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元坤在内殿里待了好一会才出来。
出了宫殿门的时候,谢危和司昆还守在那里。
凤元坤眼神复杂的看了眼谢危,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他没忘记临走前阙殷给他的那句警告。
“你若敢让他修炼帝炎决,让他参与魔炎剑的事,别怪我和你翻脸无情!”
“反噬的事,我自有办法解决,这件事无需你插手。”
凤元坤狠狠地瞪了眼谢危,一甩袖,愤愤地走了。
谢危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半晌才道:“脑子有病!”
司昆:“……”
司昆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谢危瞥他,“怎么?”
司昆若无其事的转开眼,“……只是很少听到你骂人。”
谢危“呵”了一声,道:“因为他活该!”
他迈步向宫殿内走去,道:“你在这等会,我去看看他们谈论得如何。”
他走入内殿,这里的摆设一片狼藉,像是发生过一场极不和谐的打斗,地面上火苗乱飞,到处都是被烧焦的痕迹。
谢危小小地抽了口气,“这是……”
阙殷淡然自若的坐在椅子上,眼角微微还有点红,他语气清淡道:“没什么,吵了一架。”
谢危不太敢问吵了什么,毕竟这是长辈的事情,他不太好插手。
他问起了最关心的问题,“你们商量得如何?有解决办法吗?”
阙殷微微一笑,“自然是有的,都让你别操心了,他会帮我解决九转血炼诀的事,还有最后一点反噬比较麻烦,到时用你的一片金羽就可解决了。”
谢危松出口气,笑道:“有办法就好,什么时候要我的羽毛?”
阙殷一眯眼,“等他走了之后吧,取金羽动静有点大,我怕被他发现你的气息。”
谢危一笑,“好。”
阙殷上下打量他一眼,忽地道:“你要去找阎初轮?”
谢危怔了怔,也没隐瞒,理直气壮道:“对,我要去给爹报仇!”
阙殷轻笑出声,“别这么紧张,我又没不让你去,只是找到他后先不要轻举妄动。”
谢危眨了眨眼,疑惑的看他。
阙殷道:“事情大致怎么回事,我心里差不多知道,不出意外就是血神宗搞出来的事,这一宗精通于血炼之术,能把血炼诀修炼到九转我也不是太意外,但刚刚出了那五个黑衣人的事,宗门里必定严防死守,我们的实力虽然比他们强,但若他们强行销毁,我们去了也得不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谢危道:“爹有办法?”
阙殷微微一笑,“不会让你等太久,先去找人吧。”
谢危:“???”
谢危一脸疑惑的出去了。
出了宫殿门,司昆早已等候已久了,抬眼朝他看来,“如何?”
谢危“唔”了一声,道:“爹的伤不太要紧,但他不让我轻举妄动,要我等他消息。”
司昆:“???”
谢危叹气,“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可能另有安排吧,我们还是先去找人。”
他顿了顿,又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仙门并无什么关系,你其实没必要跟着我到处跑。”
司昆神色凝肃,“仙门之中这几日不乏灭门惨案,我怀疑和这件事有关。”
两人对视一眼,一瞬间达成共识。
谢危一笑,“那就一起吧。”
合欢宫有专门搜集消息处理消息的地方,叫藏阅楼。
谢危跑去楼里,要师兄师姐们要了一大堆关于阎初轮的消息,和司昆一起研究。
“他的身世还挺惨?”
谢危看着眼前的玉简,一字一句复述着里面的内容。
“小时候是血神宗的杂役弟子,经常被人欺负,到十五岁一直是练气一层,在即将被赶下山的时候被他师父血清子收养了,三年后筑基,十年后金丹,五十年后元婴,七十年后化神,他如今才二百五十多岁就已经合体了,算是很天才了。”
谢危眨了眨眼,“这么说,他师父对他还是挺好的。”
“不一定,”司昆指了指他手中的另一份玉简,“这上面有说,他每次从他师父那出来脸色都很苍白,像是失血过多,很多人说他师父虐待他,但据我所知,血神宗主修的就是炼血之术,一些术法不乏会让体内鲜血精炼浓缩,经常会有失血之象,但等恢复之后修为都会大涨。”
谢危“唔”了一声,道:“他对他师父态度如何?”
