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上元那天。
满街花市,灯火如昼,老人孩童都挑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走在长街上,各家商贩都热闹非常,招呼着客人往这边看看。
洛箫领着岑明莺走在街上,为了不引人注目被叛军识出,洛箫为她买了副面具。
是半副兔子样状的,衬得她越发像只真正的小兔子。
“你不戴吗?”岑明莺看着他专注于打量她的脸,有些好奇。
“我不喜欢。”他想了想,又道,“过完这个节,便有正事做了。”
最后那六个字说得极轻,被掩盖在花市的喧闹声下,岑明莺将耳朵凑得更近了些,
“什么?”
洛箫像被噎住一般,感觉自己像说错了话,怎么也说不出第二句来。
“过完这个节,我们便去放河灯。”
他现场编了一句出来,格外惹得小公主欢欣,“什么是放河灯?”
洛箫捏了把戴着小白兔面具的岑明莺的脸,然后故意放了个话头,
“等会你就知道了。”
岑明莺点头,两人沿着花市的摊子一路逛下去。
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铺子门前,岑明莺愣是站在那里不走了,任洛箫扯几下都拽不动。
于是他了然,“小公主想吃这个?”
铺子上红澄澄的山楂裹着一层薄薄的糖浆,看上去很脆又很酥甜,甚至还撒上了一层芝麻,让香味能够飘散出去。
岑明莺自小待在皇宫,也没机会尝尝糖葫芦是什么味道。
洛箫从衣服中拿出一把铜钱,是崭新的并未陈旧的铜钱,可见主人并不常用。
他甩出一把给摊主,“够了吗?”
摊主见钱眼开,并未讨论那糖葫芦的真实价格,而是朝他们傻傻挥着手。
这可是卖完了都赚不到这么多啊。
岑明莺如愿拿到了一串糖葫芦。
但她咬了一口才发现,这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吃。
一根木签上串了五个山楂,可是光这第一个山楂里就有十多个籽,岑明莺又是个讲究的,那籽她硬是含在嘴里,最终把自己憋难受了,连完整话都说不出半句。
洛箫轻轻嗤笑一声,伸出一只手,让岑明莺将籽吐在他的手心里。
岑明莺却坚决摇了摇头,即使是大舌头,也要含糊不清地说出那句,“脏。”
也不知是谁拗过谁了,洛箫还是将他的一块手帕拿了出来,“那你吐这里。”
岑明莺看到是手帕后,才放心地吐了山楂籽,长舒一口气。
洛箫真是被她傻笑了,竟是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为了她换了手帕。
一条街很快走到尽头,舞龙、挂火这些新鲜玩意岑明莺也看过了,花灯她却不要。
她说这些东西宫里都有,她得省钱去点河灯。
得,用不用反正都是他的钱。
很快,岑明莺就走到了长街尽头,一条小河边。她穿过拥挤的人群,总算是跌跌撞撞走到了河灯前。
星星点点的灯火照映在河上,有许多不同样状的河灯在河水上点缀得闪耀。
洛箫递给她一盏荷花样式的河灯,里面嵌着一张薄薄的纸条,并没有写字,是空的。
岑明莺接过,也顺走了他的一支细细的毛笔。她捏着那簇狼毫,有些拘谨,
“有墨水吗?”
花市灯火连绵,周围的人很多,显得格外热闹,有些孩子拿出一块小小的墨块,按在地上磨了一番,用毛笔尖细的一端沾了沾那墨渍,随后在纸上写了串字。
洛箫的视线也移向那孩童。
随后他看见岑明莺眼神紧紧盯着那块墨渍,在孩童高兴去放河灯时,抿抿嘴,三两步走上去,将笔尖对准那处,左右蘸了蘸。
她当做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洛箫,扫着周围,躲在洛箫身后,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另一只手握着毛笔,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一行字。
洛箫有些疑惑地想凑过来看,却被岑明莺用脑袋一挡,落了个空。
“写什么呢,不让我看?”
洛箫今儿将头发束了起来,用银冠捆着,有几分矜贵的气质。
目光掠过来来往往的人影,他将岑明莺写字条的样子刻在了脑海里。
于是他趁她不注意时偏过头,借着发丝间的空隙看,却只瞟到模糊的一行字眼。
看不清楚。
岑明莺微恼地瞪着他,字条很快便写好了,她郑重其事地将它左右、上下对折,工工整整地塞进了河灯里。
“愿望是许给上天的,若是被其他人见着,就不灵了。”
洛箫轻嗤一声,“小公主,这又是谁同你说的?”
岑明莺别过脑袋去,像极了他初养蛊时面对的一只不服管教的蜈蚣。
“不用你管。”她弯下腰,发丝垂在肩头,笑意转瞬间倾泻,月光洒下,似乎柔和了这番光影,以及岑明莺的一双笑眼。
小公主怎么能和丑陋的蜈蚣比呢?
