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李佚笙终于悠悠转醒，身上发了汗，鬓间的碎发黏在一起，紧贴在双颊上，隐约有些不舒服。
她支撑着起身，换好衣服后，下床去了卫生间里面。
洗手台在靠门边的位置，不过半米宽。
李佚笙打开水龙头，用手捧着掬了一把凉水，径直就往脸上拍。
几次之后，她甩了甩手，向右拧紧关掉了水流，然后顺手抽了旁边架子上搭晾的毛巾过来揩脸。
余光中瞥见一抹残影。
李佚笙动作定格几秒，而后抬头，费力地撑开眼皮，通过面前的镜子看到了此刻的自己。
一双杏眼发红，底下还有乌青微显，发梢湿漉漉地垂下来，显得整个人憔悴不堪。
李佚笙蹙了眉。
她踮起脚，一手撑着台面，努力稳住身形，另一手从架子上的挡板里翻了个化妆包下来。
李佚笙并不常化妆，所以包里也就只有简单的一瓶素颜霜和几支口红。
她两三下便画好了淡妆，看着气色稍缓的自己，满意地勾了勾唇。
她走回床边，扯过桌上的手机，拉开椅子坐了进去，低眼摁亮屏幕。
下午三点十五分。
微信里的消息一涌而出，还有大概十几二十个未接来电，看清备注后，李佚笙的右眼皮开始猛跳。
她先给陈志勤回了过去。
几声之后，电话接通。
李佚笙不自觉咳嗽了几声，嗓子还带着些哑，“喂？陈老师？”
对面很久没说话，李佚笙主动解释道：“陈老师，我今早起来的时候有些发烧，给您发了请假消息……”
“小李。”陈志勤出声打断了她，听起来非常严肃，只说了十个字：“二十分钟内来我办公室。”
“好。”
电话挂断，李佚笙飞快地换好鞋子，跑了出去。
等李佚笙匆忙赶到陈志勤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两边沙发已经坐满了人，看样子是所有学生都在。
屋内氛围紧张又迫人。
陈志勤旁边的周世新也紧皱着眉头，目露担忧地望向她。
李佚笙不明所以地看向陈梦，后者冲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用下巴点向对面的孟雨。
没人开口说话，亦没人邀请她落座。
李佚笙强撑着精神站在门口，大概是因为还发着低烧，脑袋晕晕沉沉，整个人没精打采的，一时间竟显得有些无措。
“陈老师。”周世新出声道，“小李师妹来了。”
陈志勤置若未闻。
“昨晚我和陈梦也在实验室，师妹的反应是没有问题的，那个超声波仪器不可能是她搞坏的。”
周世新继续劝道，“再说了，这个仪器的保养本身也到期了，修一修就可以继续用了，您何至于为此生气到现在？”
陈梦也紧跟着为李佚笙开脱：“是啊，陈老师，我昨天也在，小李晚上就没有做实验啊。”
接着她又说：“指不定是谁贼喊捉贼呢！”
房间不大，陈梦的声音毫无意外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坐在她对面的孟雨当场就炸了：“陈梦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咯。”陈梦语气平平。
“如果是我，我今早就说了，至于耽误大家这么久的时间？我昨天下午确实用了超声波仪没错，可是我走的时候，我的瓶子是在上面放着的，但是今天早上来，没了！然后我再一看，仪器很明显无法使用了。”
孟雨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气得狠了，眼泪直往下掉：“我总不能是因为把仪器搞坏了，又害怕陈老师骂我，连自己做了快半个月的产物都扔了吧！”
“那谁知道呢？”陈梦嫌弃地说，“就你那半个月的工作量，扔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你！”孟雨被她怼得词穷，只好哭哭啼啼地看着陈志勤，“陈老师……”
“小李。”
陈志勤一声不吭地听完所有人的对话，才开口问道：“关于超声波仪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
“那你承认，是你弄坏的吗？”
“……不是。”
“小李师姐！”孟雨抽抽嗒嗒地说：“实验本上最后一条可是你写的记录！”
孟雨咄咄逼人：“师姐就算是你真的担心弄坏了仪器不好交代，主动过来跟陈老师道个歉也行啊，为什么要把我的瓶子摔碎扔掉！你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
李佚笙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垂着脑袋，没有再说话。
孟雨还欲继续逼问，却被陈志勤扬手打断。
“怎么不解释一下？”
陈志勤看着李佚笙问：“来给大家说说，你昨晚干了些什么？”
李佚笙还是沉默。
见状，陈志勤竟笑了起来：“小李啊，我以前怎么不觉得你是一个软柿子呢？”
李佚笙：“……”
“你以为就算你不说，昨天晚上实验室小型爆炸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吗？”
周世新闻言，顿时头皮一紧：“陈老师……”
陈志勤瞪他一眼，又道：“还有你和陈梦，是以为我昨晚没在吗？”
“……”
