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州卫的岫岩县龙潭乡的鹿圈山里,有条大河流经冰峪沟,小孤山入海,在当地有个传说。
有个英雄为了解除当地的危难,入河与蛟龙搏杀而亡,人们为了纪念他,因此把这条河叫做英那河。
万三从小听着这个故事长大,长大后和本地相熟的姑娘结婚,生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农闲的时候,偶尔自家千户聚集军户操练,他也常常投机耍滑。
“力气虽然每日都新生,永远用不完咧,却也不能浪费。”
这是他偷懒时,经常和同乡们嬉笑的话语。
虽然过的困苦,虽然过的疲惫,他却总觉得,这日子混下去也不错,毕竟祖辈都是这么过来的。
而一切都变了。
把营中从蛮族身上得来的物件,一一送给了军帐中的同袍,最后只剩下了一把小竹刀。
万三拿起这把小竹刀,眼神逐渐温柔起来。
“三儿,你去见到了将军,立马就磕头,磕破了脑袋说不定能饶你一命。”
有人好心建议。
“那可说不定,我估摸着将军最重军令,喊三儿去,说不定和前番一样,砍了他的头送各营示众。”
众人收到了万三的好处,却你一言我一言,最后一致认定,万三此去凶多吉少。
一则营里有人惹了大祸,导致二十多人伤亡,二则各处多有违令之举,众人都是军户出身,以常理推断如此。
万三把小竹刀收入怀中,打起了精神,笑着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众人闻言却没有啥感触,突然有人进来,让万三去千总处。
“妈的,老子都要去砍头了,那东西还要来烦我。”
万三脸上一条新血痕就是千总所赐,骂骂咧咧的跟着那兵离去。
众人摇摇头,要死之人的确与众不同,竟敢当众骂起千总来。
一路上,思考着千总难道还要打他,他的确怕疼,进门后却看到一桌子菜,还有酒水。
这可是难得。
万三明白了,这是自己的“断头饭”。
将军下了禁酒令,整个金州不得酿酒,原来的几家酒肆早就取缔,敢私酿酒水者,皆砍头示众
听说朝廷赏赐了将军不少酒,这些酒又被将军分送给各将。
万三听说自家千总也分了一坛,不过却从来没见他拿出来过,却想不到这次却舍得用在他身上。
是了,死囚临行前都有一碗酒喝,自己到底亲手杀了几名蛮兵,也对得起这份待遇。
李伯升果真请了万三吃喝,万三也不客气,坐下来先倒了一碗酒,想了想还是先递给了李伯升。
李伯升接过后,和万三碰了酒碗,随后一饮而尽。
两人一将一兵,地位悬殊,却毫无违和,不管是李伯升,还是万三,面上都无过多情绪。
“你是个好兵,其实我是想保你的,不过到底军令如山,我不想将军为难。”
李伯升叹了口气。
人心都是肉长的。
自将军光复金州以来,所有的心思都用在金州,自己没有一丝异于常人的优待。
金州民多地少,这几十万人,如果只靠朝廷供养,恐怕都要饿死,他们都是老军将,知道朝廷的德性。
将军有朝廷配给的额度,只需要养兵即可,且不用管军户的死活,让军户们自己求食。
委实将军这等人物,他们在辽东没有见过。
有传言将军在东海堡做百户时,让人接待卫所官员,有那活驴菜,将军竟然不忍看。
所以不少人认为将军确有妇人之仁。
还有人认为将军分心了,不把精力全部用在军士上,反而分了大半精力给军户,属于本末倒置。
不管其余人如何想,李伯升内心却是对将军有一二分的敬佩之心。
一分佩服他的才能,在朝廷连年败仗的形势下,却能打胜仗,更能光复金州。
二分则佩服他爱民之心。
如果所有官员都像将军这般,辽东如何会有这般遭难呢。
“你去了也不要怨将军了,我当初见到将军才十八岁,浑身充满信心,犹如初生牛犊一般,今且不足一年,将军额头尽添忧愁,这些忧愁都是为了你们这些个军户而生啊。”
万三脸颊鼓起,使劲的咽了下去。
“你是个好官,将军也是个好官,你先前夸我是个好兵,可见你眼光还是差了些。
其实我素来贪生怕死,当初家乡征募军户保城,我说我是败兵,实则我熘了,是个逃兵。
我这人啊,从小就怕疼,连和我小儿玩闹时,都怕他不知轻重弄痛了我。”
“头,你看。”
万三连喝几杯,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从怀里掏出一把竹刀。
“我那小儿才四岁,这是他祖父跟他修的玩物,就这东西碰了我一下,我还嚷了他几句,如今却是嚷不到了。”
“唉。”
李伯升叹了口气。
“头,你跟将军说,放了我出去,让我临死前,杀几个蛮子吧,哪怕不给我兵器,我就是爬着,滚着,用牙齿咬,要脑袋磕,我就这么死了,我也不甘心啊。”
“呜呜呜”
万三突然大哭起来。
李伯升长叹一声。
不久,进来两三名军士,手里拿着绳索,万三见状,知道自己该上路了。
出了营,果然有不少人聚集在营门。
“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万三被绳索困住双手,回头大喊一声。
“好。”
博得了众军士的喝彩。
“走吧,别卖众了。”
金州到旅顺有一百五十里,金州到新金也有一百五十里左右,小黑山原属于新金。
如今新金归于复州,小黑山归于金州。
从上午出发,晚上在堡里修整了一夜,中途有山路,一直到第二日的中午才看到了金州城。
一日夜下来,万三酒醒了,心中的豪情也去了,事到临头反而不敢迈步了。
“你这有些孬,昨日可不见你这般,原来却是个样子货。”
押送的士兵嘲笑道。
“谁能不怕死?你不怕?”
