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阙按压过他一只脚,换了另外一个,公子樾指尖微微收紧,浑身却觉得松缓了很多。
宗阙放下另外一只脚时,公子樾收回了腿道了:“多谢。”
“腿伸开。”宗阙看着他的举动道。
公子樾有片刻的茫然道:“腿也要按?”
“腿部发抖是过于疲劳所致,松缓一下会休息的更好。”宗阙面无表情道。
公子樾伸出了腿,任凭那双手捏上了他腿腹的肌理,极酸的感觉传来,让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轻,轻一些。”
“松缓到位才会有效果。”宗阙抬眸道,“觉得难受就咬住衣角。”
他的话语不留情面,手上也毫不留情,公子樾捏紧了衣角,终是将一处送进了口中才勉强忍住那种酸疼的感觉。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男人认真的神色上,叹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
两腿按过,宗阙起身将那双鞋子放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出了山洞。
拨水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清晰,公子樾缓缓收着腿,本以为会疼痛难忍,却发觉当真是轻松畅快了很多。
鞋子穿上,公子樾看着头顶的石洞星光,靠在了山洞的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希望明日能够见到人烟。
宗阙洗手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依靠着墙壁睡的极沉的人,他的双腿不再如之前一样跪坐,而是伸开了,即使头因为睡着而轻轻在石壁上颠簸着,也没有唤醒极深的睡眠。
行走一日,担惊受怕,对于这位贵公子,能坚持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宗阙拿来了石板,将在一边的火堆移开,露出了被烘烤的极其干燥的地面,干草清扫过,确定那块地面没有火星之后将厚重的干草铺了上去。
地面的热度透过干草源源不断的传上来,宗阙走到了熟睡的人身边,扣住他的腰背抱了起来,放在干草上解开外袍才将他缓缓放平。
外袍盖住,熟睡的人愈发放松了身体,呼吸也更沉了几分。
宗阙往火堆里扔了些枯木,靠在山洞壁上闭上了眼睛,睡意渐起。
一夜暖风烘烤,鸟鸣声中洞口的火堆只剩下了些许起烟的灰烬,公子樾微微蹙眉,拢紧了身上的外袍,可即便腿蜷缩起来,仍是觉得有冷意不断的从上面渗透着。
他睁开了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从干草上起身带起了外袍,看到了身下的干草堆时也看到了靠在一旁石壁上静静睡着的男人。
他昨夜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但绝不是在这里睡的,是阙把他挪到这个地方来的吗?
公子樾起身,昨日抖的不停的腿全然没了酸痛难忍的感觉,他拿起外袍走向了靠在那里的人影,将将要盖上时却对上了对方蓦然睁开的眼睛。
一时四目相对,竟从那双黑眸中看不出丝毫的睡意,反而充斥着戒备。
公子樾拢起外袍道:“抱歉,吵醒你了?”
“到该起的时候了。”宗阙看着拎着外袍的人眸中戒备淡去,试图撑起地面起身,却是伸展双腿蹙起了眉头。
公子樾看着他按着腿的动作,穿上外袍蹲身问道:“腿麻了?”