“恭敬有加,亲近不足。”司昆把玉简扔给他,道,“之前青帝学宫面对各大门派招收学子,他师父推举他去,他以化神修为在学宫进修两年,晋阶合体后回来,公开叛出师门,欲拜师于魔主。”
谢危接过玉简查探起来,半晌,若有所思道:“血清子在收下他的短短两百年,从一个金丹期的边缘长老一举晋阶化神,进入血神宗的权力中心,直至阎初轮晋阶合体后才抛弃了他。”
他抬头看向司昆,“你有什么推测?”
“听上去很像徒弟修为高了之后忘恩负义抛弃原来的师父。”司昆这么说着,却是一摇头,“但我不这么想,这其中应该另有隐情。”
谢危微微一笑,“正好,我也这么觉得,你别忘了,阎初轮身上有九转血炼诀的印记。”
他是远古遗族,还是个修炼到九转的远古遗族,正常情况他早该变成一具傀儡了,但他非但神智清明,修为还不错。
这和他师父应该有所联系。
两人又在藏阅里待了好半晌,把血神宗明面上的资料查得都差不多了,对宗门里修为高的那一撮人都有了点基本认知。
而此时此刻,凤元坤正在满合欢宫乱转。
他刚和阙殷吵了一架,心情不太好,要去除九转血炼诀的印记还需要准备一些东西,暂时没法动手,他便在外面随意晃荡了。
他有很多年没来合欢宫了。
他和阙殷感情最好的时候,就是在初相识那会,崽崽还没诞生的时候。
那时合欢宫还只是一个二流门派,因为阙殷容貌出色,被当时的魔主看上,给合欢宫施加了很多压力,力图威逼利诱让阙殷就范。
阙殷那会还没到大乘,本来以他的天赋是无需双修的,继续修炼下去顺顺当当就能到大乘,但当时合欢宫风雨飘摇,他卡在瓶颈急需突破解决合欢宫危局,便找上了凤元坤。
当时阙殷一步一踏,步步生莲,就这么在妖王宫众妖环伺中旁若无人的走到凤元坤面前,手指一伸抬起他下巴,挑眉一笑,“小鸟儿,我见你容貌不错,和我双修如何?”
凤元坤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了。
明明阙殷是合体,凤元坤是大乘,阙殷只是一个二流门派的宫主,凤元坤还是妖王,但阙殷当时那居高临下仿佛掌控一切的气场一瞬间就让凤元坤迷恋上了。
他心甘情愿为他臣服。
直至后来,崽崽出生,阙殷晋阶大乘,屠灭魔主,收整魔门,也得到了魔主的那柄魔炎剑。
那一夜,魔门不服,齐齐来犯,阙殷一人力战众魔,魔炎剑的火焰燃烧了整整一夜,魔门血流成河,来犯门派全部被屠。
那一夜,凤元坤听闻消息,不远万里来到合欢宫,拼尽全力才把阙殷从魔炎剑的反噬里救了回来。
那一夜,备受折磨痛不欲生的崽崽带着满身鲜血逃了。
自那之后,就是持续到如今四百多年的对峙。
那一次也是他最后一次来合欢宫了。
凤元坤长长叹了口气,想起那风雨交加的一夜,忍不住心里一悸。
阙殷其实当时说过不让崽崽修习帝炎决的,那功法就算成年再修炼也是有风险的,更何况是刚出生的崽崽。
原以为有他护法,再艰难困苦也不会有危险,哪知阙殷突然被反噬重伤,他匆忙去救,那一夜走得太急没安排好,崽崽怕是九死一生,如果不是后来偶然间感受到过崽崽的气息,他甚至以为崽崽已经死了。
也怨不得阙殷怪他。
如果没有修炼帝炎决,就不会有后边那么多事了。
或者,等一切稳定之后再去修炼也来得及。
是他急功近利了。
是他对不起崽崽。
他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舒缓着过于紧绷的心绪。
这四百年来,合欢宫变了很多,但有些地方还是没变的,比如那临水的亭子,那山上的高塔,那颗歪脖子垂柳树长得都快不认识了……
凤元坤循着旧时的记忆,沿着大路小路慢悠悠地晃荡,晃荡来晃荡去,走到某个偏僻地方时,忽而“哐”一声撞到了一堵墙上。
他捂着额头后退了几步,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处偏僻地方,眼前是一大片被结界笼罩的空白。
从结界上的气息能很轻易分辨出来是阙殷留下的,从附近的布局来看,这里好像是某一处院落?
