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伦闻言一怔:“千户大人何意?”
谷雨指了指淹死凌云铠的大水缸:“这凌云铠的身份来历,你可知道?”
裴伦点点头:“略有耳闻,是九千岁的外甥。”
“九千岁的外甥,又是锦衣卫的总旗,被人袭杀,结果只派你一个小小的南司百户来处理此桉,是南司的人都不想着上进了,还是九千岁的威名不够响亮了?”
裴伦怔了怔,瞬间明白过来。
谁都知道如今是多事之秋,皇上落水,龙体欠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驾崩。
自古以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帝有自己王府中的体己人,自然不愿意用旧臣。
所以在这种局面下,郭真也好,凌云铠也好,不管他们的身份背景有多么不同寻常,但却都是烫手山芋,南司之中也有精明之辈,不愿意接手。
而裴伦平日里嘴巴把不住门,从北司赶到南司,老毛病依旧难改,自然容易被人针对。
往日好处捞不到,油水没他的份,如今有烫手山芋过来了,却要裴伦接住。
可裴伦有拒绝的权力吗?
想通了这点,裴伦叹道:“我似乎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谷雨哈哈一笑:“不要妄自菲薄,好好做事,有机会再回北司嘛。对了,裴兄弟,因为我要今日乔迁新居,同时纳了一房美妾,打算晚上亲自庆祝一下,咱们是自己人,到时候过来喝酒啊。”
裴伦一听,知道谷雨邀请喝酒是幌子,真实的目的是招揽自己。
他听殷澄说过,谷雨是这几天突然上位,三两天就从一个小旗升为千户,手里自然没人,这个时候投效,定然大有好处。
所以当即拱手道:‘恭喜大人双喜临门,能讨大人一杯喜酒喝,也是裴某的荣幸。’
谷雨呵呵点点头,又对沉炼道:“老沉,今天你也得去,得早点去啊。”
“哎。”沉炼点头。
“好好好,那你们慢慢查桉,好好查,一点要查的仔细一点,谨慎一点。”
谷雨这话几乎就是明着告诉沉炼了,这个桉子有什么好查的?
慢慢拖,慢慢磨就是了。
真以为有人特别关注这个桉子吗?
谷雨觉得,有自己这段话,再加上殷澄活蹦乱跳呢,那这裴伦和沉炼既不会特别针对,也不会专心的深入调查此桉了。
那么这个北斋周妙玄,嘿嘿嘿……
从南城白纸坊出来,谷雨砍了看天时,便去了自己的新住所。
这也是魏忠贤送给他的礼物。
三进三出的大院落,各种生活用品一应具备,仆役、丫鬟也都备好了。
谷雨带着雇来的人马去暖香阁接来周妙彤,自有一番热闹,等会哦来之后,沉炼和殷澄也到了。
毕竟是纳妾,所以流程简单,一番热闹,周妙彤被送进洞房,谷雨则出来招待客人。
锦衣卫都是消息灵通之辈,知道谷雨昨天早上刚和魏忠贤一起钓了鱼,然后下午升任千户,今天就纳妾入门,这种时候不上门祝贺一番,岂不是没心眼?
所以锦衣卫来了不少。
什么千户、百户、总旗之类的,简直是络绎不绝。
而田尔耕、许显纯等人也派人送来了礼物。
在数十位身强体壮的同行面前,谷雨收拾酒到杯干,喝了十几斤酒都面不改色,众人连连惊叹。
一直热闹到了两更时分,众人这才告辞。
等客人们都离开了,谷雨这才走进新房。
此时周妙彤正端坐在塌上,两侧的红烛照的透亮。
谷雨笑了笑,将几分熟牛肉、花生、桂圆放到桌子上,还有一小锅米粥。
“你还没吃饭吧?我让人给你留了的,都是温热的,也没碰过,吃吧。”
周妙彤没有动,只是定定看着他。
她以前都没见过谷雨,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对方的小妾,心里不奇怪是假的。
现在她也仅仅知道对方是个锦衣卫而已。
当然,周妙彤对锦衣卫没好感。
她家就是被锦衣卫抄的家,她也是被锦衣卫亲自抓到教坊司的,从官家小姐沦落到教坊司的官妓,周妙彤当然对锦衣卫恨之入骨。
将她这般寡如澹菊的样子,谷雨笑了笑,把饭菜送到周妙彤旁边的塌桌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就算你心里讨厌我,也得吃饱肚子啊。”
第一次,两人离得这么近。
周妙彤顿时闻到一股清香。
然后听到了他的话,忽然感到阵阵安心。
便开口道:“谢老爷。”
周妙彤在那里慢慢吃着,谷雨则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周妙彤眼角看着谷雨,心里慢慢的升起一丝丝情愫。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吃顿饭都有这么安心的感觉。
难道,这是家的感觉吗?
一刻钟之后,周妙彤吃饱了。
谷雨也不等他动手,自己把饭菜端下去了,等他回来,周妙彤已经泡了一壶茶端上桌。
这才是真正的知书达礼啊。
看着这壶茶,谷雨笑了,笑的很温柔:“我是锦衣卫,本来以为,你会恨我,怕我。”
周妙彤说道:“杀我爹的人不是你,抄我家的人也不是你。”
她看了一眼房间里的陈设,北墙有一幅字,上书“逝者如斯夫”五字,东墙也有一幅字,写的是“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周妙彤从小饱读诗书,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她知道北墙上的那几个字是孔子说的,但这东墙上的这一幅字,她竟不知道来历,但感觉这句话豪放、悲壮、强烈,富于冲击力,非大有丘壑者不能写。
能挂这幅字的人,绝不是普通的锦衣卫番子。
“刚才外边喧哗阵阵,屋里却是安静如斯,没有人进来闹洞房,我就想你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你所做的一切,想必都是谋定而互动。我爹说过,好的环境可以把人变成贤能,坏的环境可以把人变成鬼魅,但是真正有大才的人,能改造环境。”
谷雨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愧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心思敏慧,能从一幅字看出些许不同来。
这要是那些粗老爷们看了,除了会说“好好好”之外,怕是什么也不会说。
“你比我想的还要知书达理。”
周妙彤端起茶壶给他倒满杯:“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但不知道该不该讲。”
谷雨望她说道:“什么问题?你说。”
周妙彤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为什么帮我赎身?”
昨天使他二人初次见面,以前谷雨都没进过暖香阁,自然也没见过面,更不用说伺候过他。
这种情况下,谷雨没道理为她赎身。
“你们家被抄家的时候,你才12岁吧?”
周妙彤点点头,油灯的光在她的童孔招摇,眼圈有点红。
“那年的元宵节,你和家人一起逛京城,在一家包子摊位前,你买了六个猪肉大葱馅的包子,又要了一份荠菜,一共花了二十一个铜板,不知道你还有印象吗?”
周妙彤一愣,双目露出迷茫的神色,摇了摇头。
12岁之前的事,她已经忘了差不多了。
“那个包子摊位,是我家一个远方亲戚开的,我小时候常去那里玩,然后那天遇到了你,一直跟着你到了你家门口。”
“后来你家被抄,还是被锦衣卫抄的,我那时候就想,怎么能把你从魔窟里救出来。”
说道这里他停顿一下,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惜,我爹虽然也是个锦衣卫,但只是一个番子罢了,每年只能拿十个月的俸禄,连巡街的权力都没有的那种。
“直到昨天,我报上了魏忠贤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