宗阙手下动作未停,抬眸看了他一眼:“嗯。”
“其实你昨夜可以一起睡。”公子樾说道。
虽然晨间觉得冷,可这一晚他却睡的前所未有的踏实。
“躺下容易睡的太沉,需要有人守夜。”宗阙按到了麻劲过去,起身走到了快要灭掉的火堆旁,重新添了些干草点燃,将栗子往缝隙里塞了几颗,走向了山涧旁。
公子樾看着他的动作,怔了一下跟出道:“抱歉。”
本该两个人轮流守夜,他却睡的很沉,辛苦的只有宗阙一人。
“无事。”宗阙洗着脸清醒着,抹去脸上的水对身旁的人道,“抓紧洗漱,一会儿要赶路。”
公子樾不见他脸上丝毫责怪之意,撩起衣摆蹲身山涧清泉旁,却看到了头顶和发丝上沾染的干草,清水净过面颊,他照着泉水将发丝上的干草一一取下,可头上的发带解开,碎屑仍扑簌簌的往下掉。
公子樾略有叹气,也不过用手梳理了之后重新扎了起来。
栗子重烤,仍是带着甜香,只是带了几分干硬的感觉,宗阙吃的面不改色,公子樾吃了数枚,喉咙干涸难咽,喝了许多水才解了那种干涩。
剩下的栗子包裹,宗阙如昨日一样弄湿了火堆,只是那些干草却无从处理,怎么都能够看出人来过的痕迹。
“走了。”宗阙辨别着方向,踩上了山涧的石头。
公子樾未发一语,持戟跟上,昨日是丛林,今日是山涧,地势愈发的陡峭,山路也越发的难行,遇到地势陡峭处,他即便提起衣摆腿也难以迈上去。
“来。”宗阙朝着提起衣摆无处着力的人伸出了手。
公子樾将长戟递上,宗阙拉住了另外一端将他拉了上来,只是即便如此,他落地时踩到了衣摆,也险些摔了个踉跄。
“抱歉。”公子樾也知是自己拖了后腿,“不如将衣摆剿掉吧。”
“随意乱丢会留下痕迹。”宗阙看着他颇长的衣摆,伸手将其全部撩起,扎进了他的衣带之中,“这样走路会方便很多。”
此法是方便,只是亵裤直接露了出来,公子樾看着腰间的衣摆欲言又止,轻轻泄气跟了上去。
他这两日叹的气,比往常一年加起来都要多了。
山涧难行,每每需要宗阙牵引,而待到了休息喘.息的地方,宗阙剥着栗子裹腹,公子樾只是往下看了一眼山涧碎石掉落,便觉眼晕不已,只是吃了几枚栗子便没了胃口。
“还要走多久?”公子樾问道。
“再一个小时。”宗阙用手接着水解渴道,“休息好了吗?”
“一个小时?”公子樾疑问道。
宗阙思索了一下道:“半个时辰。”
公子樾跟上:“为何说一个小时是半个时辰?”
“有的地方将一天划分为24个小时,更精确一些。”宗阙说道。
“原来如此,阙真是博学广知。”公子樾夸赞道。
再度起身,翻过山涧之后坡度便不如何的高了,丛林掩映之中,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村落,因为还处于饭时,处于山坡上也能够看到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
“终于见到人烟了。”公子樾在看到炊烟时呼吸重了几分,眸中浮现了几抹难以遮掩的喜意。
风餐露宿便罢,处于丛林之中时刻都是担惊受怕的,不是从缝隙中爬出什么虫子,就是有一些野兽隐没在草丛之中,即便身上并无明显异味,公子樾已经有些受不了自己了。
“等晚上再过去。”宗阙看着远处的村庄道。
“为何?”公子樾询问道。
宗阙看向了他的一身华服,虽然上面处处破损,可是这是只有各国贵族才能够穿上身的丝绸,即便是官身也不能轻易上身:“衣服太扎眼。”
公子樾看向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道:“夜晚去也是会看到的。”
“不会。”宗阙说道。
“那便先在此处等待吧。”公子樾还是决定听他的意见,放下了衣摆席地而坐。
此处丛林仍然茂密,即使是有日头,也十分阴凉,宗阙打量着周围,听着声音,寻觅着各处草深的地方,以石头堵住了一处洞口,在公子樾诧异的目光中从草丛里掏出了一只不断蹬腿的兔子。
那兔子极大极长,因为被拎着耳朵,牙齿不断打磨着,看起来颇为凶悍,与贵妇们豢养的小兔子截然不同。
“我们晚上要吃它?”公子樾询问道。
“不。”宗阙按住了地上不断挣扎的兔子,直接掏出匕首割断了喉管。
血液流出,原本挣扎要咬人的兔子瞬间没了声息,只是腿还会抽动两下。
公子樾话语一滞,看着男人将其伤口用草塞住,捆起四肢的动作,觉得背后有些微汗:“你要用它做什么?”
