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宁有些意外看春花,“楚磊、李元这两个孩子今日来了?”
虽楚磊、李元是陆圆今后的左膀右臂。
但两个孩子年岁仍是小,耶律肃便让他们正月里呆在家中与家人团聚,等过了正月,才接入府中陪伴陆圆。
楚、李两家也是上心,隔了两三日就会送两个孩子过府陪陆圆玩会,之后再接回家去。
春花回道:“今日早早就送来了,陪圆哥儿顽到这会儿才被家中人接去,许是两个孩子与圆哥儿说了外头花灯会的热闹,圆哥儿一路上都不大高兴。”
夏宁想了一瞬,想着今日是元宵,孩子们爱热闹,也是常情。
夏宁摸了摸他的脑袋,“晚些时候,干娘让雪音姐姐陪你一起去看花灯,可好?”
陆圆认真的想了想,主动拉住夏宁的手:“哥哥们说,要和爹娘一起……干娘一同……”
孩童稚嫩软乎乎的声音才落下,外头吴管家便引着不少府兵进了院子里。
每人手中都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
吴管家上前几步,朝着夏宁躬身请安,“夫人贵安。”
夏宁抬手,温和的语气问道:“吴管家提着这些花灯来是为何事?”
吴管家回道:“回夫人,是大人传回来了口信,大人晓得夫人爱热闹,今年因在病中不得外出看花灯猜灯谜,故命属下买了些花灯回来装饰院子,好教夫人解个闷逗个乐趣。”
夏宁道了声谢,就由吴管家操持。
丫鬟们如临大敌,谨慎的观察着夏宁的表情。
她却只低声哄着陆圆。
疯玩了一上午,陆圆没站一会儿就开始揉眼睛犯困,教春花抱下去歇午觉去了。
她坐在廊下,抱着手炉,看着屋子里府兵忙忙碌碌,时而看几眼花灯下坠着的灯谜,像是根本没听到吴管家提及‘将军’一事。
吴管家命人将买来的花灯挂起后离开院子,后脚苏楠与谢安就来请平安脉。
两人号过脉商议几句后,才由谢安开口回道:“夫人身子调养的差不多了,需尽快进行拔毒去蛊,不可再拖延了。”
夏宁问他:“拔毒去蛊共需几日?”
苏楠犹豫着道:“苏某只是家师留下的书中见过噬心蛊,这类入心脉的毒蛊大多较为棘手,怕是……”他沉吟一声,“要二三十日方成。”
“会很疼么?”
谢安接了她的话:“拔毒去蛊无异抽筋剥骨之痛,若夫人熬不住,老夫会施针缓解痛楚,定会护着夫人熬过这一难。”
夏宁感激的看他,嘴角笑意深了些。
谢安骨子里带着医者的自负,做不到的事情不会空口承诺。
有了他这一句话,夏宁着实安心不少。
连她都知道自己身子虚弱的风一吹就倒,单凭她自己怕是煎熬。
“二三十日后啊,应当春暖花开了。”她兀自呢喃了一声,想到了安宜郡主与她马球会的约定,沉静的眼中才多了一分神采,“那就劳烦两位先生,明日替我开始拔毒去蛊。”
苏楠恭谨拱手:“夫人客气。”
谢安却上下打量她一眼,哼了一声,“夫人还有话要说,干脆一并说了。”
夏宁顿时笑的眉眼弯弯,嘴甜似蜜:“知我者,谢先生也。”
苏楠的视线在两人惊讶的来回扫一眼,眨了眨眼睛,愣是没看出来夏夫人的表情是有话要说的。
夏宁仍是那张笑脸,身子微微前倾,望着站在自己左手边的谢安,柔声道:“是圆哥儿方才央求,许我带他出门去花灯,这是——”
“不可!”夏宁话还未说完,就被小老头打断了,吹胡子瞪眼训道:“冬季风寒多发,就你这病恹恹的身子还想出门吹风,这不是等着给阎王爷送命去!不行!我不同意!”
口吻斩钉截铁,不容商谈。
夏宁愈发软了声音:“我们坐马车去,全程都不下车。”
谢安干脆扭头,不看这糟心的得意门生:“不!成!”
夏宁蹙着眉眼,这几日略养出些气色的脸上攒起恳求之色,嗓音娇柔婉转,“谢先生~~~”
小老头:“嘶——”
接着狠狠搓了搓胳膊,指着她道:“别、别给老夫来这套!没用!不成就是不成!”
