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河边的身影不甚熟练的用叶片汲着水,发丝散落,即便用手打理,发尾也因为他的倾身而垂入了水面。
宗阙的脚步声渐近,捧着叶片的人起身回眸,水滴淅淅沥沥的顺着叶片缝隙滴落,因为被水沾染而微重的发丝贴和在衣服上,他的身体略微绷紧,说出的话语却一如既往的温和:“你的伤虽然止住了血,但先不要乱动,否则一旦血崩,会回天乏术。”
宗阙看着他清亮的眸和微微缩紧的手指,侧眸挪到了河边蹲身下去:“脸上全是血和汗,眼睛涩的疼。”
沾血的匕首置身于河流之中,一点一点的清洗干净了上面的血迹,然后被宗阙擦干净插入了鞘中,他略微弯腰,单手捧了清水洗着脸上的血迹和汗水,污水顺着他的指缝滴落水中,一点一点露出了清晰的轮廓。
公子樾见他动作,肩膀微微松了些,一时有些羞愧于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叶片中水迹已干,公子樾有心再汲些水,却见岸边的男人站起的身影,下意识伸手搀扶道:“此时还是静养为宜。”
“多谢。”宗阙随手抹去了脸上的水迹,顺着他的力道起身。
他动作做的随意,虽不似王宫贵族一举一动都要合乎仪制,却不显得粗鲁,只是公子樾搀扶他转身,看清男人的样貌时眼睑轻轻阖了一瞬。
这人真是生的极好的样貌。
他只是看了一瞬便收回了视线,宗阙被他搀扶着坐在了树下,检查着身上的东西,却发现连那把匕首都是为了防止意外情况的发生而偷偷佩戴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天色渐晚,周围眼看着要彻底黑下来,丛林的风带着傍晚的潮湿冷意,扑簌簌的声音听着是叶片,其中还夹杂了一些鸟鸣之声。
这里明显人迹罕至,一旦入了夜就危险了。
宗阙看向了一旁静坐试图将发丝打理起来的人道:“麻烦捡点儿枯枝和干草回来。”
公子樾看向他,眸中有极浅的诧异闪过,却是起身道:“好。”
周围枯叶不少,宗阙坐直身体清理着面前的地面,以石头垒出了一个范围,又寻了一截枯枝,用已经完全晾干的匕首削尖了前端。
公子樾将干柴放下,复又去捡了几回询问道:“这些可够?”
“再捡点潮湿或者刚断裂的树枝。”宗阙拿起枯木堆中的一截,在其中挖着凹槽。
“这是为何?”公子樾询问道。
他脸上全然没有任何被以下犯上的不满和恼怒,宗阙开口道:“这林子里应该有野兽,枯木烧的太快,新鲜的树枝能延长火堆的时间。”
“原来如此。”公子樾转身进了丛林之中,挑选新鲜的树枝,只是新鲜的树枝不比枯木,虽扯下容易,折断却难。
衣袍勾带,发丝凌乱,公子樾只能拖着那跟小树一样的树枝放在了附近:“匕首借我一用。”
宗阙将匕首递了过去,在枯木的凹槽周围放满了干草,以削尖的枯木嵌入。
他倒是有不少野外生存的经验,只是每次出行必带火,即使没有火,也有很多现代的工具可以拆解用来生火,钻木取火的次数少之又少,不是每次都能够成功。
双手搓动,公子樾削下了一些树枝,有些探究的看向了他的动作道:“可要我来?”