“换点儿东西。”宗阙看着渐落的日头,将捆好的兔子挂在了长戟上起身道,“该走了,一会儿天黑了。”
“好。”公子樾跟上。
之前看到的炊烟距离不远,可他们走下山坡却花费了很长时间,等看到近在眼前的屋舍炊烟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道路不平,两个人皆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沿路还能够闻到动物的粪便味儿,偶尔踩上一脚软的,宗阙倒没什么,公子樾却是闻着那草腥轰臭的味道只觉得头疼。
“这是什么?”公子樾勉强看清鞋底的黑影时问道。
“应该是牛粪。”宗阙回眸看了一眼道。
公子樾闻言一滞,在旁边的地面上蹭着,几乎要晕厥过去:“粪便怎可洒上道路?”
“村庄无路。”宗阙看着他的动作静静等待。
这个时代不比他身处的时代,即便是村庄也是秩序井然,道路畅通,这个时代的村庄更像是他幼时所见,人聚集在一起,走多了的地方就成了路,不管是牧羊还是放牛,都走的是同一条路,而一到了下雨天,泥土组成的道路直接软烂,踩出深深浅浅的坑,干透了之后只会更坎坷,然后靠人慢慢踩平。
“那平日如何行走,如何驱车?”公子樾问道。
“你见的都是淞都百姓?”宗阙问道。
公子樾回答道:“是。”
“可以自己看。”宗阙转身朝村落走了过去。
淞都是霖国的国都,国都之地自然富庶,生活在淞都的百姓也比随意的小村落富庶的多,各国贸易往来,当然会规划修建官道,而公子樾以往出行,应该多走的是官道。
公子樾跟上,这次行走比之前更小心了一些。
村子近前,能够看到一些错落的田地和数间相隔甚远的茅草屋,黑暗的环境中倒是有火光,只是从锅灶之中传出,不足以照亮黑夜,只能闻到烟雾呛鼻的味道。
两人走过,隐隐能够闻到鸡鸣或是牲畜的叫声,偶尔能够看到有人抱了草喂羊的身影,在看到两人经过时也是匆匆进了屋掩上了门。
宗阙借着天上的月光,在一家有着院落,带了两间屋舍的院落前停了下来,推动了扎起的篱笆门:“有人在吗?”
院子里的鸡咯咯叫了两声,有牛的声音传了出来,透着火光的门打开,从里面探出了一人问道:“谁啊?”
“我家主人是过路的商人。”宗阙扬声道,“希望能在这里借住一晚。”
公子樾待在宗阙的身侧并未说话,伪装成商人确实比身份暴露更加安全。
“家里没地方,走吧走吧。”屋主人摆了摆手道。
“不是白住。”宗阙说道。
“我如今身无分文。”公子樾小声说道。
屋主人探头回去,似乎商议着什么,半晌后就着月光朝着门口走了过来,宗阙也将身旁的人拉到了身后。
公子樾有些不解,只听那屋主人问道:“行商,只有你们两个?”
“路上遇到了山匪,货被劫了。”宗阙将布包的栗子和兔子递了过去道,“只有一些从山间获得的吃食,希望能暂住一晚,明天一早就离开。”
那兔子在月色下十分肥硕,屋主人眼睛都亮了几分,伸手接过邀请道:“你们这有点儿本事啊,能从山匪手里逃脱。”
“舍了所有金银才脱身的。”宗阙跟他进去,将公子樾与屋主人的目光隔了起来,“多谢。”
“遭难的,帮一把也是应该的,只是我这里地方也只能勉强住人,别嫌弃。”屋主人没去探头看公子樾,而是引着他们去了另外一个漆黑的房间打开了房门道,“这里是堆杂草的地方,干净,别嫌弃。”
“多谢。”宗阙将身旁的人轻轻推进屋道,“我们的衣服在赶路的时候撕碎了,能不能借两身?”