凤元坤好奇的眨了眨眼。
什么情况?为什么把这里给封了?
难道是有什么秘密?
他忽地想起想起他查了很久都没什么消息的所谓“阙殷的情人”。
阙殷藏得紧,他查了二十多年,丁点消息都没有,难道是被藏在了这里?
凤元坤心里一紧,实在忍耐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嫉妒心,他想了想,又在结界之外罩了一层新的结界,切断了结界与阙殷的联系,确保周围没其他人,他终于跃跃欲试的抬起了手。
“轰!”
一捧火焰狠狠撞在了结界之上。
“咔嚓!”
结界晃动几下,慢慢裂开几道裂缝,接着又是几下毫不留情的撞击,结界轰然一声彻底碎裂,化作灵光徐徐消散,露出其后美丽雅致的小院。
满院火红色的凤凰花开得灼灼烂漫,紫藤花沿着屋顶垂下,院子里种着各色珍贵的花草,旁边放着一张躺椅,一张石凳,仿佛曾有人悠闲的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而另一人在旁边微笑着陪伴。
凤元坤的眼眶渐渐湿了,眼里冒出一股子火气。
他的声音带着沉沉怒气,“你果然藏了人在这里!”
这屋子明显是为两个人设计的,到处都有两个人生活的痕迹,成双成对的石凳,两个人的秋千,石桌上放着的两个人编织的花藤,躺椅上和长凳上各叠放着的盖被,角落池子里飘着的一黑一红两朵莲花……
光看这布置就知道花费了不少心思,只消一看就能知道两个人在这里的时光是多么的温馨静谧。
凤元坤越看,呼吸越不稳,眼里已经隐隐出现了红光。
你竟然……竟然和他感情这么好,怪不得你这么宠爱你崽子!
他倏地转头看向院子里唯一的一间屋子。
紫藤花下的屋子半掩着门,隐约露出屋子里一角温馨的布置。
凤元坤迫不及待就冲过去了,手放到门上时却又陡然顿住。
他怕看到里面有人。
他怕那个人是阙殷的……情人。
他怕自己接受不了,会冲上去杀了那人,阙殷会怪他。
他怕……阙殷再也不理他了。
但他终归是想知道的。
那个让阙殷的墨莲再次结莲子的人到底是谁?
哪怕杀了他,他也要知道!
他眼神一狠,蓦地推开门。
瞳孔倏然间一缩。
满目皆被一个人的东西团团围绕,几乎将他整只鸟都淹没殆尽。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
他低低地,沉沉地冷笑了一声。
下一刻……
“轰——!”
火红色的火焰瞬间覆没整座小院。
一只巨大的火凤凰浴火而出,仰头一声暴戾的鸣叫,视线在合欢宫巡视一圈,很快就瞅准了一个方向落了下去。
那里是藏阅楼的方向。
谢危和司昆刚刚从楼里出来。
还没走几步路,仰头就看到一只全身燃烧着火焰的火凤凰从天而降,落在他们面前化成人形。
两人倏地顿住脚步,莫名感受到一股子扑面而来的敌意。
凤元坤微红着眼看着谢危,眼神凶厉冷漠,暴虐残忍,宛若一只恨不得将仇敌千刀万剐的暴戾凶兽,但又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控制着没有出手。
司昆下意识挡在谢危身前,皱眉道:“妖王,此处是合欢宫,你做什么?”
凤元坤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谢危。
他忽地一甩袖,扔出去一柄剑和一枚玉简。
“想救你爹,你就去修炼帝炎决,吞噬了这柄剑。”
他冷声道:“这是唯一救他的办法,我不知道他和你说了什么,但无论什么办法,除了按我说的做,别无他法,除非你现在就去找一只丹凤出来,不然他就摆脱不了魔炎剑的反噬。”
谢危握紧了手中的剑,冷笑一声,道:“你知道我吞噬这柄剑会有什么后果?”
