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彭营总

彭大海四十一岁。

祖籍是山东人,原复州将领,归属于参将赵缑用旗下,十三岁即以余丁补正丁服役,从军至今二十八年。

虽然名中有大,其实个子并不高,黑脸,短发,招风耳,手长。

四五年前,身为低级武官,随军中一起投降蛮族,被强制要求剃了发。

后来主动反正,直接剃了光头,一直没有留起来,常以为耻以戒自身。

在数次暗中撤裁金复二州反正将领的浪潮里,他是不多的几个留存下来的。

而且还成为了九大营营总,且还是原赵缑用旗下将领。

像另外一个身居高级将领的花眼,他是金州的将领,和赵缑用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所以,彭大海可以说是蝎子拉粑粑独一份。

他安静的坐在正厅里。

周吉带人奉上了茶水,见他一脸的冷然,只寒暄了几句就带人撤了下去。

茶水渐凉。

随着将军对各军军将的军容仪表的要求,他穿着的武官服也是一丝不苟,非常的整洁。

而且又因为将军提出,军中将领必须要认字,必须要能读书。

他几年来,每晚都会让从学堂归来的儿子,关起门来向儿子学习读书认字。

人们评价朱秀稳,对彭大海的评价,则是妥。

朱秀稳,彭大海妥。

事情交给他们,让人放心,因为必定会稳妥。

一阵脚步声由外而内。

彭大海认出了是将军的脚步声,不等将军进屋,就直起身等待。

“将军。”

唐清安进屋就看到了站的笔直的彭大海。

“坐。”

唐清安笑着摆了摆手。

“哗啦。”

随着唐清安的话音,彭大海干脆利落的重新坐下,没有丝毫的扭扭捏捏。

唐清安走到主位坐下,看到彭大海的动静,嘴角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每个人的性格,都可以从日常的动作中看得出来。

如果换成是花眼,他肯定会等自己坐下后,才会跟随坐下。

很久以前,到底要不要用彭大海之事上,唐清安犹豫过,犹豫了几日都下不了决心。

按照他的想法,宁愿错过人才,也不要冒风险。

所以一开始对彭大海,他并没有重要。

而几次的裁军,彭大海都保留了下来,并且一跃而上,成为了九大营营总。

成为了金州军,镇江军的高层将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因为此人真的太合唐清安心意了。

其实。

整个金州军,镇江军的高级将领,原先出身都不高,才能都不足。

不过人会不停成长的。

在金州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形下,一次次扩军的刺激下,不少将领都在暗自学习。

哪怕是花眼也如此。

从以前公还要书帮忙写的一个大老粗,到如今能自己写信的人,可见花了多少的功夫。

而此人。

其貌不扬,却有一股精神。

犹如老牛的恳实。

加上他二十多年的军事经历,二十年磨一剑,如今大发光彩,谁对他也得客客气气的称赞一声,彭营总。

“那名哨官,我已亲自去拿了回来,如何处置,请将军示下。”

“为何如此?”

唐清安问道。

“心里有侥幸,认为拖得过去。”

彭大海知道,这件事虽然不大,但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导致很微妙,所以他不该继续多言。

“这名哨官叫做赵刚,要说他有不轨之心,末将敢拿人头担保,绝对没有。”

周吉刚进来,为将军桉几上的茶杯里换了热茶,听到彭大海的话,周吉愣住了。

下意识的看了眼彭大海。

听闻,唐清安笑了笑。

不懂将军为何发笑,彭大海虽然腰板挺的笔直,但还是忍不住低下了头。

彭大海出身自赵缑用旗下,偏偏这个闹出事的哨官,又是出自彭大海营中。

说巧吧倒也没那么巧,说不巧么也能这么说,可谁让这其中的关系这么微妙呢。

如果换成其他的营总,例如李胜虎,武震孟,甚至李齐等辽民出身的营总,则屁事都不会有。

谁都为彭大海揪了一把汗,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度过去。

这些将领并没有凭白的瞎担忧。

谁都知道将军肚量可不大。

所以周吉才纳闷,这彭大海自身都难保,平日里虽然憨厚,却内有精明。

现在突然犯了什么傻?

“那他为何三番两次的违抗军令呢?”

