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导演这个资深摸鱼怪，还是有那么点职业道德的。
看向李小雅的目光，啧啧称奇，上下打量。
“哪个艺术院校毕业的？”
“学院派？体验派？不用想，肯定是体验派了！说句心里话，你爆发的真实感，让我有点心头发毛……哦对了，吴仙儿呢？”
他发自内心地对李小雅大为改观。
先前的轻视不翼而飞，甚至亲自将两腿发软的李小雅扶到了沙发上，并且将其称之为——李老师！
没错。
在试镜导演小郑的观念里，有这种“成熟”、“自然”、“生动”的演技，那绝无可能是刚入行的素人。虽然看着有点眼生，但影视圈演技最好的那批大佬对观众而言，基本都有点眼生。
他还当李小雅是某大型话剧团、或是某些小众文艺片磨砺出来的高手。
最起码，让他去挑这段小样的毛病，他是无论如何也挑不出问题的。镜头画面中，那爆发的惊恐表情，就像是真的见到了鬼一样。
“太神了！”
小郑转身找到一脸郁闷的水仙。
他发现另一台对着水仙的机器里根本什么都没录下来。可水仙是资方内定的“蜜”，他不过一个小小的试镜导演，可不敢得罪。
“吴女士，再来一条？实在抱歉，我刚才失误了……”
小郑还以为是自己忘记启动了录制功能。
实际上是水仙亲自删的。
她很不满意镜头中的自己，不仅本体看着像落汤鸡，身后被映出来的本相鬼影，更是丑的出奇……她明明是亚洲时尚周的开幕式小姐，是第二日的头条明星！
当鬼的黑历史都给老娘滚远点啦！
“我不，爱谁拍谁拍。”
小郑愕然。
水仙生闷气了。
她也想美美的，可是办不到啊！哪怕在机器里露出半只脚，都会映出鬼影。除非像是时尚周那样，隔着十几二十几米远，被手电打影子般照出来的鬼影才会淡到完全不可见……
但拍电视剧，尤其是网剧，哪一个不是扛着镜头往演员脸上怼的？
小郑张了张嘴，没再要求水仙拍小样了。只是在水仙转身，去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他流露出一丝不屑的鄙夷。这鄙夷，仅仅持续到目光再次落在李小雅身上之时。
两者对比，李老师简直就是神啊！
又有演技又敬业，瞧她这入戏到没法出戏的样子，嚯，天才就是这般超越常人的吗？
“李老师，您先等着……”小郑忍不住说道：“人和人之间，真是有好大差距哦。”
李小雅没搭理他，倒是给水仙气得够呛。
小心眼的水仙酸溜溜地瞪了眼李小雅，撇撇嘴。
而李小雅抱着沙发枕，面无血色，死死抓着魏昆的胳膊，用力到指节发白。她甚至想抱住魏昆，来获得一丝安全感。
“真的有鬼！”
李小雅声音很小，她弱弱地望向魏昆，道：“这里不干净！那女鬼也不干净……你能留下来陪我吗？能带我去趟卫生间吗？”
魏昆可是天底下最善良的老板了。
“让水仙留下来陪你吧。”
他觉得后面的问题有点变态了，他是生理男性自认为男性，可不是某漂亮国那群妖魔鬼怪。
“她好像不高兴。”
李小雅弱弱地努嘴比了水仙。
水仙五官都快皱成球了，非常有情绪。
魏昆沉吟。
“根据我个人经验，女鬼一般先袭击垮着脸的，真事不骗伱，我亲眼总结的！脾气大又长得丑的，一般先领盒饭，你就放十个心。”
谁会总结这种东西啊！！
而且是哪的经验？
盗版电影吗？！
李小雅欲哭无泪。
不过魏昆信誓旦旦，他确实说的是实话。无论是红红还是纱纱，一般会先挑看着不顺眼的司马脸下手。
他刚接到了裘云英的电话。
说是裘老爷子有位朋友，就在海沙市，是位曾在中影高层退下来的老领导，想要见见他。
魏昆不好拒绝。
因为听裘云英的话，裘老爷子在时尚周之后，虽然精神状态很好，但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既然老爷子有心，那当晚辈的也不好推辞。最后定在一小时后，在海沙市喜来登酒店见面。
所以，魏昆是真没什么时间留在《过线》剧组。
他今天来就是帮水仙露个脸，先在剧组挂下名字。至于以后怎么拍，镜头映鬼的现象该怎么处理，那都是后面的事，至少先保证水仙加入剧组再说。
“等我忙完，就来……嗯，让老板魏昆来接你。”娇滴滴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有说服力的样子。
