国中有些薄名,很得父王爱重,只是如此也招来了杀身之祸。”
他话语轻缓,未有情绪激动之处。
宗阙放下了筷子,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道:“在王宫中长大,比在外面更辛苦。”
奉樾看了一眼他扶着肩膀的手,头轻轻枕入了他的怀中,若只有他一人,想要重新收拢王权必然是殚精竭虑,寝食难安,可有宗阙在,他却觉得心中安定,未有丝毫退却畏惧之心。
或许是两年相处,多经磨难,见多了他面对险境平静的样子,面对如今朝堂上的口诛笔伐反而没有难,那么急了。
“你可是在心疼我?”奉樾抱住了他的腰身轻声问道。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母后是黍国公主,自幼在宫廷长大,虽不可与宗室抗衡,却并非全无心计之人,她是正妻,父王不能过分冷待,而他自幼得名师教导,只不过宗室日强,诸公子皆是成长,若妃才有了觊觎忌惮之心。
王宫之中处处皆有心计,不论是朝堂还是后宫,他从前不屑用之,却不代表他不会用。
宗阙垂眸看他,却得怀中青年轻轻吻上。
“有你在身侧,我不怕。”奉樾轻声说道。
宗阙对上了他的视线,转眸道:“先吃饭。”
奉樾眉头轻动,掌心火热轻退:“你……”
“过了时间,饭凉了对脾胃不好。”宗阙说道。
奉樾轻轻泄气,从他怀中退出道:“好吧,先吃饭。”
他跪坐端正,执起筷子开始进食,宗阙同样拿起了筷子。
1314却恨不得跳出去摇晃宿主:【氛围这么好,宿主你为什么要提起吃饭。】
【他想让我心疼他。】宗阙低头吃饭。
【那您就心疼……】1314意识到了不对,宿主的心疼一般都是用实际行动表达的,【可是做了也要说出来让对方明白你的意思呀。】
它一个单身统真是为宿主操碎了心。
“多吃这个,对身体好。”宗阙用公筷夹了时蔬放在了奉樾的碗碟之中。
奉樾看着碗碟内时蔬,看向了旁边的人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嗯。”宗阙应道。
“嗯?”奉樾有些疑惑,对上他的视线时明白了他的答案,他的薄唇轻抿,唇角轻勾,“刚才为何不答?”
宗阙抬眸看他,手落在了他的发顶道:“好好吃饭。”
落在头顶的手力道不重,既干燥又温暖,却好像能够化解人所有的不安,奉樾看向了身旁的男人,纵使他情绪波动很浅,但这一刻他还是觉得对方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看穿了却还是给了回应吗?
“好。”奉樾转头认真吃着饭。
早膳撤下,一应宫人都不在殿中停留,纷纷颔首退出,只这一日早朝,奏疏又上了上百封,将桌案堆放的满满当当。
奉樾起身跪坐在了桌案前道:“还是你有先见之明,今日只怕又要看上一日。”
“朝堂之中没有你其它的人?”宗阙坐在他的身后,拢住了人问道。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奉樾蓦然回眸,双方的唇几乎贴上,君王面颊已红:“你……今日不出去?”
“实施计划的人手已经定了。”宗阙向前一些,揽住了他的腰身道,“动刀需快,否则你握的把柄恐怕压不住他们多久。”
“唔。”奉樾轻声应道,目光未转,脑海中已有些晕,“那你为何突然……”
“其实处理事情时本不该如此。”宗阙看着他泛红的面颊道,“但我们初定情,确实不该离的太远,这种方法倒也适用,对你有影响?”
他起身欲退,奉樾下意识按住了他的手臂,努力控制着砰砰乱跳的心道:“不影响。”
“那便好。”宗阙轻扣他的脖颈,在他的唇角轻吻,“有些事情我未必能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要就告诉我。”
奉樾与他气息交错,耳际的红因为这一吻而蔓延到了颈侧,明明他也能尝试亲吻这个人,可被他如此主动对待时,却如此心动:“这种事岂能用说的。”
宗阙看着他略有思忖,奉樾跟他额头相抵道:“我尽量。”
这个人在尝试,那些礼制或许有时是还摒弃的。
“嗯,朝中你还有其他人手吗?”宗阙将他往怀中抱了些,看向了他手中的奏疏问道。
他的话语平静,奉樾转眸看向了手中奏疏,心跳还在不断跳动,他想宗阙是对的,处理政事时确实该两厢分开,如此亲密,他脑中一半思绪都停留在他的身上。
可若要如昨日一般只有政事,仿佛被冷落一旁,他又不愿意。
喉结轻轻吞咽,奉樾勉强稳住了思绪道:“有,他们跟从亲贵,虽是随波逐流,却可及时传递消息,此时不可暴露。”
“能往外传,就能往内传。”宗阙声音平静,“各国纷争,权贵以利益而合,其中绝不是铁板一块,只是因为需要集体对付外来者暂时凝结,但问题未解决,就可以在其中割裂渗透。”
奉樾转眸看向了他,轻轻笑道:“我亦是如此想的,否则只凭若妃的把柄,确实压制不了盛武君多久,我的计划你已知了,你的计划又是什么?”
