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佚笙停了下来。
不远处,乐队的人又开了音响,手鼓的敲击声伴着萨克斯的激昂演奏,将人们的注意力又重新吸引了过去。
她愣愣转过身。
两个人视线相撞,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旁边的吉他手不明所以地打破沉默:“辞哥?你们认识?”
谢久辞瞥他一眼,言简意赅:“道歉。”
吉他手听从地朝李佚笙鞠了一躬:“对不起。”随后又出言解释:“我不是故意的,要不……”
李佚笙温声打断了他:“没关系。”
吉他手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尴尬。
气氛冷场半秒。
最后还是李佚笙率先打破了僵局。
她悄悄握了半拳,而后抬头,目光坦然地望向谢久辞,问道:“还有事吗?”
这是二人自闹掰后的第一次见面。
李佚笙一直以来都是温吞的性子,但在与谢久辞那件事上,却出乎意料地干脆利落。
当时就把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看起来就像是抱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
其实,李佚笙也没有想到两人会再见面。
她不太擅长处理这种冷场的局面,所以相比于尴尬的僵持,李佚笙更喜欢直接把话摊开了问。
男人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睇着她,自带一股威压。
李佚笙迎上他的目光。
经久未见,男人好像消瘦了些,脸部的轮廓更加锋利,褪去了少年的青涩。
乌发凤目,眼窝微陷,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更显冷漠寡淡。偏偏眼尾处有一点红痣,给他又添几分艳色。
极美的骨相。
却让人,不敢靠近。
似乎过了很久,但其实不过几秒。
谢久辞终于开口。
“小孩不懂事。”
他拿出手机,继续说:“如果后续出什么问题,您联系我。”
看着面前黑着屏幕的手机,李佚笙摇了摇头,也学着他客气道:“不麻烦您。”
话音刚落,谢久辞就顺势又把手机收了回去,朝她微微颔首:“那打扰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
见状,吉他手朝李佚笙憨憨一笑,再次说了声抱歉,紧忙跟了过去。
在一旁极力隐身,当了半天透明人的季繁,一直等他走了,才拉了拉李佚笙的衣袖:“妈呀,吓死我了。”
“嗯?”
李佚笙收了视线。
季繁:“我还以为他要来找你干架呢。”
“……”
不怪季繁瞎猜,事实上李佚笙和谢久辞两个人在高中的时候就不太对付。
和天之骄子的谢久辞不同,李佚笙当初是靠成绩,硬挤进的北辰附中。
事实上,她并不聪明,完全是靠勤奋。或者更残忍地说,无脑的死记硬背,有时候也勉强称得上优势。
没有钱买习题册,就用手抄,写的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初中时,李佚笙每天一放学就会冲向书店,在那一蹲就是一晚上。
后来老板娘看不下去了,但又碍着面子,不好意思明着赶人,便叉腰站在旁边讥讽她穷酸。
话里话外都是说,没见过哪个成绩好的是单靠刷题的。
李佚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竟是一点都不在意。
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只有自己知道。
事实也确实证明,勤能补拙不是么?
进了高中以后,她照旧延续着这个做法。结果却发现原来人和人之间真的有壁。
李佚笙开始迷茫,她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个老板娘说得对。
可她又……不甘心。
北辰附中高一入校,向来都是按中考成绩分班排位,李佚笙和谢久辞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同桌。
所以李佚笙自然也知道他成绩不差。只不过后来相处久了,心里却难免对自己产生怀疑。
第一次月考过后,有外班同学拿着年排大榜前来恭维,谢久辞也没什么态度。就算期间不少人叫他名字,他也只是爱答不理的。
直到谈及入学时压了他一头的李佚笙时,少年才稍稍抬眼扫向他们手里的年排大榜。
顿了下,他皱眉问道:“这次题不难吧?”
大家不明所以。
有人溜须拍马:“不难,傻子都能做出来。”
刚从外面回来的李佚笙闻言,脚步一顿,手指微颤,不自觉攥紧了布满红叉的试卷。
谢久辞显然也看到了她,自觉起身给她让位。但李佚笙没理,也没有再进门。
隔天,她便和最后一排的同学换了座位,开始单方面冷战。
然而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谢久辞也搬了过来。
“你来干什么?”她冷冰冰地问。
“来道歉。”
少年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有些无奈:“虽然我不知道哪里惹到你了。”
“但是,别气了好不好?”
“我可以帮你补习。”
后来在谢久辞的帮扶下,李佚笙开了窍,开始学会举一反三,进步极快。
自然而然地,在高一学期末,她的成绩一跃成为了年级第一。
看她终于弯了眉眼,少年挑眉逗她:“我觉得,你得感谢我这次没来考试。”
李佚笙的声音很冷:“跟你没关系。”
“哦,那敢不敢比一下?”他问。
李佚笙应了。
再开学,两个人明面上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其实私底下还是本着竞技精神的理念,秉持了共同进步的态度。
但在外人看来,两个人之间就跟杠上了一样。
特别是李佚笙,为争第一简直不择手段。
那次临考前还给谢久辞带了包过期牛奶。少年在考场上生生疼出了眼泪。
季繁是后来才和李佚笙混熟的,她也曾好奇地问过:“第一和第二真有那么大差别吗?”
当时李佚笙沉默了好一会儿。
“没有,只是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如此说。
后来李佚笙转学,谢久辞更是明令禁止在他面前提及这三个字。
所以,大家就更加想当然地以为,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嘶,他两怎么凑在一起了啊?”季繁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戳了戳李佚笙的胳膊,“你说,是不是周薇专程把人叫回来?”