陈志勤：“孟雨，你是过来实习的新生，按理来说我也不算你的导师，本不应该教育你。但是，从这几次你的表现来看，你不论人品还是能力都存在很多问题。”
孟雨红着眼睛抬头，似有困惑。
陈志勤没了耐心，直接把话摊开来说：“昨晚你的反应瓶高温过夜，由于密封爆破，造成实验室安全隐患。所幸你的小李师姐及时发现，帮你打扫了残局。”
“你可能不知道吧，实验室和走廊一样，都是安装了监控的。我今早起来就去保卫处查了一下，画质清楚的很！”
“你过来找我，我本来以为你是要自己承认错误。”
说到这里，陈志勤的目光顿时变得严厉，“结果却是背后甩锅告状！还有上次酒桌上插嘴挑事，也让我对你很失望。”
“另外。”陈志勤顿了顿，扫视了一圈：“今天下午把大家都叫过来，主要是想强调一件事，我们实验室应该是团结友好的，以后要是谁再给我搞这种勾心斗角的歪门邪气，就自觉滚蛋！”
“学术上的造诣一天天没什么长进，人心倒是变得肮脏起来了！”
“孟雨，最后一次警告，否则……”陈志勤收了笑，“我也不差你这一个学生。”
被点名的孟雨闻言，脸色倏地变白，瞬间老实起来，低低应了声“知道了”。
陈志勤点点头：“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做实验也要注意点，安全问题最重要。”
说完，他摆摆手：“都回去吧。”
一场闹剧结束。
陈梦走过去搀住李佚笙就准备回休息室。
“小李。”陈志勤叫住了李佚笙，说了句：“你留下。”
李佚笙拍了拍陈梦的手，把胳膊抽出来，又转身回去。
最后一个离开的周世新与李佚笙擦肩而过，顺手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留两人。
陈志勤从办公椅上站起来端了两个茶杯，绕过办公桌到饮水机前接了热水，放在中间的小茶几上，然后坐进了沙发里。
陈志勤推了杯水过去，示意李佚笙坐到对面，随口问道：“感冒了？”
李佚笙淡淡嗯了声，端起茶杯小口抿着。
“看你这样子应该好点了？”
陈志勤也喝了口茶，“正好你今天也没有开始做实验，下午南科大学那边有个‘智能算法在药物设计合成领域中的应用’讲座，去听听？”
“应该会对你的实验有一些帮助。”陈志勤补充道。
李佚笙顿了顿，放下茶杯，有些欲言又止。
想了想，她决定拒绝：“陈老师，我下午家里有事。”
“讲座就两个小时，不耽误。”陈志勤说，“还有你昨天晚上析出来的那个晶体，我今早已经刮下来了，样品在你的实验台上。你也刚好拿着送到南科大学那边做个构型测定。”
陈志勤：“这个结果急着看，越早出来越放心。”
“……是。”
剩下的不用陈老师再多说，李佚笙自己也明白。
昨晚拿到的这个化合物，如果能够证明它构型的绝对性，就可以对整个实验方案的完整性进行解释。
之前，整条合成路线虽说磕磕拌拌地走通了部分，却不幸地卡在了最后的纯化上。
药物的手性不同，活性结果也会天差地别，李佚笙也一直明白这个道理。但遗憾的是，手性异构体并不好分开，她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未能成功。
所以对于这次意外析出的晶体，李佚笙可以说是非常重视。
毕竟，如果结晶提纯可行，那么往后她再继续合成结构类似的系列化合物，就会变得容易一些。
“现在这个时间差不多，你收拾一下打车过去吧，别心疼车费，我给你报销，六七点差不多就能结束，你再去处理私事。”
“好。”
李佚笙点头应下。
南科大礼堂的候场室里，周薇正坐在化妆台前玩着手机。
郑之舟推门进来。
“周薇姐，你说辞哥他昨天到底干嘛去了？”郑之舟走到旁边，挠了挠头：“今天刚给他打电话也不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我又说错话了。”
周薇专注盯着屏幕，敷衍道：“你说什么了？”
“昨天不是我们临时约了去吃饭，顺带商量今天的活动嘛。”郑之舟说，“辞哥一开始是不来的，后来我打了快十回电话，他才说过来看看。”
“然后我们都到了，再打电话的时候他又不接了。”郑之舟瞥了眼周薇，声音逐渐减弱：“然后等他回微信以后，我就说如果他再不来，周薇姐你就要回家告他状了。”
恰好视频播放完，周薇熄了屏幕，挑眉看向他：“啧，你竟然觉得你辞哥会怕我？”
“这不是我以为辞哥多少要看一点周叔叔和谢姨丈的面子吗？”郑之舟道。
周薇耸耸肩：“那你可想太多了，我觉得他这个人谁的面子都不给。”
“好像是哦。”郑之舟叹息了声。
想了想，他又反驳道：“但我看辞哥对那个姐姐不是这样啊！”
郑之舟：“就因为那个姐姐一句‘她也喜欢线条小狗’，辞哥还承认了现在这个微信头像可爱来着。”
“就是你上次说把人家手划破的那个女生？”周薇继续问，“然后昨天说因为那个‘拍一拍’乌龙，你辞哥硬是把你拖去了北辰解释道歉？”
“对对对，是她，我们还一起吃饭来着，应该是姓李，叫什么名字就不清了。”
周薇似乎有些惊讶：“又是个姓李的啊。”
郑之舟非常懂地发现了华点：“诶？为什么说‘又’啊，辞哥他……”
正说着，门又一次被从外面推开，两人抬眼望去。
就见谢久辞闲庭阔步地走了进来，手里正随意把玩着手机。
男人今天难得穿了件深色正装，通身的气质散漫又矜贵。
“在说什么？”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