宗阙看着他好奇的神色,凑在了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做局,既是国本,其它五国又岂会不感兴趣……”
殿门紧闭,他二人细细叙说,殿外声音不可闻。
……
宁国对鲁国的攻势凶猛,虽有踌躇拖延之向,却已斩了数名将军,坑杀数万将士,即便有天堑,人海战术下,防线失守在即。
然而此时一条消息却隐晦的流传于各国,尤其是摆在了伯国君王的桌案之上。
“公子纾有断袖之癖?”伯王眉头紧锁,“此消息从何处流出?”
“这不知从何处流出,只知道此事已传的沸沸扬扬。”侍从跪地道,“说公子纾年二十七仍未娶妻,更未有通房侧室,正是因为有断袖之好。”
伯王看着消息深锁眉头,蓦然抬头道:“婷儿知道了吗?”
“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公主只怕是知道了。”侍从低头小声道。
“断袖之癖!公子纾真是好大的狗胆!竟敢这样糊弄本公主!”宫殿之中悦耳的女声中带着完全掩盖不住的怒气。
本是布置华美的宫殿之中却是一地的红裙碎片,其上金线绣织的凤凰即便支离破碎,却也能窥见它曾经耗费了绣娘们多少心血。
“公主息怒。”侍从跪了一地。
“王后驾到!”
一声传令,帘帐被掀开,身着蓝色华服的王后步入其中,看着满地婚服碎片沉了一口气:“都先起来,把东西收拾下去,让外人看见不成体统。”
“是。”侍从纷纷起身上前收拾。
王后走到了那桌案后,看着满脸怒气的俏丽女子,对身后的人吩咐道:“都先下去吧。”
侍从纷纷退下,殿门被关上。
王后坐在一旁,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肩膀道:“婷儿,跟母后还生气呢?”
“说是千挑万选,结果选了个断袖之人。”女子回头,发上步摇轻晃,秀眉蹙的极紧,“若不是民间流传,女儿嫁过去岂不是跟守活寡一样!”
“此事确实是你父王不慎,但是两国婚期已定,不能轻易毁约。”王后郑重说道,“你生在宫廷,当知道轻重。”
“是宁国不守诺在前!”女子气愤未平。
“断袖之事各国权贵中皆有,且有以此为雅事者。”王后沉了一口气道,“但古往今来从未有以男子为后者,公子纾若是断袖,你若嫁去为后,母国支撑,当无人能动摇你的位置。”
“可我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女子眸中已有软化,却又有些不甘。
她不过二八年华,正是思慕君子的时候,公子纾在六国之中也是出色之人,更是宁国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能嫁于如此男子,本是让多少人艳羡之事,即便未见,总也能期盼婚后之事,可如今他偏偏是断袖。
“婷儿,两国联姻,感情是最不重要的,他虽是断袖,却也未必只喜欢男子。”王后摸着她的头叹气道,“母后这么说,只是想让你好过一点儿,因为他纵使不能与你两情相悦,也能予你宁国王后之位,一世富贵,而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父王都是要让你嫁的。”
“与宁国联盟当真比女儿的幸福更重要吗?”女子肩膀微松,眼已泛红。
王后轻叹道:“是。”
“母后。”女子依偎在王后怀中轻轻啜泣。
“不过你也别担心。”王后摸着她的头道,“此事传出,公子纾必然要给你一个交代,将他那些事情都料理干净。”
“嗯……”
……
宁国王宫中公子纾面色尚且平静,立于对面的宁王却是动了雷霆之怒:“你说说,断袖之癖是怎么回事?!此事一出,伯国与宁国的联姻未必能行!而我宁国对鲁国久攻不下,若不成,你可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杯盏落地,茶水洒落,有一些沾到了公子纾的袍角。
公子纾目光微停,拱手行礼道:“父王,断袖之事乃是谣传。”
“谣传?”宁王嗤笑了一下,“外面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别人不清楚,你跟那个叔华是什么关系寡人不清楚?!”
