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许久,耶律肃再一次宿在世安苑中,小院里的众人看在眼中,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好了,可算是和好了。
雨过天晴了!
耶律肃休沐结束后,也如他所说的。
朝中事务杂多,没过几日,大旱之后果真出现灾情。
饥民闹事,更有民风彪悍的地界直接冲进衙门抢劫粮仓,打死衙役数人,这事层层上报,过了近半个月才报到京中。
先镇压、再赈灾。
可能派谁去?
去年灾情还没这么严重,还有文臣愿意去,赈灾可是个肥硕的差事。
米变成谷粒又变成糠,白花花的银子不就生出来了。
今年灾情严重,各个地方都有传来打死官差的噩耗。
哪里还有人敢去。
最后只有耶律肃率兵带粮前去。
这一去,便是一两个月。
城外难民涌来,巡防营、护城营日日严防死守,京中气氛紧张,夏宁也就去了一趟郡主府,之后便不怎么出门去。
正好腾出空闲来,整理她的嫁妆。
将所有的铺子、庄子、田地的账册一一规整,又把代管事的人叫来将军府询问,好在耶律肃名号在外,下面的人不敢随意糊弄。
账目还算清晰。
只是这些进出账的数目太大,夏宁一人理了几日里,又把春花提了起来。
陆圆则是被她送到了前院,请傅崇帮忙管着。
两人理了小半个月,见了无数的管事,这才把手里的生意理清楚了,心中也有了个数。又把所得的银子统一兑换成轻便的银票。
定下了规矩,各个铺子各有缴收账册的日子。
耶律肃知晓夏宁在整理这些,还让何青送来了一位专管的账房雄先生。
春花便跟着雄先生学习理账。
日子就这么到了夏末秋初。
也到了夏宁当初定下的离开的时候。
她早几日就与院中人交代清楚,自己要去江南小住些日子,归期不定,但因圆哥儿还在府中,所以她只带走一个春花随身侍候。
姑娘们哭了一回,尤其是荷心。
她向来是夏宁身边得脸的大丫鬟,但却被留在将军府中。
自己隐约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心中终究难受。
夏宁还给嬷嬷留了些许银票,若是她在江南期间,两个姑娘得了好的姻缘,便放出去让她们嫁人,这银票就是她给的嫁妆,雪音到底是耶律肃的侍女,她做不了主,便只给了银票,也算是她的心意。
嬷嬷捏着银票,心中有些惊讶其中的分量。
夏宁又单给了一份给嬷嬷:“这是我给嬷嬷的,我走后小院还请嬷嬷关着,圆哥儿倘要住回来,也要劳烦嬷嬷照顾着。”
嬷嬷红着眼眶,“娘子这是……何意?您与将军这日子不是过得好好的?”
嬷嬷是什么人。
夏宁嘴上说的是去江南小住,却只带一个春花,这几日都在整理铺子庄子,这么大的动静,分明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夏宁浅浅笑着,“这是早先就定下的。”
说了这些后,便不再多说。
嬷嬷劝不住了,只能把银票收了,又问了一句:“将军知晓么?娘子不等将军回来再走?”
“要等得。”她就说了这么一句。
几日后的傍晚,耶律肃赈灾回京,先去宫中复命后才回府。
进了主屋里,就见夏宁在收拾书册,不由得愣了一下。
荷心等人悄然退下。
书册堆得满屋子都是,有些还像是新收的医书。
她开了好几个箱子,正在分门别类的整理。
夏宁一边翻看一边规整,头也不回的指挥身后的人把书册递过来。
却由耶律肃递来,“何时动身?”
“你回来啦,”夏宁回头看人,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书,“这几日收拾的乱糟糟的,等收拾好,可能还要四五日后才动身。”
赈灾回来的耶律肃又黑了些。
只是不同从前,周身皆是凌厉肃杀之气。
这一回,他周身的气息压抑沉寂。
只是在对上夏宁的视线时,眸中才显出一分温柔之色,“好,我送你去。”
夏宁把手中的书放入箱中,声音缓缓:“今年秋末的恩科在即,科举武试更是第一回,你能离得了京么。”
“考官又不是——”
“耶律肃,你心有天下,不应当为了我如此。”夏宁直起腰背,端端正正的看着他,难得从他口中听到如此稚气的话语,“我去江南游历,每到一个地方便写书信给你,绝不隐瞒行踪,可好?”
“江南之大,你若隐瞒行踪我如何寻得到你?”
他蹙着眉。
眼中的暗色恍惚。
夏宁无奈的叹息,“我让暗卫跟着行么。”
不信她,暗卫总信罢。
耶律肃这才说了句好。
她抿着唇笑了笑,有意想要缓解房内过于压抑的气氛,她本以为耶律肃过几日才回来,等他回来时她东西也差不多收拾妥当了。
到时再慢慢与他说。..
