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明莺只觉大脑“砰”的一声炸开,全身像卸了力,后面有暗卫追上,将她的双手放到背后束缚住。
怎会如此……
唐墨嬉笑着从阴影中走出,身后跟随的一队暗卫呈整齐划一的形式分别从两边散开,围在岑明莺周边。
密道口有寒风拂过,泛出嘶嘶的响声,如同上京城琴师奏响的竖琴。泱泱大雪飘零,倒映一地狼狈。
雪地上就连洛箫踏过的脚印都消失了。
见这雪势,看来他走了已经有段时间。
岑明莺只觉心中似乎有块地方顿时空落了下去,转而被无限慌张担忧填满。
若是她逃跑后再被抓回去,没有洛箫的庇护,她的项上人头估计就归唐家了。
唐墨走近岑明莺身边,似看好戏一般,也扬着头四处环顾。
“怎么?是在找你那位同行的小公子么?”
他往地上瞧瞧,大雪斑驳,早已将地面上的印子掩盖得无影无踪。
倏忽,岑明莺见唐墨突然弯腰,似乎是拾起了什么东西,竟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这小公子竟还为你留了东西。”
凌乱间,唐墨向她伸出手,缓缓摊开手掌,露出了与藤玉簪子配对的另一半。
——田蓝步摇。
岑明莺感到心口跳动激烈,那步摇就像是同她戴着的藤玉簪子有呼应一般,一旦距离过近,哪怕没有风,两者都会不停摇动。
她刚想伸手将步摇接过,几个暗卫几步间便走上前将岑明莺双臂架起,用黑色绸布蒙上了她的双眼。
唐墨笑声扬起,似寂寂黑夜中的毒蛇,正嘶嘶向人吐着信子,瞳孔竖立。
“别怕啊。”他笑得温柔缱绻,“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想将你带到一个地方罢了。”
岑明莺眼前一片漆黑,双手被反剪在背后,一只手突然将她的脑袋往下压,脊椎骨处刺痛发麻了一瞬。
很快,她渐渐没有了知觉,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下,暗卫接住了她,唐墨对着他们点了点头。
一道金灿的光线照在眼皮上,岑明莺被刺得瞳孔微缩,她小心地睁开眼,面前是一堆堆的稻草交叠在一起,有几只蟑螂爬在稻草上,很快又钻进了某处草堆。
看来此处是个稻草屋。
岑明莺环顾了一圈,发现除她以外并没有别人,她估摸是圣上那里还没有消息,即使是唐墨也不能轻举妄动。
门骤然被打开,唐墨抖着衣袖,顺带将身后的冰冷一同带进屋内。
岑明莺冻得缩了缩。
“姑娘昨晚睡得可好?”唐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竟是屈尊降贵与她一同坐在了稻草上。
昨日分明是他派人将她蒙眼打晕,还问她睡得如何?
岑明莺刚想说不好,却猛地停住。
她警觉地向后挪了两寸,将衣袖抱于胸前,手握紧了那根藤玉簪子。
“唐公子,请将田蓝步摇给我。”
她怕,洛箫不是自己走的,是被人劫走的,那藤玉簪子是信物,说不准他遇到危险了呢?
唐墨“啧”了两声,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枚步摇。状似七彩丹蝶,尾处垂着细密的流苏,虚虚挂下。
他没有回答岑明莺的话,而是颇有兴趣地将那田蓝步摇在空中抛了个圈,又用手接住,好像对她说“就不给你。”
看着岑明莺微恼的神色,唐墨心情似乎愉悦了很多,嘴角翘起,
“国师之女还会为了一支步摇同我这小人物计较?”
岑明莺脸上表情稍变,轻蹙眉头,不过很快又松开,心中默默舒了一口气。
想来,是孟戚风将她的身份捏造成了国师之女。
不过好在,她同国师之女乃是幼时闺中密友,关系深厚,若是设法将信件传到上京,说不定她靠自己还能有一线生机。
岑明莺正思考着该如何开口,告诉唐墨写信到上京皇宫的计策,唐墨忽的看向她,转动着手中的步摇,
“姑娘可愿意亲自写封信,送往上京皇宫?”
看来不用想了。
岑明莺不再将手中的簪子攥得很紧,而是稍微松了些。她不避不让地回视着唐墨的眼睛,佯装出一副担惊受怕的神态。
“这、这怎么行,我同如今圣上甚至未曾拜见过……”
她话正说一半,唐墨握住了她捏着藤玉簪子的那只手,他手心里田蓝步摇冰冷的温度贴着岑明莺的手背,她一时间有些发愣。
“姑娘,若是你愿意,这步摇我便给你,只不过还得取你的另一个发簪一用。”
他指了指岑明莺双髻上别着的另一个银色发钗。
发钗被雕成牡丹花的样式,被寓意成国色天香之意,当时期宁朝的皇帝愿将此般称号赠予她,便也足以体现对于五公主的重视。
唐墨伸手碰了碰,发钗叮当作响,乱人心曲。
他拨动着尾翼的那颗银铃,口中念着,
“姑娘可愿意?”