夏宁讨了个没趣,娇倩着撇了撇嘴角,眸光潋滟一转,看向苏楠。
却见苏楠含着笑看他们两人的互动。
夏宁扬起了笑意,指着苏楠向谢安说道:“你瞧,苏先生同意了!”说着扭头就唤荷心:“荷心!嬷嬷!快去收拾辆马车出来,晚上我要与圆哥儿出门看花灯!”
这一嗓子吼下去,院子里彻底乱了起来。
谢安气的跳脚:“我不同意!!”
夏宁回眸,扬着视线瞧他:“苏先生同意了呀!”
言语轻快,神情烂漫。
这般快活又恣意的模样,是谢安许久许久都不曾见到过的。
他张了张唇,忽然调转目标去训苏楠,“苏楠你怎么就同意她去赏花灯了?!”
苏楠一脸茫然摇头:“前辈,苏某不曾答应啊,方才您可有听我说一句话?”
谢安:………………
他撸着袖子正打算同夏宁掰扯一番时,苏楠却叫住了他,“前辈,不如——就让夏夫人去罢。”
谢安皱眉,“就她那纸糊的身板?”
苏楠笑了笑,眼神示意了下夏宁与荷心说话时的模样,低声道:“患有心疾者,最忌病患郁郁寡欢忧思过度,之后拔毒的过程实在折磨人,今夜出去散散心,也能调剂心情。”
谢安顺着看去。
真如苏楠所说,此时的夏宁是这些日子以来罕见的愉悦。
他长长叹了口气,只是眉心依旧紧皱未展,像是抚不平的沟壑,深深浅浅,夹着不满,及担忧。
嬷嬷最是担心夏宁,但两位先生都同意娘子出门,在看娘子这般期待,嬷嬷只得咽下劝阻的言语,愈发周到的准备夏宁出行的行头。
马车里的褥子更是铺的厚实软和。
接着又拉着春花、雪音两个丫鬟叮嘱了又叮嘱。
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三句话。
决不能让娘子下马车。
决不能让娘子受寒。
一旦娘子有任何不适必须立刻回府。
在临出门前,嬷嬷又拉着两个丫鬟念了四五遍,听得夏宁耳朵长了茧,一把将她们拉上了马车,夏宁则是挑着帘子,冲嬷嬷挥手:“省得了省得了,嬷嬷快回,莫要耽误咱们出门赏花灯去~”
她单手挑起帘子。
身上裹着银狐斗篷,戴着兜帽。
外围镶嵌着一圈密密的白毛,将她的脸衬的精致小巧。
明明未着粉黛,但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润,晕黄的烛火一照,倒是多了几分灯下美人不入尘俗。
骨子里那些娇媚,也被模糊的探究不着。
嬷嬷也跟着笑了声,“是是是,老婆子这就走了,娘子切勿要听话才是。”
夏宁笑的眉眼弯弯,甚是听话的颔首:“好呀。”
先一步上了马车里的陆圆也跟着探出头来,奶声奶气说道:“嬷嬷圆哥儿带糖葫芦给您吃~您不要哭哭哦。”
夏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揽着陆圆亲昵的捏了捏他的脸颊,一大一小缩回马车里。
马车里人有些多,便显得有些挤挤挨挨,但挤在一起倒也暖和,看着也热闹,陆圆左看看右看看,脸上的笑容就没淡过。
笑的甜腻纯真。
夏宁嫌坐马车无趣,便拉着两个丫鬟玩猜灯谜。
春花常年呆在兖南乡、雪音在暗卫营长大,哪里玩过京城里那些精致的花样,春花央着夏宁继续说灯谜。
夏宁故意逗她们,时不时说几个荤的。
臊的春花直捂耳朵。
接着又去捂陆圆的耳朵,换来陆圆一脸纯真的凝视,“春花姐姐,怎么啦?”
春花支支吾吾:“是……是……”
夏宁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
甚至连雪音的眉梢染上了浅浅的笑意。
这一路欢声笑语不断。
进了正街里,她们的马车上挂着将军府的牌子,来往观赏花灯的游人、马车多多少少会避让他们。
陆圆挑起马车窗口的帘子,趴在窗子上,看着外头五彩斑斓、花样繁多的花灯,哇了一路。
叫着:“兔兔!”
“小蛇蛇——”
“还有咯咯哒!!”
激动的脸颊红扑扑的。
两条短短粗粗的胳膊挥舞着,嘴里模仿着叫声。
看的夏宁与春花相视一笑。
似乎——
比起外面精巧的花灯,如织的游人,热闹的集市,都比不过圆哥儿灿烂如花的笑脸来的好看。
夏宁单手支着腮,视线越过陆圆趴在窗口的脑袋,落在外头。
“干娘脑斧呀!”