听到将军的问话,彭大话解释道。

“此人的性子就是如此,喜欢对我的命令拖,眼里只看着功劳,然后以功劳来交差。

我平时看在他能打能立功的份上,对他多有放纵,现在想来却是害了他。”

听到彭大海的解释,如果换成两年前,唐清安估计不会这般轻描澹写。

哪怕当时不追究,事后也会逐步的把彭大海闲置起来,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宁可错过。

谁让他出自赵缑用旗下呢。

如今不同了。

金州,旅顺,新金,镇江,长白山东岸,各地在他的管理下,如今他对自己有信心。

这些信心也乃至各地官员,军中武将的态度。

所有的制度,军队都是他一手草创起来的,几年下来,他也会成长,气度,或者说越发的自负。

“既然你为他求情,那就先调去军学堂做教官吧,如果真的有才能,磨练几年对他也是好处。”

彭大海松了口气。

和他交好的人,都劝他不要多言,老老实实认错即可。

他认为不应该如此。

他原来虽然是赵参将旗下的小将,但是对将军,他从来没有二心,只要是将军颁布的军令,他向来一丝不苟的执行。

将军对他有知遇之恩,而他对将军有满腔的信任。

“你这模样我可看不下去,平日的威风都去哪里啦,不就是一个哨官么,哪怕把总闹事,你把他平了不就完啦。”

唐清安笑道。

听到将军的笑声,彭大海不知道为何,内心里堵得慌,升起了一股委屈。

想要向将军抱怨心里的委屈,又感觉不好意思。

自己一把年龄了,竟然会有如此小儿姿态。

唐清安起身。

见状,彭大海也站了起来。

唐清安走到彭大话面前,捶了下彭大海的胸膛,彭大海站定,纹丝不动。

“军中的言论我也晓得,其实实乃可笑,我要是对你但凡有一丝的不信任,如何会重用你。

既然这般的重用你,让你当我的大营总,我的彭营总,让他们说去吧。”

将军什么都没有说,又什么都说了。

彭大海低下头。

怕将军看见他哭了。

他就是一个普通军户小子出身罢了,父亲死了,兄长补上,兄长死了,他十三岁继续补上。

连刀都提不起来,在军中谁愿意让他吃白食,浑浑噩噩几十年,靠着将领牺牲留下的空缺,成为了试千户,成了名哨官。

当头头们决定投降蛮族,他同样浑浑噩噩的,迷迷湖湖的就被剃了发。

头发落地的那一刻,他就一股愤怒。

想要杀人的愤怒。

将军来了。

战无不胜的将军,带着他们打了无数的胜仗,洗刷了一辈子也去不掉的屈辱。

可是有人竟然说将军不信他。

将军怎么会不信他。

他不信将军不信他。

连婆娘都劝他,不要为赵刚求情,免得将军误会。

他来之前也在犹豫。

可是当看到了将军的面,他就不犹豫了,他就是要告诉将军他的心里话。

“好好干,以后日子还长。”

唐清安拍了怕彭大海的肩膀,离开正厅留下了彭大海。

“嗯。”

彭大海低着头,发出了闷闷的声音。

当彭大海离开将军府,来到了明亮的大街上,看见形形色色来往的行人,心情一下子就好了。

原来心里的沉重,一扫而空,彷佛卸下了千钧负担。

亲卫们牵着马迎了上来。

接过亲卫递来的缰绳,彭大海翻身上马。

营中。

赵刚被关了起来。

没有一个人愿意理他,他的弟弟为他到处走动求情,得不到任何的回应,收获的只有冷脸。

所有人都认为赵刚玷污了他们刚获得的荣耀。

现在他们营,成为了其他营军士口中的谈论的笑话。

所有的营总,都拿他们营来告戒同袍们。

所以,赵刚被关了进来后,虽然饭菜还是准时送来,却半个月没人跟他说话。

赵刚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混到了这个地步。

明明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呀。

他又没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想多占些地盘,多收拢些人,不也是为了以后打蛮族吗。

自己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犯了这种错误呢。

赵刚晓得自己家的营总身份敏感,事情又闹到了这个地步,预料到了自己小命难保。

到也没啥想法,就觉得自己有些冤枉。

“吗的。”

太久没人说话,赵刚声音沙哑。

“老子冤枉啊。”

大喊一声。

果然没人理会。

自嘲的笑了笑,赵刚刚坐回地面。

“砰。”

彭大海一脚踢开了并不厚的木板。

“老子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你他娘的还好意思叫冤枉。”

“老总。”

赵刚看到彭大海,立马爬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有救了,哪怕看到了营总手里还拿着鞭子。

“让你叫冤枉。”

彭大海理也不理赵刚,直接用鞭子抽他。

“哎哟,哎哟,老总,他吗的是真疼啊,忍不住了啊。”

赵刚跳着脚。

彭大海抽累了,把鞭子往地上一扔。

“麻熘的滚回金州军学堂,你要是在学堂里丢人,把脸面丢到同袍遗孤子弟面前,就是将军再饶你,你看我饶不饶你。”

赵刚躺在地上,浑身都疼。

又喜又疼。

当赵刚被将军轻饶,调回金州军学堂做教官后,整个营地里的僵硬气氛消散了。

“赵刚这小子,就是野惯了,向来精明的人,犯了经验上的错误,”

有人谈道。

“将军变了性子呀,如此轻放过赵刚,出乎我的预料。”

身旁的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