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后,耶律肃站在廊下,看着夏宁站在院子里同冬酿说话。
她与熟悉之人说话时,神情自然而然的温柔着,嗓音亦是透着柔和,毫无主子的架势,可她亦是御下有方。
所有人对她很是忠诚。
最初的相遇过后。
在自己面前,她胆大、挟恩威胁,却也坚韧。
某一个瞬间,令他想到了那个人——
他是被太皇太后圈养在回宫的戏子,卑微低劣,甚至占了母亲的身子,可他选择了吞金自杀如此痛苦的死法,是否亦是为了母亲?
区区一个戏子、一个娼妓。
皆是卑贱之人。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夏氏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
“耶律肃——”
娇软的嗓音响起,打断了他的回想。
耶律肃从回忆中抽身,心中的恨意了然无痕,迈下台阶朝着她走去。
半日的闲逛很快结束。
为了挡住旁人的眼光,夏宁戴了长帷帽,除此之外,两人像极了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妇,游着苏州城。
坐了乌蓬船,吃了甜糯的酒酿,尝了不醉人的桂花酿。
两人恰逢苏州城里一次傍晚的集市。
她为耶律肃买下一把绘着浩渺江山的折扇,耶律肃也为她买下织金团扇。
坐在拥挤嘈杂的集市里,吃了咸鲜的小馄饨。
她还缠着耶律肃给她买糖葫芦。
耶律肃阔气,直接买下了所有的糖葫芦,引得后面赶来买糖葫芦的孩童哭鼻子,夏宁取下三串递给这一家三口,得了他们真心的感谢。.
孩童的笑容最是纯真。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眼中的笑意几乎溢出来。
圆哥儿笑起来,也这般灿烂。
回了园子,前脚才进屋子,两人便已纠缠着抵在门扇背后缠绵,激烈热切。
知道分别在即。
这一晚,愈发疯狂。
酣畅淋漓后,两人相拥而卧。
她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紊乱的喘息声,圈紧了他的腰肢。
察觉到她动作的耶律肃愈发温柔的吻着她。
吻遍她的全身。
无需言语。
两人克制的目光交汇。
最终相拥而眠。
……
夏宁把冬酿与冬柏留在苏州城的园子里,让他们看园子,工钱则有周掌柜发给他们,这对姐弟出生在江南,虽然他们已认准了夏宁,夏宁却不愿令他们背井离乡。
她手松,颇为照顾姐弟俩。
即便夏宁离开了苏州城,按着他们的工钱,再加上挣些手工的小收入,养活两人绰绰有余。
若他们愿意在园子里留到婚嫁,夏宁也愿意出两份贺礼。
周掌柜也被夏宁留在了苏州城。
周掌柜得知后当夜就求到了夏宁的面前,磕头求夏宁带他一同去兖南乡。
做牛做马,不怕吃苦受累。
夏宁看了眼他磕头的额头,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周掌柜也去了兖南乡,今后江南的生意我还能交给谁打理?”
出发那日,晴朗几日的天灰沉沉的。
透着压抑。
比起夏宁离开京城,这一回陆圆好了不多,不再哭的止不住声音,抽泣的拉着她的胳膊,嗓音已稍褪去了奶声奶气,“干娘不要忘记圆哥儿,圆哥儿……一定、一定会去看干娘的!”
小小的孩童,语气之中皆是坚定。
那双澄澈干净的眸中,不掺杂任何杂质。
其中的不舍、难受就让人心口微涩。
夏宁蹲下身,抱他在怀中,声音亦有些沙哑,“圆哥儿长大了呢。等到兖南乡那边安置妥当了,干娘第一时间就接你来玩,好么?”
陆圆彻底绷不住了,埋在她的怀中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夏宁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濡,拍了拍他的肩膀,哄着道:“快去和春花姐姐道别去。”
陆圆被春花牵走了。
夏宁缓缓站起身,看着不知何时站在面前的耶律肃。
他朝着她伸出手,掌心朝上,掌心上粗茧痕迹清晰可见。
可就是这双手,变得温柔、细致、体贴,为她穿衣、洗漱、端茶、盖被子,这是多年前时,夏宁根本不敢想象的。
念及种种,她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任由他将自己包裹住。
男人的眼神温和,笼住她:“去北方不必来江南。北方民风粗犷,皆这几年年景不好,途径那些贫瘠之地时,切勿逞强行事,万事自身安全为先。”
他仔细叮咛,口吻低柔着。
更像是哄着她。
夏宁不禁柔下了眼梢,“好,我只管躲在马车里看书困觉。”
她答得敷衍。
却笑的温柔。
耶律肃无奈低笑一声,在说话时,自然而然的抬手理了下她的鬓边的碎发,粗粝的大手,在做这个动作时,显而易见的柔情,“那也不必。北方风气粗粝也开放,对女子没有南方那些约束,天气好时骑马赶路亦可,暗卫自会紧紧护着你。”
“知道了。”
“过一个驿站就给我报个平安。”
夏宁笑了声,挑眉看他:“报个平安就行?”