唐墨面似温润如玉的佛子,内心却犹如一条毒蛇,时不时盯着她所露出的破绽,进行下一步掠夺。
“若是不愿,那便去死好了。”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甚至是笑着说的,表情就像在问她“今天吃了什么”一样。
岑明莺被吓得有些颤栗,不过这也正中她下怀,省去了一大堆麻烦。
“我、我写。”
唐墨这回像是发自内心,一改之前笑面虎的模样,对她现出了一个可以信赖的表情。
“姑娘做得好。”
他像早有预料,从宽阔的袖摆中拿出了一个墨块和一支毛笔。
甚至还有一张宣纸。
他就地研墨,墨水浸在地上,晕出一片,犹如映在枯败之色中的一抹浓丽。
唐墨将毛笔递给岑明莺,顺带将宣纸往她那处挪了挪,一只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
“来,我看着你写。”
岑明莺在他取纸笔时看见他袖口中有淬寒银光闪过,像是一把利刃。
他极有可能现在就把她杀了,就算没有她,也会有许多个“国师之女”出现。
何况,她如今的身份并未坐实。
唐墨要她向宫里写信,一来,是让她利用她的身份,作为要挟中原的工具,让他们迫于人质性命,放逐唐家。
二来,也是为了测明她身份的真假。
若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便犹如敝履,令人弃之。
岑明莺略一思衬,捏着毛笔的上段,让它的笔尖蘸了些墨渍,在宣纸上写下:
致爹娘:
见信好。
前些日子出入风墨楼,没想竟出了些差错,是唐家的人带走了我,他们想让爹娘劝劝当权圣上,放过唐家,此般,我才能回来。
祝平安。
到了署名这里,岑明莺笔尖停顿了一番,随即写下了一个冠以国师府之姓,名却较为随意的名字。
——顾星。
在写了信件时,岑明莺心口掠过了许多内容,最终却还是被她隐了下去。
若是要写,便要直接。
唐墨看着她信里的内容,像是有些不满她的直截了当,不过胜在里面的话语同他想说的半斤八两,他倒是遵守诺言,将那田蓝步摇往地上一甩。
步摇落地,发出了叮咚的响声,晃过岑明莺的心神。
她三步并作两步,提起裙子就要去接那步摇,却因为身子不稳,狠狠往前绊了一跤。
她的双膝撞在地面,磕了个生疼。
岑明莺用一只手撑着地,想站起,却因为拉扯到了身上的某处伤口,倒吸了一口气。
头上有什么东西被拔去,岑明莺困惑般抬头,就看见唐墨将她先前作为公主时的钗子拔了去,上下端详着。
映着大雪,钗子散出的光芒灼烧她的眼睛。
“倒是个好材料。”唐墨将她写好的信同钗子一同卷起来,折成豆腐块一般,系在了鸽子的腿上。
也许因为加了根钗子,它有些飞不动,正用力鼓动着翅膀,却只能够堪堪腾空。
“真是废物。”唐墨说着,拿出一枚丹药,发了狠般掰开鸽子的尖喙,硬生生塞了进去。
不过几息时间,鸽子似乎重塑了静脉,一下子跃得很高,衔着信封和钗子飞往被雪照得霜白的天空。
见岑明莺目不转睛的眼神,唐墨又拿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丹药,递给她。
“怎么,顾姑娘也想吃?”
丹药是细小的样状,在这般光线下呈现出浑黑色的线条,散发的却不是草药味,而是一股令人生理性难受的臭味。
岑明莺顶着顾星这个身份,牵强地摇了摇头。
唐墨冷哼一声,将丹药放回兜里,推开门,一只锦履踏入雪地,迎着纷飞的雪花,作势要走。
“唐公子且慢。”岑明莺做好了心里建设,脆生生喊住了唐墨的步伐。
“倘若你知道我是国师之女的话,”岑明莺其实不是很笃定,昔日挚友是否会为她伪造这个身份,不过,她还是要赌的。
“可否……让我去见见孟戚风。”
“孟戚风?”唐墨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会孟戚风这个人是谁,他好像有点印象,是他那个便宜弟弟的老相好。
而且岑明莺逃跑的这个消息,似乎也是她提供的。
就这么一个白眼狼,她竟还想见?
唐墨耐下眼中神色,缓缓扬起唇,最后定格成一个欢快的弧度。
“自然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