“有脑斧!!”
陆圆扭过头来,献宝似的指着一只老虎花灯给夏宁看,眼睛都亮了起来。
小嗓音又尖又细。
夏宁的视线收回,望着陆圆,面上不经意就染上了温柔的笑意,她纠正他:“老虎。”
小陆圆眨了眨眼睛,又弯起眼睛,“脑斧!”
夏宁扶额摇头失笑,“好好好,圆哥儿说脑斧,就是脑斧。”她又去看春花,“春花姐姐来说,是脑斧还是老虎?”
春花很想说是老虎,但实在抵不过圆哥儿忽闪忽闪的眼神,脸蛋通红着,颇有些羞耻的说:“是……脑斧……”
陆圆更开心了。
险些在马车里跳起来。
夏宁转了转眼睛,嘴角含着笑,打算去看雪音。
雪音在她投来视线的那一瞬间,立刻开口道:“奴婢下去给圆哥儿买老虎花灯。”说着,径自掀开帘子纵身跳了下去。
夏宁不无遗憾的叹息,“可惜了。”
春花低眉敛目偷偷的笑。
结果被陆圆瞧见了,赖在她的怀里,奶呼呼的问她:“春花姐姐笑什么?”
马车并未原地停留,而是放慢了速度缓缓前行。
不知不觉途经摘星楼。
今年元宵节的摘星楼一如既往的热闹,满楼灯火通明,进出的食客络绎不绝,引来送往的脸上挂着喜气的小脸,招呼的声音又透又明朗。
夏宁定睛看了眼,扬起视线。
摘星楼阁楼上火烧过的痕迹,早已被粉饰的不见一丝痕迹。
那一次,亦是夏宁明了耶律肃的手段。
才下定了要离开他的心。
如今——
如今啊,物是人非。
路过了摘星楼后,雪音追了上来,手中提着一盏老虎花灯。
老虎画的逗趣、可爱,毫无山中王者的霸气。
陆圆却高兴极了,提着花灯一个劲儿的嚷嚷着,将手里的花灯递到每个人面前好好炫耀了一番,笑的一脸满足,“是脑斧——圆哥儿最最最喜欢脑斧啦!”
马车里,皆是他的声音。
活力四射。
喜庆又可爱。
夏宁原本只觉得养孩子麻烦,如今养着养着,倒是品咂出几分乐趣来。
她目光温柔的看着陆圆,陆圆提着花灯抬头,似乎又要递给夏宁看,忽然,他眼神定定看着一个方向,抬起了肉乎乎的手指指着,叫了声:“干爹!”
夏宁眉眼中的温柔短暂凝滞了瞬。
面上的神色变化不大。
她扬起视线,顺着陆圆指着的方向看去。
春花抬起手摸了下陆圆的脑袋,嘀咕了声:“圆哥儿莫不是看差了?将军应当在——”
虽是这么说着,但春花也跟着看去。
雪音眉心皱了皱,竟是比她们先一步看见了耶律肃。
不算拥挤的人群中,耶律肃着一身竹青常服,木冠束发,刻意打扮的低调,但他冷冽的贵气却无法遮掩。
在人海之中,如此醒目。
而在夏宁几人眼中更为醒目的是他身畔与他并肩而行的白衣女子。
她背对着夏宁众人而立,站在花灯摊前挑选着花灯,最后选中了一只兔儿灯,耶律肃付钱,从摊贩手中接过兔儿灯,再转交给白衣女子。
接着,手掌朝上又朝她伸了伸。
白衣女子便将提在手中的佩剑交给他,侧首时,夏宁才看见她微笑的表情。
即便的隔着有些远。
但夏宁视力过人。
也看懂了她最初说的两个字。
“师兄。”
陆圆还想要再唤一声干爹,却被夏宁用帕子在唇上挡了挡,眼神依旧温柔的看他,“圆哥儿,干娘身子不适,得回去休息,若圆哥儿还想看花灯,稍后再让府兵陪你出来一趟可好?”
小小的人儿一听见她说‘不适’,连手中最爱的花灯也塞进了春花的手中,主动挨着夏宁坐着,“圆哥儿不出来了,要陪干娘。”
温暖的,小小的身子贴在她身旁,暖着她微凉的身躯。
夏宁垂眸,摸了摸他软和的脸颊,“圆哥儿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