“行,等一会儿。”屋主人提着兔子兴高采烈的去了,旁边的屋子里探出了两个小脑袋,又随着兔子进了屋,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给了只兔子,这山上的兔子可是难抓的很,是猎户?”
“是商人,一个应该是护卫,不过可有肉吃了。”
“娘,吃肉,我想吃肉……”
“好,娘明天就给你们做,这可够吃好多天了。”
“不过他们说遭了匪,给拿两身衣服……”
“去呗,哎,他们这么晚来应该没吃东西,给盛碗饭去。”
话语消失在宗阙关上的门外,月光透过窗户照入,让他们看清了屋子里堆放的各种木柴和干草,满满当当的,没给人留下太多的地方,但起码遮风挡雨。
宗阙将草整理了一下坐了上去,公子樾打量着低矮的房屋,学着他的样子想要跪坐在草垛里,却是险些一个踉跄,只能无奈的坐上了极为厚实的干草,除了有些扎背,倒是意外的舒适。
空气中弥漫着草屑的味道,还有从院子里透进来的牛粪味儿,公子樾轻轻屏着呼吸,却没有问出如之前一样的问题。
此处村落人烟稀少,田地宽广,经过的屋舍皆是低矮,从外面便能够看到里面的床,说是床,更像是土石堆砌起来的。
人人身上穿着的衣服皆有补丁,即便这个最大的院落中有一头牛,屋主人身上的衣服同样有好几处补丁,且在月光下也能够看到颜色不一。
而在淞都,只有极贫困的百姓或是路边的乞丐才会如此穿着。
他霖国的百姓过的比他想象中还要艰难许多,在他未知的地方,他们得到一只兔子都能欢呼雀跃许久。
门被敲响,宗阙起身打开了门,屋主人胳膊上搭着两身衣服递了过来:“都是旧衣,别嫌弃。”
“不会。”宗阙接过道。
“还有这个,你们一路应该没吃饭,吃点儿东西,家里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屋主人将一个碗递了过来道。
“多谢。”宗阙接过,遮挡住对方的视线关上了门。
脚步声远去,宗阙将衣服和碗放在了公子樾的面前道:“吃点儿东西吧。”
公子樾捧起了碗,碗沿是热的,月光洒在上面,照亮了其中搅拌的谷物和菜,绿色与黄色交织,他将碗送到了唇边,扒了一口进嘴里,淡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盐味掺杂着豆子和未知名的菜,味道十分苦涩怪异不说,还掺杂着咬不烂的壳,甚至还有碎石子崩牙。
碗被放下,公子樾起身打开了门,将那一口食物吐了出去,同时伴随着些许干呕。
宗阙换衣服的手一顿,转眸看着他的背影道:“先进来。”
公子樾回眸看他,沾染着湿润的眸中有着不可置信。
“娘,这个东西真好吃……”旁边屋里传来了孩子雀跃的声音。
“甜甜的,娘,这个里面是不是加糖了?”
“哪有糖,等你爹秋收交完了粮食,还得买盐呢。”
“娘,我没吃饱。”
“外面是出什么事了?”屋子里传来了问询的声音。
在屋主人出来前,公子樾转身进了身后的屋子关上了门。
“没人呀,可能是牛在动,一天天疑神疑鬼的。”
“那我不是怕有人偷我的鸡……”
公子樾靠在门上,宗阙则系好了衣带,端起了他刚才放在地上的碗送到了嘴边吃了起来。
这是煮熟的麦子,只是其上的壳没有舂干净,以至于有的没有熟透,嚼起来需要留意不要崩牙,其中掺杂了豆子和苋菜,因为只有盐做调味品又煮的太过,充斥着苦涩的味道。
宗阙吃了半碗,看着站在门口久久不动的人道:“还吃吗?”