李佚笙顺着她的目光侧身望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群非主流不良少年中间,多了一个女人。
她端坐在一台黑色的架子鼓前,穿着抹胸束腰红裙,露出白皙瘦弱的臂膀。
有一阵轻风扬起,裙摆随着飘摇,恰好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曲线。
此刻,她正浅笑着给身旁的男人递去话筒。
谢久辞唇角勾了下,接过。
脱了身上的外套扔在旁边空地上,那些黄毛小哥自觉为他让了路。
谢久辞站在了最前面。
他低眉把话筒立在架子上,随后深鞠一躬。
掌声雷鸣中他起身,接了把木吉他,松松跨在肩上,又漫不经心地拨弄了几声。
人群安静下来。
指尖划过琴弦,谢久辞嗓音清醇如酒,顺着电流,不紧不慢地传了出来。
“曾经我是不安河水”
“穿过森林误入你心”
……
“嘿,当我找到你”
“试探你眼睛”
……
弱起渐强,却不似刚才热场摇滚乐那般热烈狂放。
一个个乐符跳动。
抒情缱绻中道明了情不知起,凄美激昂里诉说着路无从归。
所有人都听入了神。
直到一曲终了,万籁俱寂。
片刻后,有人带头吹了一声口哨,之后喊声叫声响应一涌而出。
季繁也就是随口一问,话刚出口就察觉不妥。
以李佚笙这种冷冷淡淡的性子,本来对这种八卦就没什么兴趣,再加上主角还是谢久辞,怕是更惹她厌烦了。
她心里懊悔,正想着怎么岔开这个话题,那边音响就传出了动静。
可能是声音太大,期间她喊了几次李佚笙,对方都没有听到。
于是,季繁索性等他唱完,这才再次开口。
“我们去吃饭吧?”季繁问。
“嗯。”
得了应允,季繁伸手挽上李佚笙的小臂,两人安静离开。
不远处。
直到李佚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铁入口的尽头处,谢久辞才淡淡移开视线。
周薇递了瓶矿泉水过去,问:“看什么呢?”
男人没出声,也没有接的意思。
他又一次回到了话筒前,简单说了几句散场语后也不管众人反应,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拎在手上,便潇洒离场。
只留下一群小弟收场善后。
“什么毛病…今天非要来北辰大学门口路演,还搞得这么大阵仗,结果就只唱了一首歌……”
周薇看着男人的背影嘀咕道。
这边李佚笙和季繁刚出地铁口,手机就响了起来。
李佚笙手指抵唇,向季繁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走到旁边空地接听。
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怎么了?”季繁问她。
“陈老师让我去帮他拿份文件。”
“现在?”
“嗯。”
李佚笙简单跟季繁说了一下情况。
两人商量了会儿,决定分头行动,李佚笙让季繁先到饭店排队等位,再三保证自己办完事情就立马过去。
陈老师电话里说的地方,是南科大学一个教授的家,地址就在这附近不远。
李佚笙本以为会很快搞完,却没想到中途会迷路,这才耽误了点时间。
A市胡同很多,曲巷幽深,定位最是困难。
李佚笙绕了老半天才找着。
拿到文件后,她礼貌向老师道别出门,顺带在手机上跟自家导师说了一声。
因为忙着发消息,李佚笙也没怎么看路,就完全顺着感觉往外走。
结果左拐右拐地,再抬眼,竟是不知道又来到了个什么地方。
李佚笙迷茫地环顾四周,两分钟后,终于确定自己没有来过这里。
她伸手把垂在脖颈间的耳机挂上,点亮屏幕,准备看看地图。
恰好季繁的消息弹了出来,问她还要多久。
点进微信,看到之前的消息,她飞快回了句马上。然后退出,换到导航界面输了地址,跟着手机提示音往那边走。
出巷子的时候,李佚笙依旧闷着头看手机,一个没注意,差点被路边的石坑绊倒。
她踉踉跄跄地稳住身形,下意识地左瞅右看,试图掩饰尴尬。
却意外瞧见巷口墙角那边站了个人。
男人斜倚着白墙,嘴里叼了根烟。他淡淡垂着眼睑,神色冷漠又平静,手里还松松拎着那件黑色外套。
李佚笙看了看手机,仔细研究了会儿,发现他站的那个地方正好和地图上的路线重合。
李佚笙:“……”
犹豫两秒,李佚笙决定换条路走。
结果刚走还没几步,耳机里就传来“您已偏航,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的提示音。
频繁响起的警示吵得她耳膜发疼。
机械的女声,不掺杂任何感情与语气,在这个难以言说的时候,显得冰冷又现实。
寂凉的夜晚,只有零散的几颗星星点缀在墨蓝色的天空,树叶在微风中摇曳,沙沙婆娑。
路灯闪烁不定,飞蝇扑火,不顾一切地撞向唯一的光源。
时间好像重新来到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
少年眼眶泛了红,往日的淡然不觅踪迹,双手渐渐握紧,玫瑰刺破包装袋扎进肉里,他却仿佛浑然不觉,眸中一片死寂。
而李佚笙一袭红裙婀娜生姿,踩着高跟鞋漠不关心地从他旁边经过。
喉结轻滚,谢久辞出声唤她:“李佚笙。”
他克制着情绪,声音低哑至极。
“最后一个问题。”
李佚笙停下,却没有回头。
谢久辞垂了眼,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问她:“之前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吗?”
回应他的是一道干脆利落的关门声。
黑云压城,浓雾布满了小城的每一个角落,昏暗的灯火在狂风肆虐下被吹灭,飞蝇的遗骸随之掉落,无处安葬。
也许不会有人知道,那日后半夜的一场大雨,终是将谢久辞骨子里的骄傲寸寸浇熄。
更不会有人知道,丢弃在垃圾箱里的那束玫瑰在暴雨倾盆下获得了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