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三支箭矢从前方飞来,见这架势,似是直直奔向岑明莺所在的笼子而来。
岑明莺自知躲不掉,只好往里钻了些,借着木笼间竖起的木柱,藏进那抹缝隙里。
两支箭矢绕过她所在的地方,嵌入周遭的地面里。孟戚风视线紧紧锁着箭矢柄上也存在的暗纹,和剑身比对——
竟是一模一样。
来人披着玄色鹤氅,头发用玉冠束起,身姿修长,指尖处正把玩着一把折扇,然而折扇锋利处还落着血。
他身后有呈一字排开的暗卫,也就是那些士兵,都穿着统一的暗纹服饰,有一位将手中弓箭慢慢放下,眉梢一挑,向唐温行礼。
他双手抱拳,身子微弯。
“方才一着急,没控制好准度,望二公子莫怪罪。”
唐温一展折扇,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血迹随他的动作,滴落在前方。
“想死吗?”
毋庸置疑,答案必定是不想。
岑明莺等待着他的下文,手上还没有任何动作。
什么叫为他们收尸?
此人当是吓一番他们,仅此而已。若是真要将他们都杀了,那方才射过来的绝对不会只有三支准头都不准的箭,而是箭雨淋淋。
她旁边的孟戚风看样子有些耐不住,或许是因为那些暗纹的缘故,她变得过于敏感,一双眼睛睁大,滴滴点点的泪渍还残留在眼角。
唐温哼了一声,踩着一双锦绣鞋履,提提踏踏地走来,立定在岑明莺那个木笼前,与笼子里全身颤抖的孟戚风只有几柱之隔。
他探手进去,做了个让孟戚风过来的手势,拿着折扇的锋利处往她脸上比划。
“你说,若是令你这靓丽的面容破相,会如何?”
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令人心生惧意的话。
见孟戚风失神,他贪恋般抚平了她眼角晕开的泪珠,一改梨花带雨的模样。
岑明莺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不懂,分明在不久前,面前的姑娘还是坚强沉静的,心平气和地同她商量着逃跑的计划。
电光火石间,她看到孟戚风伸出藏匿于宽大水袖中的手,向她比了个放心的动作。
——放心吧,我没事。烦请姑娘配合。
可是……该怎么配合?
唐温别过头,面上笑容灿若春花,他对那群暗卫莞尔,
“请巫师来。”
其中一人奉命下去,衣袖挥动,带来一阵凄凄冷冷的微风。
唐温几乎是一直带着笑,时不时问他们一句想不想活,被掳来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不过,所有人里不包括洛箫。
他不时玩弄着自己的埙或是蛊虫,略微叹口气,像在抱怨这里实在是过于无聊。
直到看到这场略微闹腾的场景,听到那句想不想活时,他这一潭死水才兴起了一丁点波澜。
像是恐怖片里的究极反派,他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懒散散抬起眼皮,目光在孟戚风和唐温身上反复流连。
这两个人,有情况。
不像是刚认识,反倒像认识了许久。
岑明莺将身子挪开了一些,离孟戚风远了。
她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何况,面前的唐温实在令人害怕。
孟戚风像是缓缓回过了神,她眼中没有惊惧,反倒是一片难以揣测深浅的洋流,异于常人的沉寂。
唐温甩了一把折扇,将垂在肩前的头发拨到了后背,另一只手轻轻捏着孟戚风后颈,在她耳边极其小声道,
“别再闹了,随我出去。”
孟戚风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扶着木柱,身字向前微倾,速度飞快地用藏在水袖里的手给岑明莺写了两个字。
——等我。
木笼被人打开,名叫自由的气息从几寸之外的地方源源不断地流来,岑明莺就待在这边界处,触得到,却难以长久地感受。
唐温将一只手递过来,孟戚风抿着唇瓣,一副饱受摧残的花儿样状,握住了唐温的手心。
待她爬出木笼后,门很快被关上,笼子里只剩下岑明莺一个人了。
被关起来的众人也反应过来,那些箭矢和狠话仅仅只是唐温为了达到目的放的狠话。
岑明莺听暗卫称他为二公子,而唐家目前并未入狱的仅有两位当时由于比试并未回去的公子。一位是家主唐墨,另一位便是唐温。
传闻唐温少时体弱多病,大夫都道他活不过十五岁,只是十四时幸逢一位女子,精通医术,对他不离不弃地医治,四处求取偏方。
他竟是活过了十五岁。
可女子不知所踪,在他过完十五岁年礼时便悄无声息地离开,无处可寻。
唐温整日郁郁寡欢,院子里笙歌燕舞都提不起他的半分兴趣。
之后的事情,岑明莺不知道,只明白唐家后来满门锒铛入狱,那女子似乎去过一趟唐家,却没有找到唐温,只为他留了一句话。
生当亦风流,惜不逢时。
念昔日春江花月,婉转莺啼。
岑明莺在那块玉令牌上看到过春江花月四个字,如今看到唐温对孟戚风所做的动作,她心里大抵也是明白了几分。
孟戚风恐怕就是那女子,否则唐墨也不会偏偏挑在这一段时间将他们劫走。
可若真如此想来,洛箫带她来风墨楼,会不会也是预谋呢?
乱世之中,能护自己,已是上好。
随着唐温出地牢,唯一的从外面透过来的光线寂灭,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笼子里只有岑明莺一个人了,孟戚风被唐温带走,她唯一剩下的余温也残存不了多久。
岑明莺最怕的便是黑暗。
她的母亲是在她六岁生辰礼上走的。
那是个黑夜,月色被层云遮掩,只剩下墨水泼洒般的天空连接着大地,她抱着母亲没有生息的身体,无声地哭。
自此,只要是晚上,她就寝时,落华宫中总会亮着一盏小灯或几根燃着的蜡烛,侍女总会从她宫中来来回回,就为了使蜡烛不熄灭。
如今……
岑明莺将头埋在膝盖里,脑海中思绪乱作一团,微不可查地颤栗着。
突然,她眼前冒出了一缕微光。
仅仅是一束很微小、很微小的光。
似乎被风一吹就会寂灭,在无边的暗色里有些摇摇欲坠。
却犹如一团烈火,亮在她灰暗的眸子里。
岑明莺试着悄悄往光线处靠近,虚虚拢起那抹脆弱的光束。
直到靠到笼子边缘,她握住木柱,尽量将身子向前,只为了和光芒再近一点。
忽的,那本就衰弱的光晃荡几许,她担心它就此熄于无迹,难掩慌张地将手从木柱的空隙中伸出,颤抖间,她触到了一抹温热。
敏感地滑过她的手心,对方指尖蜷曲,只一下,便握住了她的手掌。
岑明莺动作一顿。
她听见银铃脆响同水色中隐隐灭灭的笑声混在一起,亮在她的耳畔。
于是,朦胧沉色里,她拥有了完完整整属于她的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