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寂静的楼道里,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昏暗的黄灯随之闪烁,明灭不止。
休息室里。
周世新刚结束今天的工作,他从电脑屏幕前抬头,伸手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双臂往上慢慢舒展,正准备起身回宿舍。
“轰——”
一声巨响传来,陈梦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周世新也被吓了一大跳,伸懒腰的动作就这么停在了半空。
“这是怎么了?”陈梦缓了缓神,迟疑地把眼罩推了上去,“是我幻听了吗,刚外面在打雷?”
周世新皱了眉头:“没有听错,但应该不是打雷。”
“哦哦,那就好。”
陈梦顿了顿,打趣道:“李佚笙,这声音怎么和你上次做的那个易燃易爆失败实验一样,我差点都以为是反应瓶又炸了呢……”
她侧着身子转回来,却没有看见应该在这里的那个人。
“等等……她不会还在实验室吧?”
两人隔空对视一秒。
周世新率先冲了出去,陈梦低骂了声,也赶紧手忙脚乱地摘下眼罩,迅速跟着去了隔壁。
门被从外面猛地拉开。
李佚笙顺着声音望去。
实验室顶上的白炽灯被人摁亮,一瞬间恍如白昼。
她稍稍眯起眼睛,待视线慢慢变得清晰后,才看清冲到她面前的周世新,以及他身后的陈梦。
“师妹,你没事吧?”
“小李,你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李佚笙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完了完了,不会动不了了吧,哪伤了?腿还是脚?”陈梦绕过周世新,上前一把握住李佚笙唯一露在外面的手腕,急红了眼:“说啊,问你话呢!”
“……没事”李佚笙就着她握着的姿势,慢慢把手里的瓶子放在一个反应瓶拖上,动作小心翼翼。
放好以后,李佚笙终于在心里松了口气。
顶着两道紧张又迫人的视线,她犹豫开口:“我那有袋溜溜梅,要不要吃?”
陈梦被噎了一下,恼怒地把她的手甩开。
周世新却不自觉勾了唇:“看来师妹是真没事。”
旁边的陈梦冷哼一声:“有事也是活该。”
见状,周世新轻咳了下,自觉当起了和事佬:“哎,小梦师妹,咱别口是心非了啊,刚是谁着急忙慌都没顾上喊名字,开始直接喊‘小李’了?”
“这能说明什么?”陈梦并不服气,“我本来就比她大啊,你们大家不也叫我‘小梦’?”
“‘小梦’是爱称啊。”
“哦。”陈梦轻飘飘地说,“那‘小李’可不是。”
周世新笑着摇头,不再拆穿,只朝李佚笙使了个眼色。
“知道了,梦梦。”李佚笙会意脱下手套,主动拉过陈梦的手,好笑道:“‘小李’不是就不是吧。”
见陈梦面色稍霁,她顿了顿,继续说:“是不是刚吵到你们了。”
“也不是吵,就是听爆破声害怕你出什么事情。”说完,周世新环顾一周,又道:“索性没出什么事。”
“师兄,你不要这么虚伪了。”陈梦说,“直接说幸好小李今晚没有做实验就好了呀。”
周世新笑了笑:“这么理解也可以。”
李佚笙:“……”
“不过师妹,你为什么不开灯啊。”周世新问道,“黑灯瞎火,干嘛呢?”
李佚笙:“因为我的反应要避光啊。”
陈梦忍不住吐槽:“这是什么阴暗的反应。”
李佚笙点点头表示了赞同:“大概是需要在微观世界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
插科打诨了会儿,陈梦抬眼看了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于是三人商量着准备离开。
李佚笙来到工位前把手机的充电线拔了,拿在手上,和陈梦一起出去站在电梯口等着周世新。
楼道里安安静静,也许是今天的一切太过魔幻,李佚笙倒没什么困意,只是发觉有些无聊。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抬眼却看见陈梦已经在旁边打起了瞌睡,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地靠在墙上,身形晃晃悠悠。
李佚笙担心她摔倒,于是只好腾出来一只手搀着陈梦的胳膊,另一只手顺势摁亮了手机,懒懒地翻看。
虽然只隔了不到一个小时,但此刻手机里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已经堆成了山。
李佚笙都只大体扫一眼,并不点进去,也丝毫没有回复的意思。
她顺着一一往下划,直到翻到消息栏底下的位置。
看着Y的昵称这一栏的小红点,她鬼使神差地戳了进去。
在她发出消息的十分钟后,Y回复了她。
Y:【引用消息“另外冒昧问一句,你是北辰附中的同学吗?”|嗯。】
Y:【引用消息“谢谢你!不过我还没有男朋友。”|嗯。】
“……”
这人怎么又社恐又社牛的……倒是句句有回应,但又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察觉到对方这种客套的敷衍态度,李佚笙也没再说话自讨没趣,只淡淡收了手机。
恰好周世新锁好了门走过来。
李佚笙抬手按了电梯,拍了拍陈梦,三人便相伴着回了宿舍。
李佚笙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
她把手机扔在桌子上,先去洗了个澡。等吹干了头发出来,李佚笙又习惯性地走到桌边拿起上面的《有机化学》,随手翻了翻。
直到开始有了困意,她才把书合上,抬脚爬上了床。
……
李佚笙好像做了一个梦。
