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温润的皮肤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大的几乎有一个拳头大,嫣红的血沿着背部肌肉起伏的线条缓缓流淌,好似一只垂死的卧蝶。
这血淋淋的一幕冲击力实在有点大。
司昆沉默的看着,嘴唇绷得紧紧的,像是难以理解。
这个人,真的会冒着自己受伤的风险去救两个非亲非故的小孩?
即便亲眼看到了这般多的伤口,他还是感觉接受不了,对这个人根深蒂固的印象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扭转。
“发什么呆呢?不是你说要上药的?”
谢危一脸疑惑的转过头,他的上半身衣服已经都脱了,顾忌司昆对他的偏见印象,他只扭了个脖子,而没有将上半身全部扭过来。
人对他人的观感是很奇怪的。
若是之前,司昆估计只会以为谢危又在做什么欲擒故纵的事情,从而对他的观感再次降低。
但现在……
司昆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他是在怕我误会而顾忌我,所以才没转身?
随即在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脸上下意识露出一抹嫌恶。
谢危此时还是转头的状态,正好看到,顿时一挑眉梢,手臂一抬就把半挂在腰上的衣服穿上了。
他背对着他没转身,只淡淡道:“既然嫌恶心,那就不用上了,走吧。”
司昆反倒心里不太舒服了。
谢危正要走人,一步刚迈出去,衣摆就被拉住了。
司昆沉默了会,声音略有些僵硬道:“你的伤必须要处理,衣服脱下。”顿了一下,又补充,“我……我不嫌弃。”
谢危沉思一会,认真道:“可是我有点嫌弃你。”
司昆:“……”
谢危忽地笑了,转身摸了摸崽子的头,特欠揍的说:“嫌弃你这婆婆妈妈的性子,早就看出你要给我上药了,想让你主动开口可太不容易了。”
司昆:“……”
我剑呢!想杀人!
等上完药出了小树林的时候,司昆的脸还是臭臭的,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一旁的谢危笑眯眯的,显然心情很不错。
邵元清中途想摸进小树林偷窥美人脱衣服,被孔维中途拦住了,一大一小正在林子外对峙,互相看不顺眼对方。
见人出来了,邵元清连忙迎了上去,一个转身就跑美人身后去看,等见到衣服已经不再有血迹后便松了口气,“小孩手艺还可以啊。”
司昆脸更臭了。
孔维也检查了一遍,见人没事,这才重新燃起斗气,“走!去找那小屁孩报仇去!”
邵元清摇了摇头,道:“那小孩有些能力,身具五行,精通土遁,手里火石多到数不清,我都近不了他的身,这还只是暴露出来的,不排除他还藏着什么底牌,你们即使见到他也抓不到他。”
谢危皱眉——一个普通村子里的孩子竟然有这么神奇的能力?
他猜测道:“他父母来历不简单?”
“嗯。”邵元清道,“他父亲曾经是修真界的人,后来受伤流落到这里了,一直体弱多病,现在都下不了床了,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折腾了半会,天差不多都亮了,几人边说边走,很快就来到了村子附近。
远远的就听到了几声哀嚎声和求饶声,还有火石砸在地上爆炸的声音。
谢危眉心皱得更紧,快走几步来到一处高地,一眼就看到前方发生的事情。
昨天见到的那少年正坐在一处屋檐上,晃荡着双腿笑嘻嘻的看着底下的村民,他手里拿着好几颗指头大的火石,正悠闲的一颗又一颗往地上砸。
五六个村民颤颤巍巍的双手抱头在地上乱跑,额头手背面上处处是砸出来的伤痕,有人哀嚎道:“别砸了别砸了,我们就是想你去看看你父亲,他都快撑不下去了,他就是想最后见你一面……啊啊别别!疼——!”
“不见就是不见,哪来那么多废话!”
少年冷哼一声,又是一颗石头砸过去,半空就烧成了颗小火球,砸到了刚刚说话那人的衣摆上,顿时吓得那人满地打滚,滚了两圈才把火苗给灭了。
底下的村民虽然是逃跑,也只是围着那屋子跑,各个一脸惊恐,但却还是没走远。
一个中年村妇小声劝道:“你父亲含辛茹苦养了你十三年,他眼瞅着就不行了,你怎么就不去看看他呢?”
其他村民也陆续开始劝告。
“是啊,你这野孩子整天不着家,祸害这祸害那的,我们也习惯了,可这回不一样啊,你要是再不见他,你这辈子就见不到啦!”
“这孩子,唉,你四岁之前我还抱过你呢,那会你也是挺乖一小孩,怎么现在这么野了呢?”
“整天上蹿下跳的也不回家,你不知道你父亲有多担心你,一直都在床上念叨着想见你一面,快回家去看看他吧。”
少年晃荡的双腿渐渐停下,表情也变得阴沉沉的。
他不耐道:“整天啰啰嗦嗦那么多,怎么还没死啊!烦不烦!”
他一抬手,五颗拳头大小的火石“噌”一下燃起剧烈的火焰,手一甩,猛地朝地上扔去。
这要是真落到地上,这几个村民非得被炸伤不可。
村民们顿时四散奔逃,却也比不过火石的速度,有个妇女已经绝望的尖叫了起来。
“啊啊啊——!”
“轰——!”
“嘭——!”