“不用。”宗阙紧盯着那已经开始冒烟的地方。
丛林安静,却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待那一两粒火星冒出,瞬间点燃干草,吞噬着上面支起的枯木时,宗阙呼吸微松,也听到了旁边轻轻松缓的呼吸。
宗阙又往其中添了一些干草,吞吐的火焰中传来了枯木噼啪断裂的声音时,他将旁边的枯木搭在了上面。
火光照亮了一方天地,驱散了夜色渐起带来的湿冷。
公子樾跪坐一旁,整理好了衣摆,看着面前的一幕道:“未曾想到此方法还能生火。”
“摩擦生热。”宗阙看着面前燃烧旺盛的火堆,拉过一旁湿润的树枝,掰断了一截丢了进去。
火焰吞噬,那湿润树枝的顶端不断渗着水,发出了吱吱的气泡声,被蒸干水分后才彻底燃烧起来。
他折的随意,公子樾看着刚才自己用匕首都没有割断,在对方手中却如此轻易折断的树枝,将手中的匕首双手捧着递了过去:“此物归还。”
宗阙抬眸看着那被捧在玉白掌心的匕首,伸手握住了柄拿了过来,也看到了那掌心手指上各种细碎的伤痕。
那手指修长如玉骨,本只在握笔处有一些薄茧,是一双极富贵的手,而那些伤痕却破坏了那份美感。
公子樾原本是霖国最负盛望的继承人,一朝沦落,流亡三年,这三年摧残他身体以至油尽灯枯的应该不止环境的困苦和舟车劳顿,还有内因,母亲被囚,父亲追捕,还有层出不穷的追杀和对国家的担心,才会使眼前这个雅清温润的公子登上王位不过几年便已体力不支。
即便没有刺客刺杀,他在那个位置恐怕也待不了多久。
为君王者爱民,是百姓之福,不为救命之恩,也不为任务,只为这一点,也该保他生命无虞。
樾……吗?
宗阙将匕首收回了鞘中,重新藏在了腿后,公子樾收回手掌静坐,目光却落在了火光之后的男人身上。
他的容颜俊美,眉宇疏阔,具有极具冲击感的样貌,可那双漆黑眸中的情绪却很平静,不管是伤重拔箭还是让他做事的时候,那双眸中都没有任何的瑟缩畏惧之感,可见心中行事有成,非池中之物。
他的视线并未遮掩,宗阙抬眸看过去时对方并未仓促收回视线,而是轻轻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时代奴隶大多无有姓名,即便是起了名,也无姓。
“阙。”宗阙靠在了树上道,“宫阙的阙,我要休息一会儿,你守前半夜,别让火堆灭了。”
他需要休息让伤口恢复,要不然在这片丛林里想要生存下去恐怕很难。
公子樾眸中诧异浮现,看着他闭目养神的举动却是轻声应道:“好。”
宫阙的阙,他竟是识字的。
也不知是何种原因从鲁国到了霖国成了奴隶,那一道烙印,当真可惜。
火焰吞吐,夜色彻底降了下来,林中不再有鸟鸣之声,却可以听到一些东西扇动翅膀的声音,连带着不远处的草丛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穿梭,公子樾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看到什么东西没入了草丛,手指微微收紧,拿过一旁的枯木放进了火堆中,让火焰升更高更暖了一些。
马车从悬崖滚落,此处距离淞都也不知道有多远,若是离的太远,国都派人来寻恐怕也不好找,可若不走,那些刺杀之人未必不会追上。
公子樾的目光落在了一旁被拔出的箭尖上,伸手取过,此箭尖中脊突出,两侧凹槽极深,一旦射中,即使拔出了箭也会撕扯皮肉,造成伤口再度破裂,暗伤重重。
伯国以冶金之术出名,更有三凹槽的箭尖,这种工艺的确出自伯国,但箭簇却不是伯国的标志,而是沂国的,箭杆则是霖国林木。
公子樾反复打量,却难以定下藏在暗处的人是谁。
丛林寂静,落叶之声可闻,公子樾放下箭时蓦然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嗥叫之声,空旷辽远,声音连绵不绝,在这样的夜色中让人毛骨悚然。
他的心轻轻提起,却见原本靠在树上沉睡的人睁开眼睛,坐直身体细细聆听着。
“是什么?”公子樾努力沉住气问道。
若是人,还可有商量的余地,即便是要一身的财物也可舍弃,可是饥饿的猛兽可不会给人任何商量的余地。
“战败被赶出族群的头狼。”宗阙仔细听了一会儿道,“这附近应该有狼群。”
公子樾原本因为听说只有一只狼而放松的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那怎么办?”