耶律肃愈发无奈,“行。”
夏宁笑的眉眼弯弯,“到了茶州忙碌起来后,可能会顾及不上您,您也别恼我,事后也别来责问我连‘平安’二字都不肯写给你。”
他捏了下她的手背,“阿宁这是打定了主意,到了茶州后连一封信都不给我了?”
夏宁却努嘴示意了下站在不远处的侍卫,“自有暗卫向您一一汇报,连我吃了什么饭、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尽职尽责的告诉您。”
耶律肃眼中的温柔沉下,“暗卫只会向我汇报你们角落的行踪是否安全,旁的一概不说。”
这亦是夏宁第一次听他说。
她不禁诧异。
心绪微动。
“等我办完此次回京的事项,就带上陆圆去兖南乡寻你。”
夏宁看了眼他。
却有些话盘桓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抿起嘴角,露了一份笑意,“时辰不早,我们该出发了。”她温顺的垂首,后退一步,向他浅福一礼,“将军,我去了。”
她已甚少对他行礼。
身段柔软,听不出有多少不舍。
耶律肃想起,从前她送自己出征,似真似假的依依不舍,极尽娇媚,窥不见真心;如今倒是成了他送她,他亦是从她身上看不出不舍。
当真是个狠心的女子。
他垂首,沉默须臾,也未开口叫她起来,也未上前扶她起来。
只是望着她的背脊。
她拉他坠入滚滚红尘,种种情绪尝尽其中滋味,而她,明明身在红尘之中,却又像是游离在红尘之外,愈发无牵无挂。
她离开京城,离开江南。
在他的面前说出‘名利心安,统统都想要收入囊中’的刹那,似乎挣开了什么束缚。
此去兖南乡,或许——
她会愈发成长、独立。
京城并不适合她。
一方天地的后宅也圈不住她。
北方之大,才能让她自由翱翔。
“路上小心。”
他最终上前,扶她起来。
夏宁拜别,转身离开。
在与陆圆道别时,她尚且红了眼睛,此时她转身离开的倒是分外干脆,耶律肃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抿起,似有苦涩。
在她走了两步后,却急急转身。
脚边的裙裾翩飞。
发簪上的坠子用力摇曳着。
她的眼角止不住的嫣红,杏眸水色一片,朝他扑去。
所有的人纷纷跪了下去,含胸俯首,不敢再看。
夏宁扑在他的胸前,昂起面庞,声音娇媚的动情,“我在兖南乡等您。”
眼中,清晰印着他的脸。
他难掩眸中的情绪,视线流连在她的眼梢,指腹悄然抚上她的唇角,爱怜的轻抚。
“好。”
“等我。”
他许诺。
-
赶路实在枯燥。
好在夏宁早有准备,带了许多解乏的书册。
有天南海北的游记,也有公子小姐的话本,亦有枯燥难读的医术,还有各种杂项农书,她如今看的书愈发杂了。
偏她还坐得住。
坐在马车里看书上头时,能一日不下马车。
这股子毅力专注劲头,令雄先生都忍不住啧啧赞叹。
实在坐的乏了,她就下马车骑马赶路。
驰骋官道,好不痛快。
雄先生是何青举荐来的,自然也是军中出身,亦会骑马。
而暗卫们化作侍卫,个个都是骑马好手。
整个北下的队伍里,只有顾兆年与春花两人不会骑马。
他们赶路匆匆,除了夜里投宿、吃午食时,其他时间大多不会停下来,这一日日赶路下来,顾兆年坐在马车里颠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吐得实在难受时,只有春花一个小丫鬟服侍他。
顾兆年心气高傲,也就是待夏宁和气几分,自是与春花说不到一起去。
这日子熬得他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在进入北方地界后,夏宁骑马的时间越来越长,长时间攥着缰绳,掌心都磨破了,血肉模糊成一片。
歇息时,夏宁给自己的掌心上药。
她还未说什么,路过无意瞥见的顾兆年忍不住嘶了一声。
正好雄先生还在劝顾兆年学学骑马,看见夏宁的手后,摇头摇成拨浪鼓:“我放着马车不坐去折磨自己?吃饱了撑的!瞧那血赤糊拉的……啧啧啧好好一双手——哎哟!”
夏宁咬着帕子将自己的掌心绑紧,跳起来就要踹他:“走走走,别吓我家春花丫头!”
没踹着人,被他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