“你未觉其中掺了石子?”公子樾靠近询问道。
“只是没煮熟的麦子。”宗阙将碗递了过去道。
公子樾看着面前的碗,腹中饥饿和难受交错在一起:“你不介意?”
“这就是他们平时吃的东西。”宗阙问道,“吃吗?”
公子樾一怔,双手捧过了他递过去的碗,重新放在了唇边。
苦涩干噎的味道重新充斥着口腔,比之前吃到的那条鱼不知道难吃了多少倍,公子樾蹙着眉头有些反胃,却是捂着嘴硬是咽了下去。
这就是他霖国百姓平日所食之物,难怪他们得了些栗子就那么高兴。
公子樾吃的有些慢,宗阙靠在草垛上等着消食,目光却落在他艰难吃着食物的侧脸上。
虽然养尊处优,却从未真正嫌弃过他的百姓,而是尝试着去共情,去体会。
宗阙目光收回,缓缓闭上了眼睛。
公子樾吃完,捂着唇半晌才将碗放了下去,轻轻松了一口气,却发觉房间里已经安静了下来。
他就着月光转眸看向了身旁的人,却发现他的呼吸已经沉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还在唇间充斥,公子樾起身宽下了外袍,轻轻拿起放在一旁的麻衣,将其轻轻套在了身上。
虽有亵衣在内,可摩擦在手腕上的触感还是相当粗糙,其上充斥着干草和作物的味道,公子樾轻轻屏息系上了腰带。
百姓所食,百姓所穿,他不过吃了一次,穿了一回就觉得难受,他们日日食此,日日穿此又作何感?
院落已经陷入了安静,公子樾轻手轻脚的将脱下的衣袍盖在了宗阙的身上,见他未醒来,才松了一口气靠坐在了旁边的草垛上,听着旁边沉稳的呼吸声。
目光微侧,男人在月色下的睡颜十分安静,呼吸一起一伏,被月光勾勒的俊美轮廓并不像他清醒时表现的那么成熟稳重,而是带着些许青涩的味道,让公子樾意识到他的年龄可能跟自己是差不多的。
一路奔波,面前的人才是最累的,拖着那样几乎要命的伤势,又守了几乎两夜,辨路,找寻食物,避过野兽的地盘,寻觅落脚的地方,避免他被发现,几乎什么都是他做的。
两天的时间,他几乎是习惯性的依靠他,却忽略了他的年龄。
公子樾的手伸了过去,在那张面颊上落下了些许阴影,将将要碰到时他握住拳头收回了自己的手。
等到回了淞都,他必然要去求父王的丹书,免了他奴隶的身份,这样的人,不该被任何人践踏。
夜色渐深,虫鸣的声音有些吵,却让公子樾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很沉,沉到不知天地是何岁月时,身体被轻轻推动了。
公子樾睁开眼睛,困意极深,而周围的环境还很暗,话语将要出口,却被推醒他的人伸手捂住了:“嘘,有人。”
他们躺在草堆上,几乎是瞬间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错落的脚步声,人很多,而本来很暗的天色中有火光传了过来。
“是什么人?”公子樾示意,被松开唇时小声问道。
“官兵。”宗阙起身走到窗口处往外看。
连绵的火把照亮了村口的道路,穿着盔甲的官兵牵着马,吆喝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霖国的兵甲。”公子樾从窗边看出去,眸中浮现了轻松的味道,“阙,我们可以回淞都了。”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宗阙回身收拾着外袍,将其裹在换下的旧衣中扎成了包裹,然后将碗和睡觉弄出的痕迹全部堆砌在了草堆之中,打开了门道,“先离开这里,静观其变。”
公子樾看着他的举动,眸中不解一闪而逝,心神提起,跟着他出了房门,绕到了屋后。
不过瞬息的功夫,那些火把已然到了近前:“都起来,都起来,抓捕逃犯,所有房屋都要检查。”
院落里的鸡鸣叫了起来,连牛都发出了几声声音,院落通明,屋子里的主人带着困意,套着衣服打开了门:“谁呀,这是干什么?”