宗阙看向了他紧张的神色道:“狼群今晚会驱逐原本的头狼,驱逐成功会交.配,今晚不用太担心。”
狼怕火,且地位,领地和交.配权比随处可见的猎物要重要的多。
公子樾听着他的言辞,原本贴在腿上的手微微抬了下,耳廓泛起了些许红色。
交.配,这人倒是不拘一格。
“你能听懂兽语?”公子樾询问道。
“了解过一点。”宗阙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木道,“后半夜了,我守夜,你休息。”
狼嗥声响了几声,似乎离的远了些,公子樾看着火堆旁静坐的人微微松了神经,他看了看周围的枯枝烂叶,学着宗阙找了一棵树靠了上去,可每每快入睡时,头一侧便会醒。
宗阙看着不断瞌睡又努力保持仪态的人道:“睡这边。”
这里靠近河岸,地表潮湿,要真是和衣躺在上面睡上一晚,寒邪入侵,百病丛生。
公子樾睁开带着睡意的眼睛看着他:“什么?”
“睡我旁边,明天我们得从狼群地盘出去。”宗阙略微起身挪开了一些位置,他靠坐的地方下有一袭干草。
公子樾略有迟疑,闻言却是起身跪坐在了他的身边,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闭上了眼睛:“多谢。”
他实在是困到极致了,许多事情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身侧之人呼吸渐沉,在火堆噼啪的声音中,那不自觉侧身的人抵上了宗阙的肩膀,略有些不安的动了动,却没有醒来。
宗阙侧眸看着身旁熟睡的人,即便是在睡梦中,他的手也是轻轻搭在腿上,没什么不规矩的地方。
熟睡的人眉眼极长,浅动的睫毛勾勒出极好的线条,只是因为一日的奔波劳碌,他的脸颊上沾染了些许污渍,唇角微干,配着那眼下的青痕,明显疲惫到了极致。
垂落的发丝随着他绵长的呼吸轻轻晃动,带着雅致的草木香气,雅清而不可冒犯。
公子樾。
这个人跟记忆中的人完全不同,他是一个新的生命,即便灵魂是同一个,也需当成新的人去认知。
宗阙收回了目光,伸手取过了一旁的箭头,又拉过了那如小树一样的树干,抽出匕首割去了上面的枝条,削着上面的树皮。
他的动作幅度不大,身旁的人呼吸一直未变,木棍削的趁手,他削了上面,将箭头嵌了上去,又撕下了衣袍的衣摆,将其搓住缠好,试了试力道后放在了一边。
因为动作幅度小,难免做的慢了一些,火堆的火势慢慢变小时,宗阙将剩下的湿柴添了进去,噼啪喷气的声音唤醒了身旁的人,也唤醒了黎明。
“嗯……”公子樾轻轻动身,睁开眼睛看着侧枕的肩膀起身道,“失礼了。”
“嗯。”宗阙起身,动了动被枕了半个夜晚的肩膀,提起削好的木棍走向了河边。
公子樾轻轻动了动脖颈,略有些僵硬的整理着衣襟,起身时却察觉了散落下来的发丝。
玉冠已碎,公子樾以手梳理着发丝,却有些不知所措。
以往梳发都是婢女或奴仆做的事,他从未为此烦心过,如今算是只身在外,让他觉得自己除了读书,倒真成了无用之人。
宗阙站在岸边看着水面,在某个黑影略过时扎了下去,简易的长戟出水,一条鱼直接串在了长柄之上,被宗阙随手取下扔在了岸上。
染血的鱼在地面跳动,公子樾的手一顿,勉强拢起的发丝再度散落。
他思索片刻,终是无奈的从衣袍撕裂的一角扯下了一条,将散落的发丝扎在了脑后,使自己行动方便些。
宗阙听见声音回眸看了一眼,长戟再入水,另外一条鱼同样被他挑上了岸。
公子樾起身,看着岸上两条活蹦乱跳的鱼,目光落在了宗阙用的长戟上:“你用的东西可否予樾一观?”