那年她刚上初中,第一学期的期末考就非常争气地拿了县里的第一名。
班主任了解到她的情况,特意向学校领导反应了下,为她争取到全校首次的校企联合奖学金。
后来更是因为她独霸榜首,那位老板直接大手一挥变成了常年资助,从衣食住行各方面全部包揽。
家里的日子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好。
但好景不长,母亲难产生下弟弟后便撒手人寰,父亲也因忧思过虑病倒在床。
当时的李佚笙,十六岁。
在父亲葬礼的那天,她沉默地跪在一捧黄土之前,面色无悲无喜,仿佛失了所有的情绪。
细雨朦胧,模糊了周围昏黄的灯影,聚成水珠,沿着伞骨滑落,砸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透出上面青色的血管。
“起来吧,阿笙。”有人唤她。
李佚笙无动于衷。
男人叹息一声,将伞柄倾斜,雨珠顺势溅了几滴进来,挂在女孩的长睫上摇摇欲坠。
“你还有个弟弟。”
雨水冰冷,混着咸苦落在脸上,她终于轻颤了一下。
李佚笙跟着男人回了家,一个不属于她的家。
事情是有它的两面性在。
好消息是她有钱买糖了,坏消息是这糖好像不怎么甜了。
……
梦里的思绪翻转得很快。
李佚笙觉得自己好像和谢久辞很久没有见面了。
可明明不到一个晚上啊。
也许是一大早还没睡醒的原因,她眼睛有些起雾。
模糊的视线里,少年慢慢弯腰凑近,屈指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嘴角还勾着浅笑:“大清早发什么呆呢?”
李佚笙扯过课本,不想再搭理他。
“心情不好啊?”
她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
“那正好。”谢久辞把椅子背了个面拉过来,长腿一迈坐上去,笑得张扬又欠揍:“来说说,让我开心开心。”
“……”
李佚笙觉得有必要和谢久辞好好掰扯一下,他这种把自己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想法是完全不人道的。
于是她放缓了语气,“谢久辞,我觉得你这样是不对的。”
“嗯?”谢久辞抬手支在课桌上,懒洋洋地靠上去,示意她继续。
“人呢,都难免会有不快乐的时候,彼此悲欢离合并不相通,自然不能感同身受。”
“可你不应该去嘲笑别人的苦难,世界上苦难那么多,说不准哪天就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谢久辞挑了挑眉,坐直了身子。
“而且你这样明显的幸灾乐祸,迟早有一天会被别人揍一顿。”
“没了?”谢久辞抬睫看她,没什么正形地说:“那你打算——”
“怎么揍我?”
李佚笙被他搞得一时没了脾气,只瞪着他,被气得无话可说。
“不过呢,在你打我之前,我还是想问一句,你为什么不开心啊?”谢久辞偏了偏头,笑了下:“总得让人认罪服法不是?”
李佚笙懵住了,就在她还没想清楚这人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出来的时候,就又听见一声吊儿郎当的嘱咐。
“哦对了,记得别打脸。”
李佚笙:“……”
……
再后面,李佚笙彻底没了意识。
第二天一早,李佚笙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她吸了吸鼻子,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眼睛的胀痛伴着阵阵头痛传来,晕晕乎乎中李佚笙抬手摸上自己的额头,毫无意外地触到一股高热的烫意。
她手脚并用地下了床铺,一把扯过桌上的手机,也没看是谁就贴到了耳边。
对面传来一阵喧嚣嘈杂的声音,顺着电流次啦作响,刺激着李佚笙的耳膜,引起阵阵鸣痛。
“阿笙。”张天译叫她,男人像是走到了空旷的地方,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打扰你睡觉了吗?”
李佚笙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我这里实在是有点忙,没顾上你那边。”张天译放柔了语气,“上次那件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这边还是沉默。
“今天下午我会议结束后去学校接你吧,一起去看看沐沐,好吗?”
听到弟弟的名字,李佚笙混沌的脑子才有了短暂的一丝清明。
“……好”她轻声说。
“那下午我到门口再给你发消息,现在就先挂断了?”
“……”
李佚笙听着忙音,迟钝地嗯了声。
她把手机调到了静音,从抽屉里翻了退烧药出来,就着水喝了准备再上去休息会儿。
恍惚间却想起今天还是周内。
所以她又重新拿起桌上的手机给陈志勤编辑了条请假的消息发过去。
想来,因病请假道倒也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李佚笙也没再专门去等他回复,就安心地上床睡了过去。
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墨菲定律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李佚笙也没有想到,就在她这“百年难遇一次”的旷班时间里,实验室里还真就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写她整个人生轨迹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