“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官兵掏出了羊皮展开,其上的画像虽然简陋,却一眼能够认出是谁的神韵。
公子樾瞳孔微缩,看向旁边的宗阙时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抓捕逃犯很正常,可拿出的却是他的画像,霖国中有人想要他的命吗?
“怎么办?”公子樾做着口型。
“噤声。”宗阙看着屋子后宽敞的田地,这里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
对方能这么快找到这个村庄,只怕是发现了他们中途留下的痕迹,只能赌一把。
“这……”屋主人看着画像有些迟疑。
“要是窝藏逃犯你这一家子人都别想活,见过没?”为首的官兵推着人问道。
公子樾的心提的极高。
“没,没……见过,傍晚的时候他们来借宿,但这一代匪患多,就让他们找别家去。”屋主人吓的坐在了地上,“真,真的。”
“头儿,要不要搜一下,就这家比较大。”有官兵打量着房屋道。
“别别,我婆娘在里面睡觉呢,这么多外人,要吓坏孩子的。”屋主人惊慌失措道。
“你这不让搜,是不是真藏着什么?”为首的官兵用刀拍了拍他的脸背道,“去,把各个屋子都搜一遍。”
“是。”持着火把的官兵无视屋主人的阻拦,直接抽出了刀冲进了屋子里。
其中传出了女子和孩子慌乱的声音:“这是做什么?”
“娘,娘!!!我害怕!”
鸡窝里的咯咯声做响,母鸡被士兵直接拎了翅膀提了出来:“你这鸡不太听话,啄了我。”
“别,官爷,家里就这么一只下蛋的母鸡。”屋主人跪在地上看着对方拿刀抹了鸡脖子,眼睛都红了却不敢妄动,只是视线瞥向了柴房,呼吸急促起伏着。
公子樾听着声音拳头握紧了,却不敢擅动。
“那间。”为首的官兵示意。
几个官兵闯进了柴房,用刀捅进了草堆里,在屋主人忧心的视线下出来汇报道:“没有。”
可屋主人的心还没有放心,主屋里传来了一声暴怒的声音。
“娘的,敢咬我!”
火光乍现,传出了女主人惨叫的声音,她被人提着从屋里拽了出来,浑身只着了里衣,旁边还跟了两个孩子哭叫的声音,就这样置身于所有官兵的围观之下瑟缩发抖。
男主人几乎目呲欲裂,脱了自己的衣服盖上在了女人的身上,驱赶着拉人的官兵道:“你们干什么?!”
“怎么回事?!”为首的官兵问道。
“我们正搜着屋里,这婆娘冷不丁的咬我一口。”那官兵被推开,抽出了刀道,“真是找死。”
“搜查哪有往人被窝里搜查的?!”女主人抱着自己的手臂,眼里全是泪水。
“官爷我什么姿色没见过,还能稀罕你这样的?”那官兵提着刀不屑道,“你就是送到我床上,也不惜的看上一眼,有什么好挡的。”
公子樾闻见惨叫声时已是拳头握的咔哒作响,此时更是呼吸微重,直接起身就要出去。
然手臂被拉,他想要回头说话时却被宗阙捂住了嘴,对上了对方充斥着冷意的目光:“留在这里。”
“他们未必敢要我的命,我不能……”公子樾试图说说话,却看到了男人打开的包袱,“你要做什么?”