宗阙将长戟横着递了过去,抽出匕首抓住了一条鱼,直接拍晕了迅速开膛破肚。
公子樾本在打量,感慨这人的聪明,善于就此取材,却乍见面前鱼肚破开的血腥一幕,喉中带了些许不适道:“这个要怎么吃?”
“烤了。”宗阙将处理好的鱼清洗干净,串上了木棍架在了火边。
鱼泡一类全都顺水漂走,血腥味略有减淡,公子樾看着两条鱼轻轻沉气。
他从前也不是不食荤腥之物,只是君子远庖厨,从未见过如此直观的宰杀场面,让人不忍食之。
公子樾往上游走了一些地方蹲身净着面,让自己还有些昏沉的思绪清醒一些,宗阙则往火堆里填着柴,看着鱼肉的状态翻着面继续烤。
腥味渐去,鱼肉的味道随着火焰的烘烤溢散了出来,飘出了些许距离,让公子樾原本觉得不适的胃蓦然轰鸣了起来。
昨日行走半日,傍晚未食,只进了些水,如今倒是饿了。
宗阙翻烤了几次,剃下里面的肉尝了尝熟透了,看向了一直待在上游水边的人道:“可以吃了。”
他拿起一根剔除鱼刺,缓慢进食着,没有任何佐料的鱼即使剔除了鱼线,还是会带着一些腥气,不过此处水干净的很,肉质也很嫩,那点儿腥味在腹中空空的情况下并不影响口感。
公子樾迟疑片刻,起身走了过去,尝试了几次还是未拿起那鱼:“这林中可有果子可食?”
宗阙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吃鱼?”
“嗯,晨间不宜食荤腥之物。”公子樾轻轻按着腹部说道。
“嗯,看能不能遇上。”宗阙继续吃着自己的鱼。
一根根鱼刺被丢进了火堆,最后只剩下一根完整的主刺鱼尾和鱼头,宗阙直接将串鱼的木棍扔了进去,起身找到了几片较大的叶子,盛了水泼洒在了火势渐小的火堆上。
烟雾缭绕,其中带着些许火星,宗阙取过以树皮缠绕制成的茼状物,从火堆之中挑拣着带火星的木炭送入其中,又在其上封上了数层木炭,最后以树皮封好,缠绕结实。
“这是做什么?”公子樾询问道。
“保留火种。”宗阙做了两个,又重复几次水,确定火堆彻底湿透,毫无火星之后,捧来了枯枝树叶掩盖着火堆的痕迹。
丛林之中火种不易得,这种方式能不能保留几个小时还要看运气。
树皮茼收好,宗阙取了几片洗净的叶子将晾在一旁的鱼包好,用绳子扎起来提在手上,探着方向道:“公子要去哪里?”