公子纾眸色轻动,抬眸看向他道:“父王,叔华乃是宣子的弟子,他有纵横之才,且一心为我宁国筹谋,既是商讨秘事,秉烛夜谈也在情理之中,虽有抵足长眠,但儿臣从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
“当真?”宁王审视着他道,“你的身边多年来连通房都无。”
“既想逐鹿天下,身边女子若太多,莺莺燕燕,伯国又怎肯用嫡亲公主和亲?”公子纾回视着他道,“只是未曾想到会有如此误会,此事传的六国沸沸扬扬,想来是想要拖延宁伯两国联姻,鲁国之事已拖延太久,若宁伯两国联姻再拖延,只怕不妙。”
宁王气息一泄,怒气已有平息之势:“你的意思是有人作祟?”
“是。”公子纾眸光微敛。
“他们这样拖延,想来是有所察觉,如今要怎么解决?”宁王问道。
“纾愿亲往伯国向嘉婷公主解释缘由并致歉。”公子纾说道,“以结两国之好。”
“也好,此事一出,也要给伯国一个交代。”宁王走近,将他搀扶起来道,“此事好交代,但叔华不要留的太久。”
公子纾站起,眸色微深:“父王,他对儿臣还有用,六国之计已定下,不能少了他。”
宁王对上他沉沉的视线,蓦然失笑道:“罢了,你自己拿主意就好,只是有些事用完了就该彻底毁掉才好,别成了自己的阻碍。”
“儿臣明白。”公子纾垂眸行礼,离开了正殿。
他回归自己的寝殿时,那一身绿袍的人已在殿中等候,只是不似以往坐等,而是背对直立。
“殿下回宫。”侍从传唤。
叔华转身行礼道:“公子。”
公子纾近前看着行礼的人,路过时却不似以往一样扶起他,而是兀自坐在了桌案之后道:“免礼,你们都先下去吧。”
侍从们纷纷退下,公子纾伸手道:“坐吧。”
叔华转身跪坐,竹扇轻挥,话语轻淡:“公子,公子樾入局了。”
“他既要行挑拨离间之计,孤何不顺应他的意思。”公子纾斟着茶道,“还免去了孤许多功夫。”
“只是还要劳烦公子前往伯国亲自赔罪。”叔华说道,“公子辛苦。”
“伯国舍不得到口的肥肉,此行不过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公子纾看向他道,“伯国公主待嫁,孤需给她一个交代,宁国容不下你,你也该动身了。”
“是。”叔华起身行礼道,“叔华定不负公子所托。”
“嗯,去吧。”公子纾审视他片刻道。
叔华转身欲行,身后传来了问话的声音:“叔华,你就真的不怕孤疑心是你做的?”
“叔华投于公子门下时已将性命相托。”叔华看向殿外,眸色有些悠远,“公子有雄才大略,志向报复,叔华愿助公子达成此愿。”
从龙之功,心愿已成,行至此事已无退路,但也仅此而已。
谋天下之人,感情是最不重要的,公子纾是,他亦是。
而这却是公子樾的弱点。
“一路珍重。”公子纾看着他走出的背影道。
奉樾登临王位确实是阻碍,但处在能找得到听得见的地方,处于明处的敌人不会比暗处的更难对付。
奉樾,宗阙。
……
公子纾欲往伯国的消息传回,奉樾展着绢帛看了许久:“他与叔华有情?”
“志同道合,或许会惺惺相惜。”宗阙说道。
“他亲往伯国致歉,便未将此段情意放在心上。”奉樾略微沉吟道,“联姻若想继续,叔华反而会成为阻碍,以公子纾的行事,或许不会留。”
“这个时候杀了,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宗阙说道。
奉樾轻轻侧眸看他:“以叔华的心计必会给自己留下后路,趁此机会逃离。”
宗阙回视着他平静道:“其它国家护不住他。”
“那自然只能寻我这个欠了恩情的人。”奉樾轻笑道,“他既与公子纾离心,我自然该护他周全,届时他私下扰乱霖国内政也好,传递消息也好,又或是公子纾拿下伯国,以讨要人为由起兵戈也好,也都有了理由。”
“嗯。”宗阙应道。
不需他多少点拨,君王足以看透其中内幕,纵使只是猜测,也是八九不离十。
“你打算怎么办?”宗阙问道。
“他既然行此计,必是胸有成竹。”奉樾笑道,“我不妨踩入,既是浑水摸鱼,如今已勘破局势,我们是清,他们是浑。”
“此计也可。”宗阙说道。
“你如此肯定,倒不像是我二人在谋事,而是你在考我。”奉樾轻轻笑道。
“这种事情你自己也能参透,不是考你。”宗阙说道。
奉樾侧撑着颊看他,轻笑道:“多谢长襄君夸赞,但我有时觉得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有时候又觉得你似乎有一窍不开?”