魏昆轻拍了拍李小雅肩膀。
有无敌水仙在，不会有事的。
临走前，魏昆用「鬼音」给传音，交代她，无论如何都不要拍镜头画面。除此之外自由活动，另外照顾好同事李小雅。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水仙咧嘴一笑。
另一边。
试镜导演小郑跑得飞快，来到主摄影棚，找到正在给主演吴安远讲戏的孙导，晃了晃手中的储存卡。
中年人的油腻和青年人的英姿形成鲜明对比。
吴安远像是老干部一样，手捧剧本，翘着二郎腿，听孙导在旁边弯腰说话。
“吴哥，不是我挑错，您这演技是业内公认的，但是呢，咱都是奔着更好去的，这段的情绪您再找找？”
“演技的事，谁也说不好，得交给观众评判……成吧，你先忙你的。”
吴安远微微不快，平淡地摆了摆手。三位助理立刻围了上来，有的捏腿、有的端茶送水、还有的帮忙读起了剧本。
孙导见小郑一幅喜出望外的模样，有些疑惑。
“您先看看这个！”小郑对孙导卖了一个关子。
两人坐在笔记本屏幕前。
咔哒。
鼠标双击文件，一段视频播放了出来。
画面里，工地常见的塑钢板和彩布给摄影棚增添一丝冷硬的气氛，镜头中间站着一个20来岁的漂亮女人。只听见画外音说到“夜深人静，你在离开派出所后心神不宁，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或许不该说出那段供词。突然！你见到了前面有个黑色身影，正恶毒地盯着自己——”
小郑棒读的声音，根本不影响镜头里女人的发挥。
她的微表情，甚至具体到了面部每一块肌肉的颤栗。她目光一怔，清晰地瞳孔收缩那闪电般的惊惧，咬紧苹果肌，明明压抑声音，而周身上下每一次肢体语言，都在以冲击力十足的方式，对镜头前的观众诠释着“恐惧”二字。
观者感同身受。
孙导竟是忍不住吸了口气，原本烦躁、不耐的情绪消去，取而代之的是被情绪感染的忐忑、还有那见猎心喜的激动。
她跪坐在地，散发出极致地绝望和不安，嘴唇颤栗，想要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却又被内心泛起的更大的恐慌，按住了嘴角——哪怕镜头只对着她，范围狭窄，但看视频的人已经能从她的反应中，猜测和感觉到她所面对的是对么令人恐惧的场景！
视频结束，孙导吐出憋了很久的浊气，道。
“精彩！入行十几年的老演员，也表现不出她这种味道……先把人喊来，我再看看。”
小郑将李小雅和水仙叫过来，同时没忘把珍珍和大东子也带过来，毕竟接下来的场景还有他们的戏份。
孙导坐在导演椅上，看向李小雅。
“你是幸福互娱的那个小网红？”
李小雅犹豫，刚要点头。
但旁边的小郑补刀道：“不是吧，网上根本搜不到她的名字啊。”
李小雅气结，怒得差点就忘了还有鬼这件事。
好在小郑又补救道：“再说网红算个什么呀？李老师以前肯定是某个话剧团、或是某些表演性质艺术团体的！”
“是吗？”孙导疑惑。
李小雅认真地想了一下。直播，应该也算演戏？她果断点头！
孙导没在这旁枝末节上纠结。
他低头盯着厚厚的剧本，眉关紧锁，思考了很久才抬起头，对李小雅说道：“今天拍的是送映集，很重要，直接影响后面的宣发资源和资方的追加投入，估计要拍到后半夜，你留下来，试试这个被罪犯威胁的女法官，也就是女三号……”
此话一出，众人惊讶。
原本扮演女三号的演员宋雨，可是主演男一吴安远的女朋友。
今天有事请假没来，理由不是拍正剧戏份。
但送映集，或者叫试映小样同样关键，所以孙导才对珍珍和大东子这两位不知道多少线的配角发了火。
“孙导，这太得罪人了。”
“只是拍一段，看看效果。等人家回来角色还是她的。如果李小雅表现好，我再给她想办法安排个重要角色。那边半夜就要送映集，我这也是没辙了，就这样。”
孙导拍了拍手，示意剧组行动起来，准备开始拍摄。
水仙被剧组无视了。
她茫然地像是格格不入的小透明。
在剧组里，她的定位是资方塞进来的关系户。拍送映集这么重要的活，可不敢交给她来做。孙导想的是，事后给她补几个镜头，再配上一些无关紧要的台词，就算对得起投资老板了。