这个时代的说话方式,他还是要慢慢习惯。
“回淞都,但也要提防那些追杀之人。”公子樾起身道。
宗阙看了他一眼,辨别着方向,将制成的长戟递给了他道:“先用这个防身,往这边走。”
公子樾这次遭遇的刺杀不止一波人,原世界线中他返回淞都城外乃是若妃放行,为的就是他听到王后被关的噩耗,直接抓捕。
幸好公子樾在霖国声望颇高,门客故交无数,才能从霖国逃脱,但即便如此,一路遇到的围追堵截也是不计其数,几次险象环生。
既然知道危险,就没有必要再去冒险一次了。
宗阙虽然懂格斗术,但这个时代各家百花齐放,不管是各国争斗还是学者周游列国,靠的都不是一人也不单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武艺,兵甲,哪一个都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对抗的。
“多谢。”公子樾握住了长戟,跟随在了他的身后。
此处无路,宗阙辨别着方向,行走在枯枝烂叶之中,小心的绕过了缠绕的树枝,公子樾顺着他的步伐跟上,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若非远离了河流,不闻半分水声,这里跟之前的丛林当真是没有半分分别。
鸟鸣声从极高的地方传来,空旷寂寥,公子樾抬头看时,脚下不经意绊到了枯叶掩盖下的树根,即便抓住了旁边的树,仍然往前扑了过去,眼看身体要扑到地面,手臂却被伸过来的手稳稳扶住了,虚惊一场。
公子樾看着扶他的人,轻疏了一口气道:“多谢。”
“地上有树根,小心一点。”宗阙将他扶稳后放开,拨开树枝朝着前方走去。
他们要去跟淞都相反的方向,将公子樾带离霖国,只是六国林立,没有路引和契书,去哪个国家都不太方便。
一个是霖国的天潢贵胄,一个是不会被当成人的奴隶。
宗阙一边探路一边思索着,他对这个时代实在有点儿陌生,目前最好先去没人的地方。
“樾谨记。”公子樾看着身前的背影,以长戟撑住地面跟上。
步行多有曲折,幸运的是宗阙在一棵树上发现了几枚野果,其他的很多已经落地腐烂,宗阙以长戟捅上去,浅得了几枚掉落的,随手擦去了上面的灰尘递给了身后的人。
公子樾看着他的动作,接过时道:“不用水洗过吗?”
1314也很惊奇:【宿主,你不怕有寄生虫了?】
“这种果实经常被雨水冲刷,只是一些灰尘。”宗阙将其他掉落下来的收拢了起来,扯下一块衣袍包了起来,拿过一枚送到了唇边咬下,“你也可以等找到水以后洗了再吃。”
丛林里不是哪里都有水的,他们也没有取水的工具,果实反而是最好的汲取水分的办法,这种时候保命是最要紧的。
宗阙系好了包裹提上鱼继续走,公子樾看着手里的果实,知晓此刻不是讲究的时候,他用衣袍擦拭着果实红润的表面,咬了下去。
一口下去带着些许软糯的味道,水分倒是足,就是没什么味道。
君子食不言寝不语,公子樾这是第一次尝试行走的时候吃东西。
果子瓤核很大,不过吃了几口就没了果肉,公子樾将核扔在了地上,手上粘腻无解,只能匆匆跟上。
若是没有吃东西也便罢了,偏偏他吃了,还是果实,不过片刻,肚子便开始轰鸣了起来,似乎嚷叫着饥饿。
若只是饥饿还可忍,偏偏叽里咕噜的声音在静谧的丛林中格外的响亮。
宗阙停下脚步回头,那跟在后面捂着肚子的公子樾连脸都红透了,见他掉头,无奈叹气道:“樾失礼了。”
“现在没别的吃的,吃果子还是吃鱼?”宗阙语气平静道。
他曾经见过不少旅行探险的人,老手在困境时都很会就地取材,新手刚开始会不适应,饿多了就不会再挑剔食物的来源和口感。
“果子。”公子樾说道。
宗阙递给他几枚果子,听着那浅浅咀嚼的声音打量着周围,这一代的气候应该很适合那种树木生长。
他左右寻觅着叶片,不断看着站在原地的人,确定不至于失去踪影。
公子樾吃着果子看着他很有章法的动作,思索着他的出身和来历。
有才之士不该拘泥于身份,只是他对地形和这些丛林之事如此清晰娴熟,非久经此事不能如此。
果核落地,公子樾吃完最后一个果子的时候宗阙返了回去:“公子,那边有便于携带的干粮,你要在这里等还是一起去?”
