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谷雨笑道:“苏兄比蔺晨稳得住,佩服佩服。”
“谷兄过奖。”梅长苏笑着回应,“谷兄现在是巡防营大统领,执掌金陵治安,也算位高权重,得偿所愿,苏某在这里要恭喜了。”
谷雨给梅长苏倒了一杯酒,叹道:“苏兄说笑了,我们老家有一句话,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巡防营执掌京城治安,和京兆尹互相协作,也互相制衡,维护京城治安倒也罢了,难的是还得负责整顿那些权贵子弟,难怪陛下之前让谢玉做,确实是个麻烦活。”
梅长苏笑道:“说的也是。”
“说起来,苏兄是琅琊才子,平日里一定博览群书,却不知道最近在看什么书吗?”
“哦,最近再看一本《翔地记》,这书写的极妙,把一地的地域形势、城镇关隘、山川险易娓娓道来,让人百看不厌。”
谷雨点点头,抬头看向远方,开口道:“说起来我曾经有一个朋友,叫顾野王,摘抄各种书籍材料所成的一部地理书,唤做《舆地志》,此书作为方志佳作,既详考山川古迹之典故,又注明其文献出处,这不仅是方志史上的重要建树,千年以后,也会成为重要的辑佚文献。”
“顾野王?《舆地志》?”梅长苏皱眉:“请恕苏某见识浅陋,此人此书,我都没听说过。”
“你当然没听过。”
因为他还没出生呢。
谷雨心里想,嘴上却道:“野王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结果刚刚成书,他便去世了,他把这本书托付给我,请求我有朝一日能印刊天下,我把书稿放在家里,一直保存着。”
“那谷兄为何不愿满足友人的愿望,早日刊行天下呢?”
“因为这本书主要写的是金陵一带的地理人文,一来此时燕楚渝尚在,担心他们会从中吸取灵感,二来我还没有把低成本的造纸术和印刷术推广开来,现在刊行只会无谓的增加成本,智者所不取。”
“造纸术,印刷术?”梅长苏楞了一下。
造纸术他听说过,先人发明,东汉宦官蔡伦所改进,逐渐取代简帛,成为人们广泛使用的书写材料,也便利了典籍的流传。
他现在读的书,大部分是用纸张承载的文字。只有少数使用了竹简布帛。
至于这印刷术?
难道是将文字印在书本上的一怔工艺?
“不过是奇技淫巧罢了。苏兄是谋略天下的智谋之士,不必在意这些细节。待刊印之后,这第一本书,我就送给苏兄如何?”
梅长苏正要搭话,忽然望见城门方向腾起一股烟尘,随侍在旁的黎纲首先张望到,叫了一声“宗主。是他们两个。”
梅长苏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但黎纲已经会意,立即离开凉亭,来到大道旁。
谷雨笑道:“有苏兄在,我可是省却了很多麻烦。”
“谷兄也可以找几个亲随伴当啊。”
“有聪明的,还是去做公事,谋个前程;不聪明的,用起来也没意思。”
听了这话,梅长苏回头看了谷雨一眼,没在说话。
两骑越奔越近,眉目已渐清晰,奔在前面的那人突然勒缰停了下来,拨转马头回去张望。
飞尘之后,第三骑快速追来,马上的人边追还边喊着:“景睿!景睿你等一等!”
这时萧景睿身旁随行的另一个人似乎着了急,连声叫着:“大哥,大哥我们快走吧。”
萧景睿抬起左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不仅没有再走,反而翻身下了马。
“大哥!”宇文念心里发虚,又颤声叫了一遍。
“念念,”萧景睿向她淡淡地笑了笑,“那是我的朋友,他叫我,我也听见了,怎么能甩开不理?”
“可是……你答应……”
“你放心,我答应随你回去探望他,就一定会去的。这又不是逃亡,我的朋友来送送行,你怕什么?”
就在这两三句话间,言豫津已奔到近前,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服饰不似往日光鲜。
他甩鞍下马后,直冲至萧景睿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臂问道:“景睿,你去哪里?”
萧景睿毫不隐瞒地答了四个字:“大楚郢都。”
“景睿!”
“念念收到来信,她父亲病重,想要……想要见我一面……家母也准许,所以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探望一下。”
“那你还会回来吧?”
萧景睿垂下眼帘,“母亲还在,哪有永远不回来的道理。”
“景睿,那天之后,我一直想找你好好聊聊,可时机总是不对。既然现在你要走,该说的话必须要说了。景睿,有些事情你真的不要太在意,那毕竟已经过去了,是上一辈子的恩怨,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了豫津,”萧景睿低声打断他,“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景睿……”
两人相互凝望着,都不约而同地努力露出了微笑,只不过在彼此含笑的表情下,他们看到的却都是无法掩盖、无法稀释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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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两个年轻人心里都明白,这一分别,不知何日才会再见。
“大哥,我们走吧?”宇文念揉着红红的眼睛走了过来,牵了牵兄长的袖子。
萧景睿和言豫津同时抬起双臂,紧紧拥抱了一下。
言豫津正要在说些离别的话语,忽然注意到了黎刚。
他注意到了,也就等于萧景睿注意到了。
注意到了黎刚,也就知道梅长苏就在附近。
半坡凉亭之上,梅长苏凭栏而立,山风满袖,萧景睿知道,梅长苏是专门在此等候他的。
想了想,便安抚了宇文念和言豫津几句话,大踏步来到凉亭。
然后他看见除了站着的梅长苏之外,还有坐着的谷雨,不由得一怔。
谷雨道:“我和苏兄一样,都是给你送行的。我想你和苏兄有很多话要说,我只说几句。”
萧景睿想了想,确实如此。
既然和梅长苏有很多话要说,却只和谷雨说几句,那自然是谷雨先说。
于是拱手道:“谷侯爷请讲。”
“谢玉发配边疆,长公主便会离京回到封地,但你和谢弼是大好男儿,总不能没有自己的事做而坐吃山空,等你从南楚回来,不妨来巡防营做个军职锻炼一番吧,将来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做个堂堂正正的大梁男儿,世人闻你名讳,只会夸之赞之,岂不美哉?”
“多谢侯爷记得在下,我会好好考虑的。”
“好。”谷雨点头,“君当远行,我送你一首送别诗吧。”
说罢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望着金陵城、远山、近水,山风,开口吟道:
“送友人。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好!”梅长苏不由得赞道:“好一个‘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此句足以光耀千古。”
同时心里感慨,这个谷雨当真不当人子,居然在这个场合留下千古名句,到让我说的情深义重的话语,注定成为过耳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