在火石落地的一瞬间,一个金红色的防御结界在上空撑了出来,火石落在上面,发出嘭咚嘭咚的闷响声。
村民们眼见着得救,纷纷朝四周打量,那少年愣了一下,嚯地转头朝这边看来,接着唇角一扯,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他拿起一块石头,对着谢危做了个扔的动作,吐了吐舌头,便手一撑屋檐跳下了地,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谢危皱眉道:“别跑!”
他抱起两只崽子,几个起落追了过去,到了房屋附近的时候,却见地上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
“你抓不住他啦。”刚刚被救的一位村妇好心道,“瓜娃子一落地都能藏土里,你都不知道他从哪走的,这么多年我们都习惯了。”
谢危道:“你们就这么惯着他?”
村妇一滞,又叹息着摇了摇头,“那还能咋滴?打又打不过,抓也抓不住,除了好声好气的商量,也没别的办法了。”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老伯又看向邵元清,笑道:“这不是有仙长来了吗?仙长来救我们啦!”
他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灼热到逼人。
邵元清乘着轻风徐徐飘来,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笑眯眯道:“尽力,尽力而已。”
谢危疑惑的看他,“所以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他?”
邵元清“唔”了一声,试图讨价还价,“如果美人答应加入我们门派,我就把全部事情告诉你。”
谢危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邵元清遗憾的叹息道:“你又去哪?”
“去看看他父亲。”
据邵元清提供的信息,那少年叫叶怀,他父亲叫叶素,住在村子最中央的一栋精致小舍中。
这座屋舍和村子里其它屋舍不太一样,它明显要精巧得多,屋舍整体都是木质的结构,房檐四角还点缀着四只蛇形模样的脊兽,门口上方挂着一面八卦镜,两边门上还雕刻着两条环绕的长蛇,看那架势很像是守门兽。
这家人一定很爱蛇。
可奇怪的是,村子里一条蛇都没看到,倒是蛇最爱吃的田鼠都泛滥成灾了,农田都被田鼠给霸占了。
而且最诡异的是,村民们似乎压根没打算去理会那些田鼠,就好像对庄稼的收成都不在意了。
谢危一路走过来,看着村民们脸上那既有些忐忑又充满着希望的眼神,直觉这村子里发生的事不太简单。
他来到那座精巧的屋舍前,门半开着,里面村妇的说话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一道虚弱的男声略有些激动道:“我听到有人来了,是小怀吗?是他来了吗?”
有村妇出来看了一眼,见到门外几人顿时眼露惊喜,连忙冲回去道:“是仙长!仙长来了!”
那道男声平淡的“哦”了一声,随后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谢危站在门外,良久才道:“孩子这么糟蹋村民,这些人还对他爹这么照顾,是挺感人的。”
邵元清笑道:“很正常,毕竟他于村民有大恩,九年前这里田鼠泛滥,颗粒无收,现在年年都有余量,那可不得感谢他。”
谢危看了他一眼,拎着两只崽子转身走了,道:“我想自己转转,你别跟了。”
邵元清刚刚迈出的脚步被迫停下,看着谢危的背影越来越远,微笑着道:“信息给了不少,就看你的行动了。”
谢危带着两只崽子重新回到了破败不堪的小院里,谢危随意寻了块碎石上大马金刀往上一坐,挑眉看向两只崽子。
“有什么想说的?”他问。
司昆脸还是臭臭的,不太想搭理谢危,没说话。
孔维气哼哼道:“那姓邵的好像很希望你抓住那小屁孩,之前不提醒你,我怀疑就是想让你遭罪,然后自己去抓他。”
谢危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不错,观察力很敏锐。”
孔维得意洋洋的瞟了眼司昆。
司昆嗤声道:“幼稚。”
孔维不甘示弱,“是你蠢才对吧!”
司昆本不想理他,转头就对上谢危看他的眼神,喉结动了动,嘴先于大脑脱口而出,“我也有点发现。”
谢危唇角一弯,笑得格外灿烂,“说说。”
司昆懊恼的抿了抿嘴,话已出口,他只好继续道:“叶怀十三岁,四岁之前比较乖,四岁时性格突变,庄稼也是那一年在叶素的帮助下开始丰收,应该是田鼠得到了抑制,至于抑制的工具……”
他想到祠堂里的蛇雕像,以及叶素屋门前的蛇形雕刻,缓缓道:“……蛇。”
“啪啪!”
谢危笑眯眯的鼓起了掌,赞扬道:“不愧是我捡的小孩,你很聪明!”
司昆心里竟然诡异的略过一丝愉悦的情绪。
他略有些震惊的握紧了拳头,陷入了自我怀疑——我竟然会为我厌恶之人的一句夸赞而高兴?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孔维略有些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强制转移话题,“既然姓邵的想让你抓那小屁孩,那你还抓不抓了?”
谢危眉梢一挑,有些奇怪的问:“为什么要顾虑他的想法?抓那小孩是我自己的意愿,我要抓他讨要说法,至于那姓邵的……”
他颇有些嘲讽的“呵”了一声,“如果他自觉从我手里抢人要比他自己抓人方便的话,就让他来好了。”
孔维眼睛一亮,兴致冲冲的挥舞着小翅膀欢呼起来,“可以!怎么抓?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揍他了!”
谢危抬头看向天空,“等吧。”
孔维一愣,“……啥?”
“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谢危淡淡道,“最迟今晚,他必会再动手。”
他缓缓站起身来,舒展了下筋骨,露出一抹略有些兴奋的笑。
像是一头刚刚苏醒过来,蓄势待发准备捕猎的猛兽。
天空之上,圆润的月轮痕迹淡淡。
今晚是月圆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