“一起去罢。”公子樾握住长戟朝他走了过去。
两人一路前行,宗阙在带着刺球的树下停了下来,开始收拢那些掉在地上碎裂开口的刺球。
“这是何物?”公子樾看着那带刺的果实,小心用手指碰了一下问道。
“栗子。”宗阙将其用匕首劈开,将其中的果实一一散落进了怀里,还有很多用布包了起来。
“要如何食用?”公子樾捡起了一枚散落出来的果实,没有找到任何开口的地方。
“用火烤熟。”宗阙那里收拢的很快,起身道,“能存放三五天。”
公子樾看着他被割了几块破碎的衣服,将那些碎裂掉出的果实收拢了一些放在了袖中。
暗袖原是为了放文书和贴身之物,但到了这般境地,许多礼节也是顾不得了。
“别带太多。”宗阙拎起自己那一包提醒道。
“好。”公子樾见他起身,以长戟撑地跟了上去。
日头快到头顶时,宗阙才寻觅了一处光滑的石头停下了脚步。
一应物品放在了上面,公子樾见他坐下,整理了衣摆在他的身旁坐下时才发觉脚底已疼的没了知觉。
他的身体轻轻后挪,将脚底离地,腹中空空,嘴巴干涸,宗阙递了个果子过去,自己也咬着一个:“明天应该就能从这片密林里出去了。”
“多谢。”公子樾捧过了果子放在了唇边,“你对地形颇为精通,从前是做什么的?”
宗阙看向了他。
公子樾嚼下了口中的食物笑道:“只是闲聊,你不用如此戒备。”
若是奸细,此处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睡熟时大可以要了他的性命回去交差,若是为了求财求地位,对方若效忠,他所能给的也只有这两样。
如今乱世,不怕有所求,就怕无所求。
“猎户。”宗阙说道。
原身是鲁国贵族罚没,被流放征兵去的,霖国强大,俘虏不能放归,也就成了奴隶。
那些奴隶不是不能回归故土,只是一旦打上专属的奴隶烙印,逃出去也会被人识破,不是送回就是打死,官府记录在案,又无路引契书,这也是很多奴隶不敢逃的原因。
原身的家族只剩下他一人,要说冤枉也算不上,而是鱼肉乡里被罚没,这种出身比奴隶更遭人唾弃。
“原来如此。”公子樾将果核放在了旁边,虽说本事很像,但这样的谈吐气质可不像。
果子下肚,公子樾的肚子再度轰鸣,就如同收缩一样,让他手指都带了几分颤抖。
若只是简单不食便罢了,这两日走路颇多,累到极致还不能裹腹,这种饥饿感他还是第一次尝试。
包着鱼肉的叶子就放在旁边,即便隔了一臂的距离,其中的味道似乎也萦绕在鼻端久久不散。
公子樾看了旁边吃着果子的男人一眼,屏着呼吸摸向了叶片包裹的鱼,早上说不吃,现在实在是难以开口。
手将将碰到,身旁的男人乍然起身,让公子樾的手迅速收回,脸颊上都带了红晕。
“我去前面探探路,你先休息一会儿。”宗阙看着他微微别开的视线道。
“好。”公子樾难得心虚到如此地步。
“果子不裹腹,下午还要赶路。”宗阙听着他肚子此起彼伏的叫声道,“先用你早上没吃的鱼垫一下。”
公子樾轻轻叹气:“好,多谢。”
宗阙转身走向了前方,他们一路都在往上爬,丛这里倒是能眺望到远处的风景,翻过这座山头就能够看到人烟了。
他的背影远去,公子樾拿过了一旁的叶片包,拆开系着的绳,从鱼腹上撕下了些肉送进了口中。
虽然肉已经冷掉了,却意外的好吃,公子樾用手剥离鱼刺,一点一点的送进口中,腹中轰鸣的声音也逐渐消停了下去。
一条鱼吃了大半,公子樾吃了两口果子解了些腻,将剩下的鱼包裹起来,重新系好时宗阙的身影返回了。
那鱼包明显小了一截,公子樾本有些不太好意思,却听他问询道:“休息好了吗?”
“你的伤不要紧了?”公子樾问道。
明明对方才是伤患,却似乎比他还能行走。
“不动没关系。”宗阙拎起了衣角拼成的包袱道,“走吧。”
公子樾从石头上站起,忍着脚底的酸涩拿过了一旁的长戟跟上。
再度出发时刚开始还好,后来可用长戟支撑,再后来公子樾即便不动,腿也开始抽搐颤抖不止了。
眼看着距离越拉越大,公子樾额头的汗水滴落了下来,呼唤道:“可否慢些?”