“嗯?”宗阙有些疑惑。
“没什么。”奉樾起身,搂上了他的肩颈,被轻扶住腰身时垂眸笑道,“这样就很好了,太过于开窍也不好。”
“你高兴就好。”宗阙看着他说道。
他神色平静,话语却很认真,在旁人说来会让人误解的话,奉樾却知道他是真的如此希望,他低头轻轻靠近道:“宗阙,我想……”
唇在咫尺之间,宗阙扣住了他的后颈将人带入怀中,轻吻碰上,略微分开,再相拥时已是深吻。
殿中情.意绵绵,快马已从城外疾驰而来。
“长襄君,宫外急信!”殿外汇报之人说道。
“半刻。”殿内传来声音。
半刻之后殿门打开,那道高大的身影从殿中踏出,接过了急信看了一眼,转身行礼道:“大王,臣有要事先告退。”
“去吧。”殿中传来声音,宗阙带着人匆匆离开。
殿外步伐远去,奉樾手撑在桌案上轻轻低着头,气息未匀,喉结轻动。
他二人已定情一段时间,日日相处,同榻而眠,纵是略有摩擦,也正是情.热之时。
本已有过肌肤之亲,再行鱼水之欢也是正常,可是自那日他拒绝使用药玉后,便只有浅薄解决,尝过了与他两情相慕的滋味,如今虽然似乎不影响感情,可似乎总觉得如同隔靴搔痒一般,始终觉得不足。
总是火起又忍耐,偏偏那人丝毫不觉得此事有什么要紧。
他分明有相爱之人在侧,难不成真要日日用冷水沐浴,又或是真要用那药玉?
奉樾手一松,头枕在胳膊上,耳垂已红的剔透。
“大王?”殿外侍从听到其中动静小心询问道。
“无事。”殿中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温润。
“是。”侍从应道。
……
“长襄君,各国都已发现盐田,尤其是黍国。”手下在宗阙踏入时蹙眉汇报道。
“人抓到了没有?”宗阙问道。
“抓到了,发现时他想带着儿子直接逃离淞都。”手下挥手,已有人带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过来,扔在了地上。
锁链落地,跪在地上的男人满脸都是惊慌,跪地磕头道:“大人,大人我只是一时行差踏错!!!求您饶我一命,不不不,饶我儿子一命就行!!!”
“哇……爹!”旁边幼子同样身负锁链,早已哭的涕泪双流,不断往男人怀里蜷缩道,“爹,我害怕!”
“大人……”
“他家中只有这两人?”宗阙问道。
“是。”侍从说道,“其九族只剩下他与一儿子。”
“今年几岁?”宗阙问道。
“回大人,四岁。”侍从说道。
“大人,我儿子才四岁,他是生病了,我实在没办法!”男人搂着哭的声嘶力竭的孩子,不断磕着头道,“求求您,我是一念之差,幼子无辜!您对我要杀要剐都行,放过他,求求您放过他!”
声音凄惨,宗阙回眸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道:“已过了午时三刻?”
“是,大人。”侍从道。
“非正阳时不宜杀人。”宗阙说道。
男人闻言,已呼吸颤抖着谢恩:“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多谢……”
“先收押,明日午时拉至菜市口,五马分尸。”宗阙平静的话语在这本就阴凉的刑狱中格外严寒,“届时请百姓观看。”
旁边侍从手指都有些微僵,抱拳行礼道:“……是。”
男人呼吸一滞,已濒临晕厥,却在孩子的哭叫声中面色狰狞的谩骂道:“宗阙,你连个孩子都不肯放过,不怕死后下地狱吗?!你不愧是奴隶,脏心烂肺……”
男人的嘴被堵住,却是连几个侍从都险些拉不住他。
“别让人死了。”宗阙走出此地时说道,“否则与他们同罪。”
“是。”几个侍从纷纷应道。
决议已下,消息并未隐瞒,第二日的朝堂之上再度开始了群起而攻之。
“大王,长襄君已下令今日要在菜市口将那父子二人五马分尸!”参奏大臣扬声道,“既要诛其九族,又连幼子都不放过,五马分尸之刑还在菜市口,不知要引多少人惶惶不安,实在是泯灭人性!”