“待在这里,我引开人以后往那个方向跑。”宗阙贴着他的耳朵轻声指着方向,“我要是能逃脱,会去跟你回合,别轻易相信别人。”
公子樾眼睛瞪大,看着他套上自己外袍的动作心脏都在颤抖,却只能强忍着声音制止道:“不行,你不能这样做……”
不能这样,那么多官兵,他那样出去会死的。
“冷静,你该知道这样是最好的选择。”宗阙看着他,系上衣带,将衣摆扎入了腰带中。
他的身体要比公子樾强健的多,这种时候他去,两个人活下来的概率会更大。
因为他们而连累到的人才能求生。
“阙。”公子樾抓住了他的手腕,手背上青筋绷起,浑身都带着颤栗,语气像是在要一个确定的答案,“要活下来。”
他当然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但他真的很怕,怕这个人就此没了性命。
“嗯。”宗阙应道,提起了一旁的草框罩在了他的身上,沿着房屋旁边朝着远方奔了过去。
想要逃生,要先进树林。
“敢咬我们,要么命留下来,要么给我们解解闷……”一个官兵的手伸了过去。
玉白的衣衫即使在黎明的漆黑中移动,也十分的显眼。
“头儿!”发现的官兵指向了远方。
为首的官兵看向了远方,玉白色一般是丝绸才能染出的颜色,他一时顾不得这里,直接抬起刀道:“别玩了,人要跑了,追!!!”
有人上马追赶,有人则收了刀举起火把朝着那边跑了过去。
“站住!”马匹跑在大路上,宗阙却专门挑着小道走,马臀被抽,马匹倒是跑的飞快,只是每每来不及转向,反而是举着火把奔跑过来的官兵追的更快些。
田地远去,丛林越来越近,宗阙以匕首劈过树枝,勉强拦住了追来的官兵一瞬,没入了更深的丛林之中。
马蹄嘶鸣,破风之声响起,宗阙转身闪躲,箭羽擦着他的胳膊划了过去,箭头沾染了血迹,剧痛的触觉传来。
“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为首的官兵下马,看着那彻底没入丛林的玉白身影道,“真是能跑,我看他能跑到什么时候。”
“是!”举着火把的官兵涌入丛林之中。
宗阙从衣摆上撕下了一块布,缠住了伤口往密林之中而去。
漫山遍野的火光交错,却已经彻底的远离了村庄,女人啜泣的声音进了屋子,男人暗骂了几声,到底关上了门,让这座村庄重新陷入了安静之中。
公子樾掀开了头顶的箩筐,眺望着远方的火光,摸向了暗袖之中的簪子,那是他身上唯一遗留下来的有价值的东西,可若想留给这户人家,只怕即便他们卖了也会被诬陷偷盗,反而惹来麻烦。
手指松开,公子樾朝此处房屋作了一揖,就着渐亮的天色记住了此处环境的特征,朝着宗阙之前所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不能辜负那人舍生为他引出的生路!
日头渐升,天光乍亮,丛林里虽因树木茂盛而显得有些阴暗,却已经不需要火把就能够视物。
灭掉的火把被舍弃,二三组队的官兵用刀劈着杂草和树枝,在其中搜寻着那道身影。
“真是麻烦,刚从林子里跑一遍,现在又得再搜一遍,这公子樾也太能跑了。”
“可不是,命大呗,从悬崖上摔下去都没有摔死,不过这次他可跑不了了。”
宗阙的身影在丛林之中穿梭,这里的路他来过,想要跑掉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可山涧近在眼前,前方却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宗阙转身藏于树后,看着前方提着刀同样搜着山的官兵屏住了呼吸。
前往那个村庄的很明显只是先头的人,想要杀公子樾,对方真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原世界线应该就是他们把公子樾送回淞都的,为的自然不止是要命,还要让他彻底失去继承权,可惜棋差一招。
宗阙握紧匕首挪动着身体,可那两道身影还是缓缓靠近,在发现彼此的时候,一人提刀砍了过来,一人喊道:“找到……”
匕首挡过了劈下来的刀,直接刺入了那呐喊之人的喉咙,另外一个被宗阙的手拧住,同样是瞬息之间抹了脖子,再无人声。
血液喷洒,宗阙呼吸微重,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液略有出神。
他的这双手救人的时候也曾沾染上血液,只是时候是让人生,这个时候却是亲手夺去了两个人的性命。
血液滴落,宗阙将匕首换了个手,拾起了地上的刀箭负在身上,朝着前路跑了过去。
系统没有警告,说明他的作为不违反本源世界的规则,威胁到性命时自保为上吗?