如果是过去的水仙，非但不会生气，从未没拍过戏的她只是站在片场就很高兴了，一想到网上能看到自己，致敬了心中偶像贞子，激动得想要在福尔马林里游一圈。
但现在的她咖位不同了。
她可是吴仙儿！外号！时尚周最有价值的开幕式明星，万千少女的梦中情女——再看到试镜导演兼执行导演的小郑，在李老师面前恭敬讨好的模样，她就非常不爽！
“可是老板说的，让我好好照顾你哦……”水仙自言自语道。
“咔！”
“怎么搞的？”
孙导有点想发狂了，他指了指李小雅，然后又把手放下，没好气道：“想想之前的感觉，我要你演被威胁生命的女法官，不是被踹了一脚的尸体……嗯？我为什么要说踹呢？”
李小雅表现很差，与她在试镜时的惊艳演技相比判若两人。
面对剧组齐齐投来的审视目光，还有男一号吴吴安远皮笑肉不笑的注视，李小雅压力山大。
她暗暗给自己打气。
“花小喵，一定行的！你是最棒的！撑过这一关，要当大明星！”
小郑安慰李小雅道：“李老师，您可能是不习惯剧组气氛，人多就紧张了吗？我教您一招，开机前您就在心头默念三声我告诉您的词儿，假装在演独角戏，情绪能缓解不少呢！”
李小雅感激地点了点头。“什么词？”
“周围没有人，三遍。”
“……”
李小雅古怪地沉默了，她望着小郑真挚的目光，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她没注意到，此时水仙正双手抱胸，一脸戏谑地盯着自己。
“演员站位！”
“左2光板把打光补到1100！打面部轮廓光！要凸显表情细节，明白吗？”
孙导看向李小雅，大喝道。
“把你的演技，把你的灵魂，把你的真实都体现出来！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你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员！明白吗！”
专业训练？什么训练……
李小雅一脸茫然，不过她还是表达了认真态度，走到地面上标有“Z3”的位置，看向镜头。
孙导凝重。
他有些怀疑李小雅在试镜的爆发是不是巧合了。大手一挥！
“《过线》送映集第二幕第17组镜头，A！”
镜头推进。
李小雅看到镜头就想说谢谢老板，她强行忍住了职业冲动，抬起头，用她想象中的害怕情绪，试图去演绎这个角色。但此前几次，她失败了，因为她的演技完全就是一坨，嗯，梁锡。
当时间标跳到了第三秒时，孙导也是这样想的。
我好想踹她一脚啊……
直到李小雅看到了那挂在摄影机上方，扭成麻花的白色水鬼，对自己怪异微笑，随后惊鸿一现消失不见。
沉默，压抑，然后爆发！
“啊——！”
一声惨叫撕破了摄影棚的帷幕，孙导、剧组和其他演员们，不禁震撼。
“比杀猪都惨！”
“这才是真正的……”
“演技派啊！”
……
石继军是前春城电影制片厂的厂长。
卸任厂长后，又在中影集团担任过几年采购部长，其实做的是选片经理的工作。任何行业里，跟采购相关的职位，对乙方而言都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影视也不例外。
其实国内在引进院线影片眼光还算不错的，石继军也做出来了一些成果。要不是高层改组内斗，让他心灰意冷，石继军还会在做几年。
中影的人后来又请了几次，甚至委托三爷出面，都被他推了。
理由是没意思！
“裘老爷子的女婿，真是一表人才！”
刚见面，石继军的话就让魏昆剧烈咳嗽。
“这可不敢当，都是误会……”
石继军哈哈大笑，叨了一筷子菜。
“一场大型国际时装秀的压轴表演，已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难得机会。还有裘老爷子亲自背书。要不是沾亲带故，我还真想不通，等见了你本人才算明白，宝剑藏锋！有点东西！现在看来，是裘氏集团借了你们的光，才重振品牌重新回到公众视野啊。”
“你不用跟我解释说，是裘半山的功劳，骗不了我。我没佩服过哪个年轻人，你是头一个。从非遗大赛到亚洲时尚周，步步巧合，却步步妙手，把一家濒死的娱乐公司经营到风生水起，还掌握着萧红这张注定要成为国际巨星的王牌，你知道有多少女明星都羡慕嫉妒得牙痒痒吗？”