却没想到他回的这么早。
这一次灾情,即便是在京城中的夏宁也听说了,饿殍遍野,北方那边更如人间炼狱,耶律肃亲去赈灾,看到的定是比在京城中听到的更残酷。
否则神色也不会如此阴郁。
她指了指远处的书册,轻声道:“再帮我把那边的书拿来。”
耶律肃转身去拿。
夏宁将手上的小箱子合上,搬去一旁摞起来。
弯腰收拾另一个大箱子,把杂书都往这个大箱子里装,身后传来他的脚步声,夏宁头也未回,伸手讨要书籍时,耶律肃却展臂从后将她抱住。
微热的胸膛紧贴在她的后背上。
她清晰的嗅到他身上的尘土气息。
耳边传来的声音沙哑,语气却是低微着,“至少,让我送你离京。”
夏宁垂敛着的眼睫颤了颤。
心底酸软微涩。
她偏了头想要回眸看他,面颊不经意的贴上他的脸颊,短短的青色胡茬有些扎人,她故意拿捏着语调,乜着瞧他,娇得不行:“勉为其难——”
身后的男人这才低笑了声。
时日不急。
东西慢慢收拾就成。
夜色渐深,主屋里不见烛火,倒是从垂落的幔帐里传出低软的说话声。
夏宁侧过身,忽然想起问他:“这次你倒是不拦着我了?”
月色朦胧。
隔着幔帐,愈发模糊。
落在她的脸上,独有那双眸子微亮着。
耶律肃拉起她肩上滑落的蚕丝被,言语淡淡的,“拦得住么。”
夏宁无声笑了笑。
她浅笑时,眼梢会有些无辜的下垂。
耶律肃见过她不同的笑模样,不知从何时起,就悄然在他的心中扎根。他爱怜的抚摸着她的眼梢,眼中的情愫暗涌,“你的脾气、任性,我的性格、独断专行,都需要时间去接纳彼此。阿宁,我不会再拦着你做任何决定,我们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以挥霍,直至白发苍苍,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便是一时错了,我们也来得及更正。”
男人的嗓音缓缓,不曾刻意煽情。
每一个字都想让人落泪。
夏宁睁大了眼睛,驱散眼中的水雾。
她还记得起,当时第一次见面时,他恨不得掐死自己的憎恶,在得知她的身份后,更是一脸厌恶。
若不是她,他不必如此。
可偏偏是她。
她笑着,“好。”
他也知道,说什么会令她心软。
夏宁故意岔开话题,“你说,圆哥儿知道后会不会哭?”
他答得干脆:“男儿有泪不轻弹。”
夏宁:“苛刻。”
男人反问一句:“阿宁就不担心我会伤心?”
夏宁猛地瞪大眼睛,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可他的表情瞧着颇为认真。
夏宁气笑了,纤细的手指忍不住戳了下他的胸口,“是谁说,爱我就要接纳我的脾气?不再阻拦我任何决定?”
自从知道她吃软不吃硬后;
自从夏宁的态度动摇后,这一手他玩的愈发顺手了。
男人到底是个中新手,被夏宁如此调戏着,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干脆把她抱住,言简意赅:“睡觉。”
夏宁得意的哼笑一声。
室内重归寂静。
呼吸声绵长。
许久后,又有一个轻软、娇媚的声音响起。
“你这样……睡得着?”
而后,绵长的呼吸声破了功,转而变沉。
衣衫摩挲的声音接着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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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出发那一日,秋末的天气已凉爽许多。
陆圆知道之后哭的伤心欲绝,抹着眼泪说干娘不要他了,从早起就哭的不停,哭的夏宁也忍不住红了眼,低声哄了他许久。
却不管用。
撒娇抱着夏宁的大腿不松开,眼泪把她的裙子都哭湿了。
耶律肃弯腰抱起他,也难得低声哄着:“干娘她只是先去我们在江南的新家,等京中忙完了,我们就去江南团聚,好么?”
陆圆对耶律肃虽有些怕,却也崇拜他。
毫不怀疑耶律肃话中的真假,“干爹没诓圆哥儿?不、不会像娘那样……”说着说着,眼泪又招出来,憋着嘴巴,倔强的不肯再落下来,“不要圆哥儿了……?”
夏宁心中酸涩。
她上前擦干陆圆脸上的泪痕,声音温柔着,“干娘怎么会不要圆哥儿呢。”
这才勉强把陆圆哄住了。
夏宁又同嬷嬷荷心她们辞行,今日雪音也来了。
她今日被陆圆招的泪水儿止不住,荷心暖柚又跟着掉眼泪,她看着也才安抚了几句,也忍不住擦起眼泪来。
荷心她们只当夏宁是去江南看生意,散散心,说着娘子早些回来。
夏宁笑着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