凤元坤转身过,冷冷一甩袖,“那关本王何事?本王所在乎之人,唯有你爹。”
他一顿,又说:“和我的崽崽。”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谢危,淡淡道:“他人生死,与我何干?若不是怕你爹不理我,你早便没命了。”
他话落,再不等两人说什么,迈步便走了,整个人的背影都透着股冷漠无情。
正如他此刻暴怒的心情。
你心心念念都是明尊,还专门建了座小院封存他的资料,你好,你够狠。
你的崽和他父亲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就倒尽了胃口。
想必你看着崽子,想的就是明尊吧?怪不得那么宠他!
我不忍对付你,我还对付不了你的崽?
什么答应你的事,都滚一边去吧,本王懒得履约了!
谢危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幽凉幽凉的笑。
他叹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越来越不靠谱了,以后有你哭的。”
忽地额头上覆上一抹温热。
谢危转头看去。
司昆手心放在他额头上,沉吟半晌,道:“没发烧。”
谢危哭笑不得,一把打掉他的手,无语道:“当然没发烧,修士哪那么容易生病?”
司昆瞥他一眼,看向凤元坤离开的方向,“你刚刚的笑容不像是对着一个逼迫你的人的。”
谢危无奈叹气,“到时你就知道了。”
与此同时,合欢宫地牢。
阴森黑暗的地底空间潮湿又闷气,脏乱的干草堆里到处有老鼠钻动,其中不乏铁链相互撞击的声音。
段鸿,伏贤,仇回三人就这么躺在干草堆里,双目无神的瞪着上空。
万万没想到,成为大乘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接受众人的膜拜,而是躺在这里喂老鼠。
四肢被带符篆的铁链束缚,丹田被封,还被下了合欢宫独有的痴傀术,被迫受制于人,浑身上下还都是被雷劈伤的痕迹。
一个字:惨!
段鸿道:“两位想到什么办法没?”
仇回冷哼一声,“你想的倒轻松。”
伏贤幽幽道:“痴傀术的术主可是魔主,除非我们比他强才能挣脱束缚,这世上还能有比轮回法则还强的法则?”
两人沉默。
痴傀术,一旦中术,法术发动就会极度痴迷痴傀术术主,让做什么做什么,绝对不会违抗半分,乃合欢宫最霸道的操控心法。
阙殷发明的。
也只有他会。
至于轮回法则,乃三大至尊法则之一,与祖龙掌控的时空法则,丹凤掌控的生死法则并列,没点司昆那恨不得让天道降下灭神劫和天地鸣音的恐怖天赋,普通人别想沾上一星半点,更别谈领悟了。
半晌,段鸿道:“难道我们就这么认栽了?”
仇回这次连冷哼都没了。
伏贤叹气,“也许金宗主能有什么办法吧……”
段鸿默了默,终于长叹一声,“我觉得他宁愿让我们灭口。”
仇回幽幽道:“谁说不是呢……”
“灭口倒是不至于。”
空气里突然响起一道熟悉低沉的声音。
三人浑身一紧,立刻转头看向入口。
“轰隆隆!”
千斤重的断龙石缓缓上升,浅浅的光照入进来,有一人负手而立,缓缓从台阶上踏步而来。
他很快来到三人身边。
却是阙殷。
三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紧绷起来,脸上隐隐约约露出一丝惊惧。
阙殷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三人,淡淡道:“只要你们办好本尊吩咐的事,本尊自会保你们平安。”
三人没说话。
阙殷并不意外,只淡淡道:“你们都是聪明人,如何做才能保住命,想必心里自有定夺,同样的话,本尊不会说两次,做,活着,不做……”
他眼神幽冷地朝地上一瞥,“你们身上正好有本尊想要的东西,本尊不介意将你们剥皮拆骨地取回来。”
三人深深打了个寒颤。
伏贤极力稳住略有些颤抖的声音,道:“魔主……要我们做什么?”
阙殷淡淡道:“去血神宗闹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不可胡乱杀人,但要足够引人注目。”
伏贤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觉得段兄能力强大,比我适合。”
段鸿真诚道:“我觉得伏兄法术耀眼,比我适合。”
仇回幽幽道:“我觉得你们都擅长,你们都适合。”
伏贤和段鸿异口同声,“我觉得伏兄擅长潜行,你比我们都适合。”
三人争执不下,互相推锅。
阙殷冷漠无情道:“你们都去。”
三人:“……”
好的呢,魔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