只是即使他及时处理,那一声还是引起了同样搜山官兵的注意,脚步声飞速聚拢,呼喊声也传了过来:“这边,快,别让他跑了!”
追赶的人步伐很重,宗阙看着从前方提着刀包夹过来的人,刀反手挡住时,匕首已经抹了对方的脖子。
这些官兵的确是成年男子,力道不弱,但是他们是集体训练出来的,大多只会靠着蛮力挥刀,想要直接击到致命处不难。
宗阙侧头,以身前人的刀挡住了后面劈来的刀,匕首反手刺入,两具身体分开时,溅出的鲜血沾染到了脸上,肩膀上也多了一处血痕。
身后的步伐声和呼喊声仍络绎不绝,宗阙将身上的衣袍脱下,从上面撕下一条包裹住肩膀系紧,将衣袍裹上一人的身体扔下了山涧,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追!”
“他好像跳崖了?!”
“下去,上面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公子樾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君子六艺中可是有射的。”
“一队人守在山外继续搜寻。”
脚步声匆匆,朝着山涧下奔跑了过去,有人往山林外搜寻而去,脚步声渐渐散落。
直到周围寂静无声,那一处山涧缝隙攀上了一只带血的手,宗阙身体落地,按住了伤口朝着与之相背的地方而去。
血液滴落,杂草丛生,宗阙到了边缘藏身一处看着守在外围的官兵微微蹙眉。
他们为了寻找公子樾,派来的人恐怕不止数百,王权争夺比想象中更加残忍和狠绝。
【宿主,这个世界对您来说会不会太勉强了?】1314看着那几乎将山外围的水泄不通的官兵道。
这种争权夺势的乱世,又讲究尊卑有道,不管是碰上乱象还是在太平的城里,宿主的身份决定了他可以轻易被人所杀,且对方不会论罪。
【不会。】宗阙坐在那处藏好了自己的身影,静静看着外围。
这种情况,他需要等待天黑,那时会更好脱身。
天色转到了黄昏,山林之中的官兵汇聚,纷纷聚集在了山坡之上,汇报着消息。
“死的那个根本不是公子樾。”
“摔的骨头都碎了,这仁善之君也不过如此。”
“头儿,找了一天了,明天还找吗?”
“他不知道还在不在这山中?应该是受了伤,跑不远才对。”
“那现在怎么办?”点燃了火把的官兵问道。
天色渐暗,火把一一燃烧了起来,照亮了这片空地。
火光跳跃,为首的官兵抬头看着手上的火,又看向了这片山林道:“我们的人都撤出来了吗?”
“这种深上老林晚上狼多,正在让人都撤出来。”旁边的士兵道。
“这晚上找人不好找,火把不小心掉在了树林里也是有可能的。”坐在马背上的官兵勒着马缰道。
“头儿英明。”旁边的人很是上道。
【宿主,他们好像想放火烧山。】1314担心道。
【放心。】宗阙靠在那里,看了一眼正往林外撤的官兵,目光定在了那骑在马背上的人。
本就是秋来落叶深,一旦火焰落地,定会瞬息蔓延开,整座山林和其中的生命都会化为灰烬,若是有人身处其中,也难逃一死。
一片山林养一方水土,手下敢如此做,就是料定了即使汇报上去,也不会被申饬惩罚。
为了权势毁自己的国土,全然不将一众生命放在眼里,有这样下梁的为首者的确不应该坐上君王的位置。
宗阙从箭篓里抽出了箭,搭在了弓弦上,指向了那在马背上洋洋自得的人。
这里的弓箭跟他所处时代的弓箭不太一样,能不能射准,要看运气。
火光映在眸中,那双眸底却是一片的冷意寒凉,坐在马背上的人乍见林中冷光闪过,正疑惑时已被那疾射而来的箭羽贯.穿了眉心,睁着眼睛从马背上滚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