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朝霞洒落,融进雾气里,散出华彩。
周宗一把推开窗户,仔细聆听着笤帚轻吻石砖的声音,一夜无梦,算是睡了个好觉。
不过睡觉前与段谋的对话,却让他心生忧虑。
二人的一番密谈,免不了又是围绕秋舫进行,眼下的东极门,首当其冲的要事便是秋舫身体里的阿鱼,依段谋看来,必须除之而后快,否则未来必成大患。
周宗虽然动了同样的心思,但他的顾虑却要更多一重,要对阿鱼动手,势必要趁其不备,否则又将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但依照秋舫的性子,必是不愿见到此事发生,可秋舫又是抹杀阿鱼这条路上避无可避的拦路虎,令周宗着实有些犯难。
可纵虎归山,也绝不是妥当的办法,他不敢用秋舫的生命做赌注,毕竟这个可以凭空画符的弟子,是东极门的未来,若硬逼秋舫同意此事,万一惹得少年郎离门出走,那也极为麻烦。
左思右想,周宗叹息了一声,作为一门之主,他需要顾虑的事情也太多了一些。
念及此处,他不禁啐了一口,暗骂晏青云倒是闲云野鹤,逍遥自在,自己在这为麻烦事黯然伤神。
「掌掌..门师...师叔,大事不..好了!」
正待周宗唉声叹气之时,一个小弟子突然从院外闯入,一见到站在窗边的周宗,便迫不及待地叫嚷起来。
见来者冒冒失失,周宗不免冷哼一声,皱眉呵斥道:「舌头捋直了再说。」
被周宗一喝,那个小弟子连忙咽了口唾沫,接连喘了几口气,缓住自己的心神,这才恭敬说道:「弟子,刚去秋舫师兄房间里添水,发现秋舫师兄昨夜与人打斗...」
话说到最后,这小弟的声音竟微弱得快要听不太清,周宗将宽厚的手掌搭在窗棂上,寒声道:「怎么?」.五
「死了!」
小弟子鼓起勇气,大声答了一句,便迅速将头埋了下去,好像惧怕周宗会将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躬着的身子发出细微的颤抖。
周宗闻言先是微微一怵,旋即手掌在窗棂上一拍,正面应声而碎,那小弟子闻声抬头,却已见不到周宗的身影,只有石屑飞溅,「噼啪」散了一地。
周宗的身影再出现时,已到秋舫安睡的门外,想是方才的弟子太过慌乱,两扇大门洞开,一眼望去,墙壁上有一个明显是被外力破开的洞口,穿堂风袭来,令周宗面色一寒,快步走了进去。
刚一进屋,一阵冲天酒气扑面而来,他眉头紧锁,连忙捞起右手的袖袍,欺身向前,凑近一看。
从旁边看来,烂醉如泥的秋舫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鼻息微弱,却传出一阵阵轻微的鼾声,周宗恨恨地瞪了秋舫半晌,旋即看了看被开膛破腹的墙壁,算是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群臭小子!」
周宗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喉咙震动,低喝道,眼中随即烧起熊熊怒火,现出满脸狞厉之容。
「空林,给老子滚过来!」
又是一声怒喝响起,这一声响彻天地,且不论洛城中生活的百姓,单说东极门的众人,除非是个聋子,否则无不被周宗的怒涛所淹没。
最先到场的,是周宗的师弟们,都不用去看,从浓厚的酒气中,他们就能闻出秋舫喝了多少。
平常的周宗,虽贵为一门之主,但论起脾气来,倒是比段谋要好太多,时常都是两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地唱戏,一来二去,周宗在弟子们眼里自然是有几分仁慈的形象的。
也正是如此,今日周宗的滔天怒意才显得极为反常,不仅诸弟子们听闻声音时露出从未有过的惊诧,就连对周宗的脾气还算了若指掌的段谋等人也是心中一骇,
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急匆匆赶来。
唯有起初向周宗报信的小弟子,刚颤颤巍巍地走出周宗的院门,脑海里还在思忖着这秋舫师兄怎么突地便死了,听闻周宗这一声喝,更是吓得腿脚发软,双目迷离,生怕周宗迁怒于自己,被扫地出门,他哪里知道,自己起初见到秋舫房中的大洞,便慌了心神,从而误报军情,也不知道周宗回过神来,又会对他作何惩戒。
当然这不过是后话,空林在门中弟子里,虽然道行数一数二,但真正为人称道的,是他拳脚的速度,所以他赶到秋舫房中时,也不过须臾之间,并未比师叔们慢多少。
「昨夜,是你干的好事?」
周宗凝神盯着秋舫,背对门口负手而立,浑身上下散发着强烈的怒气,他的师弟师妹们极少见到这般景象,加之还未掌握事情真相,竟不敢随意插话,包括空林的师父段谋,也只是虚着双目,瞪着酒气熏天的吴秋舫,大抵是猜到了昨夜发生了什么。