“大王,虽然此事还未行,可已定下时间,长襄君更是邀请百姓观看,若大王还不处置,只怕会闯出滔天大祸来!”
“大王,幼子无辜,霖国例来没有如此严重的刑罚!”
“大王,此事断不可行!”
撤去宗阙贵族身份的话语滔滔不绝,宗阙未动,座上君王同样未动。
“大王,若您不处决长襄君,老臣即便今日撞死在这殿上,也要为大王的名声考虑。”那为首参奏的老臣跪地,脸上已布上青筋,“大王!!!”
“长襄君。”奉樾开口唤道。
“臣在。”宗阙行礼,看向了一旁满是愤恨的老臣道,“诸位可知他泄露为何事?”
“长襄君不说,我等又如何知道?”一臣子说道。
“是盐,制盐之道,将海水晒制成盐,我霖国将再不缺精盐,百姓人人都可食,国库也可丰,诸位也有俸禄可拿。”宗阙神色平静,“可此人将此事泄露于他国,诸位为其说话之人,莫非与他国也有勾结?”
殿上一时寂静,那要撞柱的老臣脸色一时都有些青白错愕,狼狈不堪。
“你休要血口喷人!”一人扬声道。
“此事老臣亦不知如此严重,但长襄君,长襄君……”那老臣话语未尽,却不知该如何言说。
“照长襄君的话说,那就是制盐之法已经泄露。”盛武君肃立道,“可见长襄君订立的协议并无震慑,不是长久之道。”
“因为有人心存侥幸。”宗阙行礼道,“如今制盐工序只有一道,对方有些着急,真正的工序并未泄露,但诛九族之刑必须进行,才能震慑天下。”
盛武君眉头一蹙,奉樾开口道:“诸位爱卿谁还有异议?”
“大王,诛九族之刑是否太过残忍,幼子无辜。”盛武君行礼道。
“盛武君的意思是置我霖国于不顾吗?”奉樾开口问道,“你可知若他国学了去,拢于国库,兵力日增,于我霖国将是大患?”
盛武君一时不能开口。
“此事按长襄君说的办,既能做出,便不能有酌情的地方,而尔等为其求饶之人……”奉樾声音清润,“不若在家中歇息一段时间,既有勾结他国的嫌疑,也该避嫌。”
“大,大王……”那老臣抬头,却说不出求饶的话来。
勾结他国,那可是重罪,便是不会诛九族,也是要掉脑袋的。
“盛武君以为如何?”奉樾笑着问道,“寡人处理可还合心意?”
“臣惶恐,大王抉择就是!”盛武君跪拜道。
“如此,将此事前因后果读于百姓听。”奉樾起身道,“退朝。”
……
日头还有些偏东,却已经炙烤的大地火热,以往此时冷清的菜市口处却是挤满了人。
“五马分尸?”
“就是用五匹马分别套上四肢和头,齐齐拉动。”
“真是残忍!”
“可不是,怎会下这样的命令?”
“据说是长襄君下的命令。”
一片议论声中,宽敞的马车前行至此,车门打开,在众人视线下,那极高大修长的男人从车上下来,金丝博带极显贵重,可那颈后的奴隶印记也清晰的落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中。
“参见长襄君!”守在那处的侍从纷纷行礼。
百姓也纷纷跪拜,本要出口的窃窃私语也因为跪下而咽了下去。
“平身。”宗阙走于监刑的位置上坐下道,“快到午时,将人带上来,宣读此事。”
“是。”侍从得令,匆匆去报。
不过片刻,侍从拖着满脸都是伤痕血迹的男人和幼子走出,将被拖的抽动的男子捆在了五匹马的绳索之上。
“这打的真是惨。”
“都快没气了。”
“那孩子怎么了?这孩子还这么小,真要处以这样的刑罚吗?”