宗阙回头,看着他撑着长戟几乎站立不住的身体,走了回去道:“再休息一会儿。”
公子樾跪坐在了地上,呼吸已然微蹙:“今日恐怕不能成行了。”
腿部的颤抖带动着他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呼吸也久久不能平复下来。
宗阙半蹲在了他的面前道:“这里还没有出狼群的地盘,周围仍然有狼族粪便的痕迹,傍晚之前我们最好走出这里。”
公子樾闻言轻轻闭目,想要再起来,却是重新跌坐在了地上:“樾……实在不能行,请稍等片刻。”
宗阙看着他发白颤抖的手指和因为汗水而濡湿沾在脸颊上的发丝,转身半蹲在了他的面前:“上来。”
贵族出行,多有车马代劳,昨天负重前行了那么久,再加上今天,确实到了强弩之末了。
公子樾看着他的背部,眨落了坠在睫毛上的汗水道:“你身上还有伤。”
“没关系,我们今晚不能留在这里,上来。”宗阙回眸道。
公子樾抬手,扶上了他的肩膀,在被负起时轻轻扣住了他的颈侧,却发觉没有掉落下来的危险:“多谢你。”
“提好东西。”宗阙将包袱递给了他道。
公子樾刚接过,被身前的男人扣住了腿弯,朝着太阳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上坡之路不好走,尤其地面有树根嶙峋,可负着他的人行走的却很平稳,呼吸虽随着时间推移略带了些急促,却很平稳有力,比他们之前两个人行走还要快上很多。
“我可以下去自己走。”公子樾说道。
“你的腿还在抖。”宗阙打量着周围说道。
这里已经大致出了狼群的地界,可以去找一个落脚地了。
公子樾心中略有些无力:“若是未带上樾,你自己早已出这片山林了。”
“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死在马车上了。”宗阙说道。
虽然有恢复药剂不至于死,但也会失去任务对象的目标,不会比现在更好做。
公子樾唇角轻轻勾起,这人虽然面冷,却是懂的知恩图报。
有此一条,便称得上是君子。
宗阙一路前行,在看到一条山涧时走了过去,日头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刻,他们找到了一个山石倾颓下来,刚好拼凑在一起的山洞。
地面略有些潮湿,但在这山间最不缺的就是干草和枯叶。
宗阙放下人去抱回了不少干草,山洞旁已堆了一些干枯的树枝。
“明天还要走路,你接下来休息就行。”宗阙将干草铺好,清理出了一片地面,掏出封存的火种点燃了篝火。
“好。”公子樾坐在了干草上,可跪坐实在难受,腿部更是颤抖不止,他尝试舒展坐下,轻轻捶着自己的腿,才得到了一些缓解。
宗阙在火堆旁垒了一堆石头,又寻了一块石板,将其上尽量削的平滑一些架在了火堆上。
石板烧热,宗阙取出栗子开了口放在了上面,尽量接触到石板的平面。
栗子不断翻着面,随着火焰吞吐着石板,在秋夜里散发出一种极香甜的气息。
鱼肉虽然裹腹,但甚好消化,公子樾闻到味道,手中一滞,又觉腹中空空。
宗阙翻烤了一份,切开其中一个看着熟透了,一一夹下放在了树叶上,推到了公子樾面前:“等一会儿凉了顺着开口剥。”
“多谢。”公子樾看着那一个个圆滚滚的小东西,尝试用指尖碰了碰。
微烫的触感让他缩回了手指,却让他开始对这份食物心存期待了。
宗阙开口烤了不少,剩下的则放在了石头垒起的缝隙之中,任凭它自己慢慢熟透,包裹鱼的叶片被拆开,剩下的架在了火堆旁,宗阙去山涧汲了些水,这次却没能抓到那些细碎的小鱼苗。