荷花样式的河灯在河水里左右摇摆了一会,然后顺着流水,同其他花灯一起,漂向低处。
她抬眼,看到不远的地方,无数河灯聚在一起,像散落的星光,九天银河。
放完花灯回到客栈以后,岑明莺累得直接趴到了木床上,也不管自己认不认床,两眼一闭就睡着了。
洛箫将一个荷包轻轻搁在了木桌上,
——是岑明莺的饰品。
他还没有落魄到需要用小公主的首饰去典当换银钱。
他敞着眉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走到木床边看了一会岑明莺的脸,随后为她掖好被子。
他站起身来,转头离开,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就寝。
明日,他就要做正事了。
初晴透云,旭日东升。
岑明莺早早便醒了,简单洗漱过后,她穿上昨日并未弄脏的衣裳,睡眼惺忪地去找洛箫。
谁知刚想踏出房门,便看见几条颜色各异的蛇和蛊虫围在门口,正嘶嘶地吐着信子。
岑明莺尤其害怕这些蛇虫,先前在洛箫面前只是强装镇定,知道只要有他在,它们并不会对她怎么样,直到现在。
一条小青蛇迅捷地爬了过来,顺着她的衣裙滑上了她的身子,绕到她的脖颈上,嗅着伤口处的鲜血不愿离去。
岑明莺没忍住叫出声来,急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眼睛由于害怕而悻悻闭上,一只手想要将青蛇扯开,可刚碰到它的尾巴便被甩开了。
或许因为她的反抗过于激烈,洛箫披着未梳的头发,就这么身着白色里衣走了过来。
见到她害怕的面孔,他倒是有些漫不经心地对她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啊,小公主。”
好个头啊!
岑明莺努力半睁开右眼,瞥到少年一点模糊的轮廓。之后将头向后靠着,万分紧迫地说,
“早上好……”
“救、救我。”
洛箫懒洋洋地对青蛇比了个过来的手势,它便放开了缠着岑明莺的尾巴,一路游走在地板上,最后到了洛箫的身上。
他将青蛇和其他蛇虫往褐色袋子中一塞,数落般却没有责怪的语气,
“谁让你们欺负小公主的?”
“下次可不许了哦。”
他将褐色袋子收紧别好,对岑明莺歉意地笑了笑。
“我已经告诉过它们了。昨夜只是因为怕有贼人,所以在公主门前放了几条蛊虫。”
“望公主别怪罪于我啊。”
岑明莺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顺带着一些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个褐色袋子。
想起青蛇滑腻腻的皮肤她便犯恶心。
她的身子发起一阵颤栗,洛箫虚浮间叹了口气,同岑明莺道,
“它不会再来吓你了。”
洛箫说着,捏了捏褐色袋子,有些恶意地笑着,却很快敛下。
“你我都收拾一番,一会我带你去风墨楼走走。”
风墨楼是当地有名的茶楼,却取了一个很有书香气的名字,让人感觉不像是茶楼,反倒是个书院。
岑明莺从前三步不出宫,自然也没去过风墨楼,只是在宫人的交谈中听说过此处。
听闻风墨楼的糕点是上京一绝,其中说书人的故事也很精彩。
于是她赶紧点头答应。
她见洛箫回了自己房中,再出来时,已是穿上了一身芋紫色,花纹繁杂,银饰戴得多,走起路时都会微微摇动碰撞。
“走吧。”
少年又束起了高马尾,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朝岑明莺伸来手,背着刺目的光线,剑眉向上一挑,一双丹凤眼十分惹人。
岑明莺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洛箫带着她走出客栈,一路左弯右拐,成功绕到了风墨楼门前。
风墨楼很有气派地坐落在上京繁华巷口的中心,岑明莺跟着洛箫的动作,走了进去。
刚到阶梯处,一股浓浓的茶香立即迎面扑来,伴着糕点的香甜,岑明莺不自觉咽了咽唾沫。
洛箫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带着她走过阶梯,到了二楼靠围栏的位置落座。
“小二。”
他向一旁待着的男人招了招手。
小二走了过来,一脸阿谀,
“这位郎君,有何吩咐?”
他上下打量洛箫的服饰,发现有许多银色饰品,定很值钱。虽说他从未见过这郎君的打扮,不过茶钱多倒是认得出的。
于是小二将垂下的白巾往上一提,搓着两只手,兴气十足地看着面前两人。
洛箫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睛时不时看一眼岑明莺,手指轻点桌面,
“将你们这最好吃的糕点都呈上来。”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现在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像冤大头。
岑明莺就算日日在宫里娇生惯养,也知道他这样做是不妥的。
何况她也吃不了那么多。
她用在桌下的手轻轻扯了下洛箫的袖子,
“我吃不下的。”
洛箫却没有理她,像偏偏执着于什么一般,很快,碎银子投在桌上,落出沉闷的声响。
小二捧起那碎银子,笑容更加灿烂。
“好嘞这位郎君,稍等片刻,这就将糕点呈上来。”
小二一溜烟就走了,留下岑明莺和洛箫面面相觑。
岑明莺疑惑地看向洛箫,忍不住问,
“为何还要全买下?”
洛箫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是让她将目光投到一层中央说书人的脸上。
“看那处。”
岑明莺转头的瞬间,窗外火花一闪而逝,她听到一声破碎的惨叫声响彻风墨楼,一层的宾客都被人用长剑围了起来,包在中间。
很快,由下及上,那群人来到二层,以说书人为中心围圆,长剑长枪险些戳到岑明莺的眼睛。
洛箫用手捂住她的眼睛,才使她没有面临被戳到的危险。
好在那群人并不是叛军也不是官兵,而是身着暗色基调的统一服装,腰际处都悬挂一块木头制成的令牌。
洛箫有些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勉强支撑着自己打起精神。
昨夜花市看到子时,他也有些没睡好。
他捏着腰间的褐色袋子,却迟迟没有解开,反倒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将岑明莺护在身后。
随后,岑明莺听到少年半带蛊惑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如同夏日刹然绽开的烟火。
“好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