“此人乃是长襄君招募去制盐之人,入府之时便有协议签订,一旦泄露诛九族。”侍从展开了绢帛道,“此制盐之法若能实行,必能解决霖国百姓食盐之事,可此人签字画押却仍将其方法私通他国,虽真正制盐之法未泄露,可此事不能姑息,长襄君定其诛九族之罪,大王恩准。”
“食盐之法?”
“当真人人都能吃上盐吗?”
“竟私通他国,当真可恶,该杀!”
“杀了他!我霖国百姓还未吃上盐,竟与他国私通!”
“杀了他!”
侍卫将绢帛张贴,宗阙看着民声鼎沸的场面道:“行刑。”
“行刑!!!”
五匹马被同时抽动,中间满脸血污被堵着嘴的男人似乎挣扎抽动着,却抵不过五马其奔的拉力,四肢与头颅飞出,血液喷洒在地面上。
马匹嘶鸣不止,百姓沸腾之声却已然停下了,甚至有人发出了作呕的声音。
男人已死,那被侍卫随意扔在地上明显已经晕过去的孩子同样被捆上。
“孩子是无辜的……”有人小声说道。
“他既已知犯此事会累及孩子,此时勿要妄言。”有人小声提醒道。
五马分尸之刑,长襄君虽是奴隶出身,却绝非易与之人。
马匹再拉,那小小的“孩童”同样骨肉分离,血液溅了一地。
【宿主做的真逼真。】1314探头道。
因为是医生,了解人体结构,头是头,肠子是肠子的,看着贼吓人。
“既已行刑完毕,收拢尸身葬在一处吧。”宗阙起身离开道。
“是。”在场侍从纷纷行礼,百姓跪了一地,无人敢多言半分。
尸体收拢,一并装入了布袋中,淅淅沥沥的血液在地面蜿蜒,五匹马同样牵走,只剩下了地上干涸的血迹,招惹了无数苍蝇。
此事无需谁动手,不过半日便已传遍了整个淞都城,更由探子传递到其它国家。
“手段真是狠辣。”黍国君王坐在王座上,只觉喉部不适,背后发凉。
“公子樾心软,长襄君却凶悍至此,此招一出,制盐之法恐怕无人再敢给出。”沂国君主看着信帛蹙眉道。
公子纾车架已行,消息送达时他坐在马车中沉吟良久,只给出两个字:“枭雄。”
乱世行非常之道,实力强横而野心勃勃,公子樾得此人,如虎添翼。
叔华看着信帛却给出了另外一词:“言出必行。”
此法一出,六国之人都会知道长襄君言出必行,若再有政令下达,当会令行禁止,霖国权贵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公子,长襄君如此厉害吗?”小童问道。
“嗯。”叔华应道,坐在窗边久久不语。
有长襄君在侧的公子樾,会是公子纾一生之大敌。
……
五马分尸之刑已过数日,淞都城内以及朝堂中惴惴之气长久不散,曾经参奏之人暂歇后便再未回来,盛武君不言,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参奏宗阙一句。
“他如今对你倒是颇为忌惮。”奉樾与宗阙并行在回殿的路上道。
“制盐之事对他有利。”宗阙说道。
不仅是贩盐还是税收,都有极大的利益可图。
“他不咄咄逼人,我也可缓缓行之。”奉樾问道,“那两人你可送出淞都了?”
两人并行说话,身后侍从离的极远,无人敢靠近半分,宗阙应道:“嗯,此生不会再回淞都。”
“你布的这个局,只怕吓坏不少人。”奉樾回眸看了一眼远远不敢近前的侍从道。
从甄选人到故意让其送出假的制法,再配合演一出戏,却可震慑天下人。
“等鱼上钩太慢。”宗阙说道。
与其真的时时防备等候有人传递消息出去,走到必须要将人诛灭九族的那一步,不如自己找人,计划好每一步来的快。
“我虽知是假的。”奉樾侧眸靠近轻声问道,“但你可否告诉我,你是如何让那假人如真人一样有动静的?”
他眸中全是好奇,宗阙开口道:“腹中塞了活鱼。”
看着样子已经打了半死,一条活鱼足以解决一切动静。
奉樾轻怔,眉眼中带了笑意:“我近日应该都不想吃鱼了。”
“那就不吃。”宗阙说道。
奉樾慢行一些,袖袍接近时牵上了他的手,宗阙垂眸,握住了他的手:“不怕被人知道?”
“何惧人言。”奉樾笑道。
这个人虽是面冷,心却并非冷的,乱世当用重典,他却在尽力避免伤及人命。
外人畏惧他如虎,只有他知道这人是何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