石继军肯定不是奔着夸人来的。
但他的处事风格，便是先礼后兵，把人捧得舒服了，才好说后面不太舒服的话。
石继军抬起眼，看向魏昆。
“裘老先生让我照顾照顾你。”
“你想进入影视圈？这可不太容易！再筹备经营个两三年，积累积累经验和人脉吧。否则只会撞得头破血流。影视圈有个理论，叫破冰论。说的是任何公司，在影视圈的第一道门槛，是最困难的。”
“从无到有，从零到一，如何赢得潜在观众，如何赢得渠道认可，如何赢得业内支持，这三面坚冰，你能先破开哪个？”
魏昆觉得石继军的话有些道理，但不完全。
他能猜得到，石继军话里话外是想让幸福互娱投奔过来，而他也愿意充当这个行业保护伞。如果换成是任何一个刚进入影视圈的小公司，恐怕已经高兴得跳起来了。
这可是真正的业内大佬，人脉背景都高的吓人。
但魏昆要考虑更多。
影视圈，可不只有“人”的因素啊！真正棘手的，是那些伪装成凡人，潜伏在阴影里的诡异们！而这些才是他的真正对手！
石继军纵然有心招揽，魏昆还是没法呈他这番好意了。
敬上两杯酒，魏昆借故离开。
“我还是想先试试。”
“要是被冰面撞得疼了，随时打我的电话。”
石继军不生气，他笑呵呵地拍了拍魏昆肩膀，道：“让咱们拭目以待。”
……
转眼间，月明星稀，乌黑一片。
“送映集发过去了？”
孙导满脸疲惫地坐在电脑前，他刚刚跟监制和剪辑师火速完成了送映集的粗剪。很粗糙但没办法，无他，上头催着要呢！
疲惫归疲惫，他眼神里的兴奋是遮掩不住的。
“李老师真的神了！”就连孙导也学着小郑的调调，一口一个李老师。
小郑猛点头。
“我就……从来没见过那种……太真实了！搞得我还以为剧组闹鬼了呢！李老师真厉害啊！她是哪个单位的？哦对了，幸福互娱！”
“只能说行行有天才。”
孙导揉着脸，道：“吴安远没上心，全仗着李老师撑起来的戏，那几个科班的全被她给轧戏了，她反倒是像主角，当之无愧的主角。等明早的结果吧……”
此时。
《过线》剧组的主投资方，万纳集团，某办公室。
室内杂乱。
桌面上摆着魔都时尚周的纪念手礼，还有某仙儿的亲笔签名。
而这位质量审核，此时正震惊地望着屏幕，浑身鸡皮疙瘩。
“哪找的高手？李、李小雅吗？演得太逼真了吧！”
他毫不犹豫地在评审结果里打了勾，出于好奇，他查询了一下李小雅在剧组的登记资料，看到幸福互娱四个字时，微微一愣。
“等等！幸福互娱！真的是那个幸福互娱吗？难道他们要进军影视界了？！”
质量审核果断掏出手机。
打开一个叫《仙儿的幸福大家庭》的千人粉丝群，以管理员的身份，发送道。
“兄弟们，绝密内部好消息！”
“吴仙儿的那家公司，要拍电视剧了！我叔叔有个朋友，在那个单位，刚拿到了试映片段，想看看的私我，别乱传啊！”
这话在群里激起一片鬼哭狼嚎。
幸福互娱凭借水仙、阿姬和红红这三张王牌，在魔都时尚周收获了无数粉丝。而对于这些时尚粉们，不习惯于看直播，更喜欢的是追各种网剧、电影！
他们尝试搜索过幸福互娱的作品，但除了某疑似奥利给的玩意以外，毫无所获。那个奥利给也被他们集体开除了幸福籍，屎作俑者梁大作家更是荣登开盒名单，网络暴力+0.01%……
当他们从这位爆料哥口中得知幸福互娱可能要进军影视圈时——群里所有粉丝都沸腾了！
不管他是仙粉、姬粉还是红粉，无论是毒唯粉还是团粉，没有人不期待幸福互娱的新作品！他们早就被魏老板无奈的饥渴营销弄的浑身燥热难耐！
幸福互娱艺人的曝光度太低，根本满足不了LSP们日益增长的需求。
“我要看！”
“楼上+1！”
“发发发！”
【群成员守望发送了口令红包！】
“哥，求求你让我看一眼吧！”
质量审核犹豫再三，想着不过是送映集，内部小小的泄露一下也无伤大雅。在一声声哥和爸爸的追捧中，他逐渐迷失了自我，掏出罪恶的手，将送映集上传到了扣扣群中。
“只是幸福互娱的演员啊，没有你们想要的那几个女神，更没仙儿……千万别乱传，OK？”
然而。
网络的本质就是分享。
老哥们的承诺，也纯粹是放P。
十分钟后，dili平台多出来一个名叫《一个演员恐惧的时候究竟可以有多炸裂？10秒钟把你震住，这才叫高能！》的剪辑视频……
（二合一大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