万三听闻,不服气的反问。
到底都是军中的袍泽,押送的军士虽然不满意这趟差事,却也没有怎么为难他。
“赶紧走吧,你就是再怎么磨蹭,难道还能一直走下去不成。”
几人连番催促,万三无法,才稍微迈大了点步子,众人见金州城就在眼前,也懒的在逼他。
到了城门,几人递交了牌子和勘合,告知押送犯了罪的兵士,且是将军指明要见的人。
将军会见这人?这点小事也能惊动将军。
事情蹊跷,不但没有放行,反而惊动了守门官,把牌子和勘合翻来覆去的查了一个遍,确认无误还是不放心,又派了人跟着他们去衙门。
那兵回来告知守门官,亲眼看到他们进了衙门才回来。
“倒是奇怪了。”
“我一路问的清楚,最近各处不是有新兵擅自出营么,就是这等子事,将军肯定要杀鸡儆猴了。”
“那倒是我多虑了。”
守门官闻言,解除了心中的疑惑。
唐清安不在金州城,和蔡一起回了平岛。
平岛如今是金州最重要的场所,火药坊,军工所,船场都设立在此,整个平湖岛都是平地,从东望到头,没有一处山坡。
西部是船厂,北部是火药坊,南部是军工所,东部则是码头,从码头修建了几条直道,通往各处工坊。
金州什么都缺,兵甲一样缺少。
鸟铳虽好,却掩盖不了射速的缺点,需要其他兵种的配合,不但要车兵,还要枪兵,盾牌兵等。
从众多盾牌中,唐清安拿起一块两边粗,中间略细的盾牌。
“这是手牌,用白杨木和松木制造,每面长近六尺,两头阔一尺,中间阔七寸,拿起来较为轻便,从两侧凹处可以刺出长枪以杀敌。”
蔡也升官了,规制于山东布政司,负责平湖岛各坊的主官,如今和以前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可是话痨,如今沉默寡言。
只有谈起公事时,才畅谈一分,言之有物,可见是下了力气的。
唐清安宽慰了几次,对方只是笑而不语,眉间的冷酷没有丝毫的变化。
见状,唐清安也不再多言,到底是老朋友,除了公事外,也经常和他谈论形势。
蔡最后只说了一句,相信将军能为他报仇。
唐清安放下了手牌,又重新拿起一个奇形的盾牌。
“这是燕尾牌,是不是和燕子的尾部很像?用柁木或者桐木制作,阔不满尺,同样轻巧临边,背又似鲫鱼,侧身而前时,都抵御利刃噼砍而不断,遮挡属实过人。”
蔡指了指头上凹处,介绍道,“这里可以架长枪,还有弓箭手铳手也可以在盾牌后,因为这凹处而不遮挡视线。”
唐清安在东海堡从军一年,金州又小一年,只通过书籍看到过军备,实际上很多器物都没有见过。
蔡不同,本来就是负责军械的官员,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而且知道唐清安军中更需要何物,因地制宜的制作一些兵甲出来。
例如像唐清安中,火器兵不少,就制造了更多的燕尾牌。
见完了这些盾牌,又带着唐清安去见战车。
这可是野外对抗蛮族的重器。
唐清安仔细的打量这些战车。