公子樾剥开了栗子送进了口中,绵密香甜的食物一下子缓解了腹中的饥饿,宗阙将盛了水的叶片放在一旁,同样剥开栗子吃了几颗,然后将那剩下的半条鱼剔了鱼刺吃了下去。
各自饮水,公子樾看着对方收拢石头缝隙间栗子的举动道:“我来吧。”
“嗯。”宗阙将树枝递给了他,起身道,“我一会儿回来。”
“好。”公子樾将栗子一一夹出应道。
宗阙则去了山涧解开了衣带和包扎的布,那里的血液已经止住,但伤口看起来仍然很狰狞。
宗阙割下一块衣角清洗干净,沾着水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又将白天找到的草药捣碎了敷在了前面的伤口处。
前面好弄,后面却有些难以敷上,他以木棍裹了布,却难以看清后面的伤口。
公子樾沐浴着月色走出,看见的便是着山间上药的一幕。
男人的上半身赤.裸,沐浴在月光中的身躯修长有力,与文人的文弱气息截然不同。
非礼勿视,公子樾试图转开视线时却对上了男人转头侧过来的眸,那双眸带着月夜的凉意和寂静,仿佛能够射透人心一样。
“需要樾帮忙吗?”公子樾询问道。
“嗯。”宗阙看着他应道。
恢复药剂虽然恢复了内里,但以外面的伤势还是很难自己上药。
公子樾轻拾衣摆走了过去,拿起那打湿的衣角布,轻轻擦拭着他身后的血迹道:“似乎好了一些了。”
“别让水沾到伤口。”宗阙背对着说道。
“好。”公子樾擦拭过周围的血水,清洗过又擦拭了一次,才将那捣碎的药草敷上了伤口,察觉手下肌肉微微的收缩时道,“我轻一些。”
“没关系。”宗阙沉声道。
药草敷好,宗阙检查着自己的衣袍,一时无从下刀,公子樾看着染血的裹布,从自己的袖中抽出了第二层道:“你若不介意,可用我的衣衫暂时覆盖伤口。”
宗阙看向了他,匕首从他抽出的衣袖处割断,分成了两份,一份自己敷在了前面,另外一份递给了公子樾:“多谢。”
公子樾以布轻轻敷上他的伤口,又如昨日一样将裹布系好:“不必,辛苦你了。”
宗阙看着他退开的手,将衣襟拉上,系好了腰带起身道:“不辛苦,跟我来。”
他起身朝着山洞走了过去,公子樾浅笑了一下跟了过去。
这应该叫做言简意赅。
山洞已被火堆烘的极暖和,没有任何潮湿的感觉,反而充斥着栗子的甜香,宗阙坐在干草堆上看着走过来的人道:“坐。”
公子樾依言坐下道:“何事要到此处说?”
“脱鞋。”宗阙说道。
公子樾手指微动,眸中诧异之情难掩:“这是为何?”
“按摩一下明天会舒服点儿。”宗阙平静的看着他道,“脱鞋。”
君子在外不可衣冠不整,可公子樾知道此事有助于他们离开此处,行路艰难,总不好日日让他负在身上,他面色迟疑,还是脱下了软布做的鞋子道:“……多谢。”
除了鞋子,他脚上还套着丝织的白袜,虽是行了很久,却无丝毫的汗湿异味,反而带着他身上独有的草木香气。
宗阙隔着袜子握住了他的脚踝,左手找着穴位按了下去,那坐在一旁的人发出了一声闷哼,却考虑到他的伤没有贸然抽足。
宗阙每按一下,旁边都有倒吸气的声音,他看过去时,那皎皎君子的人早已双耳通红,似是找着话题问道:“你的足无事?”
“嗯。”宗阙应道。
“为何?”公子樾有所不解,他们皆为男子。
“多行。”宗阙寻觅着他的穴位按了下去,听着那一声闷哼道,“你的脾胃不太好。”
“你还懂医术?”公子樾有些见猎心喜。
“想长寿就要好好调理。”宗阙按下了另一个穴位,“案牍劳形太过。”
公子樾对上他的目光,竟有些羞愧之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