空林恭敬地站在门口,以他的目光望去,堪堪瞧见周宗的背影,看不清周宗脸上的神情,心中自然是忐忑不安,连忙回应道:「回禀掌门师叔,弟子昨夜与秋舫师弟,切磋了一二。」
「哼,这是切磋一二,不是要拆了老子的东极门?」
周宗蓦然回头,手指向墙壁上破开的大洞,旋即又指着秋舫道:「你倒是好心,出门一趟,寻回好久,不孝敬孝敬你的师伯师叔们,倒让这小子尝了甜头?」
空林正想说一句「一会就将自己从荒国寻来的美酒送与掌门师伯尝尝」,但一看这严肃至极的氛围,便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说道:「师伯息怒,弟子只是...只是见秋舫师弟投缘,一时兴起,所以才...」
不等空林一句话说完,段谋便打断他道:「为师说过多少次了,有手段,找墨宗的人打去,跟自己兄弟争斗什么?」
「弟子没有争斗。」空林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声音极低,妄想不被众人听见。
「没有争斗?这墙,如何说?」
周宗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死死瞪着空林。
空林的额角渗出一丝冷汗,他平常天不怕地不怕惯了,自己家世出众,道行在弟子之中又是佼佼者,师兄弟们时时刻刻都让着自己,即使暴戾如段谋,也极少受其责骂,如今却为这么一件小事,被周宗骂了个狗血淋头,足以得见,躺在床榻上的秋舫师弟,真是不简单。
「弟子再也不敢了。」
在绝对的威权面前,空林不得不认怂,连忙向周宗认错。
秋舫并无大碍,只是醉酒之后睡得极沉,先前周宗的大喊竟未能将其吵醒,此时耳边嗡嗡的声音直响,惹得他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几下,不由地翻了个身。
翻身之时,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有些艰难地缓缓睁开眼,周宗剑拔弩张的身姿映入他的眼帘,令他怔了一怔,旋即肺腑之中如同翻江倒海,想要呕吐的欲望涌上心头,他奋力支起脖子,这才忍住这股不适。
「孩子醒了。」林芸率先发现秋舫睁开了眼,关切地起身走近,查探着秋舫状态如何。
「怎么师叔们都在?」
秋舫的小脑袋依旧晕晕乎乎的,眼角的余光划过案几上搁置的空酒坛,他体内的不适感又涌了上来,吓得他连忙撤走余光,否则定要给众位师叔们来上一段令人作呕的表演。
周宗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并没有答话,不过眼中的关切却是藏不住的。
「秋舫,你昨夜喝了多少?」林芸坐在床沿,轻声问道。
「就...有个几碗吧。」秋舫在脑海里回忆了一番,不过任他怎样挖空心思,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只
大概记得有个几碗。
何望舒见状,终于是露出了几分笑意道:「你这酒量,下次怎么跟我去还香楼混?」
听闻「还香楼」三个字,空林的眸光似乎亮了一亮,旋即又连忙将头颅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秋舫见此情形,大抵是猜到周宗召集众位师弟师妹,单单还叫来了空林,一定是在兴师问罪,便哑着嗓子求情道:「昨夜是弟子想喝,倒是不必苛责空林师兄。」
空林闻言,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随后向秋舫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
周宗今天却没那么好说话,而是冷然道:「段谋,按照门规,酗酒、斗狠,如何处置?」
周宗虽是东极门的掌门人,但平常并不过问细枝末节,反倒是段谋要面面俱到,管理所有俗务,加之他是空林的师父,由他说出责罚,自然最为服众。
「月灵山,面壁十日。」段谋蹙着眉,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气瞪着空林说道。
「啊?十日是不是有些太...」
见段谋说出责令,空林一脸不可置信地回嘴道,不过不等他说完最后几个字,钟寇便打断他道:「门有门规,不想再加十日,就好好受着。」
见六师叔也发了话,空林知道此事辩无可辩,看来是逃不掉了。
「你,也一样。」周宗突然指着秋舫说道,说罢,一拂衣袖,便扬长而去,众人知道此事已了,便跟在后边一同去了,唯独何望舒走在最后,朝着吴秋舫与空林二人挤眉弄眼,坏笑了一番,好像在嘲弄他们这十日有得熬了。
余下的二人面面相觑,一把说不尽的辛酸泪,缓缓流向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